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长安城笼罩在深冬的肃杀之中,寒风卷起街角的积雪,更添几分萧瑟。

  秦国皇宫,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炭火盆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唯有御座之上,秦皇赢稷一身玄黑龙袍,虽年逾六旬,须发皆白,然身形依旧魁梧,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殿下,文武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那位须发皆白、躬身而立的紫袍老者——丞相秦襄身上。

  “陛下,”秦襄声音苍老,却异常清晰,穿透殿内的寂静,“林臻殿下所提归附大乾之议臣深思三日以为可行。”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哗然!

  “荒谬!”兵部尚书赢虔大步出列,声如洪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丞相老糊涂了!我大秦,立国三百载,威震西陲!岂能向那黄口小儿俯首称臣!归附?此乃亡国之论!”

  “赢尚书此言差矣。”秦襄面色不变,声音沉稳,“归附非亡国乃存续之道,林殿下承诺赢氏仍为秦地之主称秦王世袭罔替,秦地自治赋税自用,大乾不派流官不驻重兵仅象征性岁贡白银十万两,此乃保全宗庙社稷之策。”

  “保全?”赢虔冷笑,“五千精兵驻守函谷、武关、萧关!扼我咽喉!名为协防实为监禁!十万岁贡看似不多然秦地贫瘠无异于剜肉补疮!更遑论去帝号称藩王!此乃奇耻大辱!我赢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赢尚书忠勇可嘉。”秦襄目光扫过赢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然忠勇需审时度势。如今吐蕃屯兵十万于西境,柔然铁骑游弋阴山以北,南楚蠢蠢欲动,国内连年征战府库空虚民不聊生,赢稷陛下年事已高,赢驷太子仁厚有余刚毅不足,若强敌来犯内忧外患秦何以自保。”

  他声音转沉,带着一丝悲凉:“宁为玉碎碎后何存,瓦全虽屈然宗庙可续黎民可安,此乃老臣肺腑之言。”

  “丞相危言耸听!”户部尚书出列,声音尖利,“吐蕃柔然虽强然我大秦将士骁勇善战!函谷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惧之有!至于府库空虚开源节流即可!岂能未战先降!”

  “开源节流?”秦襄冷笑,“如何开源?加赋?民怨沸腾。如何节流?裁军?自毁长城。函谷天险可挡一时可挡一世?吐蕃新得焚天雷威力惊人。柔然铁骑来去如风。我大秦疲于奔命终有力竭之时。”

  “那便死战到底!”赢虔怒吼,“我赢氏子孙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摇尾乞怜!”

  “死战?”秦襄目光如电,直视赢虔,“赢尚书欲以满城百姓之血染红你的忠烈之名?以赢氏宗庙之毁成就你的玉碎之节?”

  赢虔脸色涨红,一时语塞。

  “陛下!”秦襄不再理会赢虔,转身面向御座,深深一躬,“老臣侍奉三代君王深知江山社稷之重,归附非怯懦乃为秦谋万世之安,林臻殿下雄才大略大乾如日中天,归附可享太平可通商路可借格物之力强我秦邦,此乃以退为进之策,望陛下三思!”

  赢稷端坐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听着秦襄与群臣的激烈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螭首。

  秦襄所言,句句戳心。秦国的困境,他比谁都清楚。

  然要他放弃帝号,俯首称臣,如同剜心之痛。

  赢氏先祖,筚路蓝缕,开创基业,岂能毁于他手。

  “丞相所言不无道理。”赢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然归附事关国体尊严。朕需思之。”

  “陛下!”赢虔急道,“万万不可!此乃……”

  “住口!”赢稷目光一厉,赢虔立刻噤声。

  “林臻何在。”赢稷问。

  “回陛下林殿下在驿馆等候。”秦襄道。

  “宣他明日入宫觐见。”赢稷道。

  “陛下,”秦襄心中一沉。赢稷此言,显然并未下定决心,只是拖延。

  “退朝。”赢稷起身,拂袖而去。

  “退朝!”内侍高唱。

  群臣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赢虔狠狠瞪了秦襄一眼,拂袖而去。

  其余大臣或摇头叹息,或忧心忡忡,陆续退下。

  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秦襄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殿中,望着空荡荡的御座,苍老的脸上布满愁云。

  当夜,丞相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秦襄疲惫而焦虑的脸庞。

  他对面,坐着心腹幕僚,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相爷,陛下犹豫不决恐夜长梦多。”幕僚低声道。

  “老夫何尝不知。”秦襄长叹一声,“赢稷雄主心高气傲要他低头难如登天。”

  “然林臻只给三日之期。”幕僚道,“若明日觐见陛下仍不决恐事有变。”

  “变,”秦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林臻此人深不可测。若秦拒之其必转而联吐蕃或柔然共图秦地,届时秦危矣。”

  “那如何是好。”幕僚问。

  秦襄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照着深沉的思绪。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陛下所虑非仅国体尊严。”秦襄缓缓道,“更忧归附之后赢氏安危,林臻虽承诺自治然人心难测,赢稷恐为人质或兔死狗烹。”

  “相爷所言极是。”幕僚道,“此乃帝王通病。”

  “若能打消陛下此虑,”秦襄沉吟道,“或可成事。”

  “如何打消。”幕僚问。

  秦襄目光深邃,缓缓道:“联姻。”

  “联姻?”幕僚一怔。

  “将玉华公主嫁与林臻。”秦襄一字一句道。

  幕僚倒吸一口凉气:“玉华公主乃陛下掌上明珠最是宠爱,且林臻已有正妃侧妃数人。公主嫁去岂非为妾。”

  “非妾。”秦襄摇头,“可为平妃,大乾王位同亲王,公主下嫁身份尊贵,林臻必以礼相待。”

  “此乃和亲。”幕僚道,“然能保赢氏平安?”

  “能。”秦襄笃定道,“公主嫁去便是纽带。林臻为大乾镇北王一言九鼎。公主在则赢氏安。且公主聪慧温婉若得宠于林臻则赢氏在秦地地位更固。此乃一石二鸟。”

  “陛下岂肯,”幕僚仍有疑虑。

  “陛下爱女心切。”秦襄道,“然更重江山社稷,若知此乃保全赢氏唯一良策或可割爱,且公主嫁去非入龙潭虎穴,大乾富庶繁华远胜秦地,公主可享尊荣,总好过留在秦地担惊受怕。”

  幕僚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相爷此计甚妙,然需林臻同意。”

  “林臻为招抚秦国必不会拒绝。”秦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乃双赢,他得美人与秦地,赢氏得平安与延续。”

  “那相爷明日,”幕僚问。

  “明日老夫再入宫面圣。”秦襄起身,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成败在此一举。”

  翌日清晨,皇宫御书房。

  赢稷一身常服,坐在书案后,面色沉郁。

  案上,摊开着北疆军报,吐蕃增兵的消息,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

  “陛下,”秦襄躬身行礼。

  “丞相来了。”赢稷声音低沉,“坐。”

  “谢陛下。”秦襄在锦墩上坐下。

  “林臻所提归附之事,”赢稷揉着眉心,“朕思之一夜难决。”

  “陛下所虑老臣深知。”秦襄道,“非仅国体尊严更忧赢氏归附后安危。”

  赢稷目光一凝,看向秦襄。

  “陛下乃大秦之主,归附后虽为秦王然寄人篱下恐受制于人。”秦襄声音低沉,“此乃帝王之忌。”

  赢稷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老臣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忧。”秦襄道。

  “哦?何策。”赢稷问。

  “联姻。”秦襄道,“将玉华公主嫁与林臻。”

  赢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怒意:“丞相,玉华乃朕爱女,岂能嫁与那已有妻室之人,为妾为妃皆是辱没!”

  “陛下息怒。”秦襄连忙道,“非妾非妃,乃平妃,大乾王位同亲王,公主下嫁身份尊贵,林臻必以礼相待,且,”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公主嫁去便是纽带,林臻为大乾擎天柱石一言九鼎,有公主在则赢氏在秦地地位无忧,林臻亦会念及姻亲对陛下对太子多加照拂,此乃以公主一人换赢氏全族平安秦地安宁,陛下三思啊!”

  赢稷脸色变幻不定。

  震惊、愤怒、挣扎、不舍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他爱玉华,视若珍宝,然他更是一国之君,肩负着赢氏宗庙、秦国存亡的重担。

  “玉华她可愿。”赢稷声音沙哑。

  “公主深明大义。”秦襄道,“且大乾帝京繁华远胜长安。公主嫁去可享富贵尊荣。总好过留在秦地他日若国破家亡玉石俱焚。”

  赢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唯有炭火盆中,木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如同他此刻挣扎的心跳。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丞相去与林臻谈吧。若他同意此议朕便准了归附。”

  “陛下圣明!”秦襄深深一躬,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赢稷挥挥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

  一场关乎秦国命运的联姻,在这深冬的御书房内,悄然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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