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龙君轻叹一声,自金銮座上起身,向四方宾客拱手,歉意一笑!

  但,五方龙牙大舟上却是有人暴喝了起来:

  “哪里敢的?”

  “褚君豪气干云,贤名早已是响彻四海,如今兴此大宴,本就是为了我等诸兄弟聚首,提携提携下方儿郎们……”

  “能广邀宾朋,给这天都南地诸后辈一个机会,已是天恩,本将军非得看看是谁在人心不足蛇吞象?”

  爽朗豪迈的畅笑声方起,东侧的龙牙大船上,立时便有磅礴的气机悍然冲天,将左右座椅蓬案都齐齐震碎,却是一名身高将近十尺的南海豪强领着人马走了出来,其侧诸多游侠拱卫,粗暴地将那起哄的道人们似鹌鹑般提起,丢到龙牙大船之下去。

  这是一名紫府上基修至圆满的修强人,其身衣甲短衫,大氅披肩,着七八名紫府豪侠拱卫,望之便不似善茬,两侧群宾得见齐齐避开此间气焰来。

  “万里滔滔势无常,往来南海界无疆,这是海上击水将军-铁木棠。”

  有人惊呼出声,道出了此人的底细。

  天都南国承系远古贵族氏制与六故宗鬼显庙统,将不属五方仙门与人道士族的大修士,划分为两方体系。

  一者为六天故气所承,地方宗鬼古祭,百精妖属,称官上号,修行达到了紫府圆满乃至阴神的,男者皆称将军,女者皆号夫人!

  上有那白骨夫人、玉颜夫人、五鬼将军,皆是岭南道的阴神故鬼……下有青丘山的白梅娘娘、岭南的几位府道阴判。

  这般存在常居岭南诸府,影响力极为庞大。当然,也因此间接的导致了岭南天南之地五方仙门底蕴薄弱!

  一者是身处南国修行界,又游离于诸道边缘,且神通高绝的散人,常由各府道的地方士族推举而出。

  譬如此方龙泽之主-五溪龙君,日巡南海的击水将军-铁木棠,那天南新晋的五毒老祖也算是勉强挤入了这一行列……

  但显然,那击水将军自南海远道而来捧场,旨在维护着龙君威严。

  “哼!十方道法,一卷大神通,便是五方仙门都不敢有这等的手笔,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横插一脚?”

  “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有了那铁木棠开口,紧接着又有一尊又一尊豪侠上人站出,冷笑着讽刺了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褚龙君这彩头,乃是为他等友邻门人准备的。

  我等诸兄弟举宴,为何要将汝等公平对待?

  你们公平了,那不就是对我等兄弟情谊的最大不公了?

  见得三山五岳的好友如此维护,褚龙君无奈苦笑,且先折了个中,令龙宫水卒先把打落龙泽的“恶客”捞起,再扶上龙舟,为他等驱寒,又请四海豪侠入龙宫大屿。

  圜首再向左右开始入座玉阶席位的各紫府贵客询问,其中不少都是黎卿等人在当年楼船宴中见过的,知客廋、青木上人、各宗族鬼神、州府阴判……

  “哎~”

  “何必如此麻烦,累及褚君与诸上修。”

  “这龙泽冰道尽头便是十方沙场,是那决胜的插旗之地,若是有人既无战帖,又想参战,先来贫道手下走一场再说!”

  有紫府道人最先不耐,率先跳下龙船,踏上龙泽冰路的起点,袖摆一甩,掣起一柄紫云剑器来,锋芒之意冲入千丈云海之中。

  “想摘桃子的,尽管来!”

  这剑修拦路,却是捅了马蜂窝般,此间诸道,谁还不是行走天都大地多年的的老人儿,谁手上没点本事?道与道友间,法争第一,神通难让。

  不动起手来,分个高下,谁也不服谁。

  当即便是一道道气机升起,一步踏出,直入那条水上冰道,果真就要去教训教训此人,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竟敢如此的口出狂言?

  顿时,有请柬的,无战帖的,齐齐踏上那道冰路,群宾诸道乱作一团,甚至有一些四五个甲子的老修也想浑水摸鱼进去。

  “你不是七巧山的赵老鬼么?老不羞的该是都寿三百了吧,你哪来的脸还来跟年轻人抢位置?”

  诸多紫府道人涌入那寒冰路,见那紫云剑修已和人动起了手来,当即就有人开始动歪心思,想要抢先入得那座沙场大岛。

  然行在最前方的紫府老修却是当场被叫穿了底细!

  “胡说,你怎得凭空污人清白?”

  “老夫今年才寿一百八,只是平日修行过于刻苦,面相显老了些,去去去,休要碍事!”

  那佝偻老修挥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声叱起后方找事之人,但脚下的步伐却是愈发快了些。

  这纵横龙泽万丈之长的冰路上,癸水道韵流淌不休,仅仅是踏足其中,深寒刺骨之意便透入诸道身躯,令人不敢久待。

  那紫云剑修也确是有不小神通,掣剑三击,将那不知死活的挑事者打落龙泽,后方又有人接力上来,【乒乒乓乓】直叫场面一阵混乱。

  六灵山靳真传、岭南鬼姬何芜并两方练气道人齐齐起身,皆是被场中的突变惊住,但还未动身,磅礴沉重的魂压便兜头笼罩而来!

  “不急,且看下去……”

  黎卿右手虚抬,五指尖头幽光流转,阻止了几名道友的动作。更在不自觉间,将阴瞳顿开,越过那群宾驳杂的气息之外,惊摄于那几道如大日骄阳般的气机。

  果然,那持帖的几尊道种再无了耐心!

  龙泽一侧,遮蔽了天穹的阴影垂下,携带着滔天气焰,一击便崩碎半截水上寒冰路,无可阻挡的龙威径直将那后方数百人齐齐掀下了水中。

  【噗通】的落水之声此起彼伏,纵是那紫府道人都无法避免,掉落冰水之下被浇了个透心凉。

  更为恐怖的是,诸道人一坠入落水中,那龙泽之水便像是化作了精钢地面一般,生生将那群修嵌入其中。

  任那流波荡漾,可就是其中少数的紫府道人都再也挣脱不得,只得随着水浪拍打不断沉浮,真是好生狼狈!

  靳南参等人再环首望去,只见有翻浪黑蛟四角狰狞,堪比楼船大小的蛟龙首垂下,吞吐的暴虐气焰足以令任何人都不敢变色。

  这是一头紫府上基境的龙种,且非是江龙、水龙,而是生于四海的海龙。比之这五溪龙泽中的龙子蛟精还要生生大上一倍!

  “昂……”

  苍凉浩渺的海龙长吟,直让这龙泽中诸多水龙蛟属毛骨悚然,纷纷侧目朝着那断裂的冰路上望去。

  “看,那是豢龙君,东海豢龙师中第一人。”

  有人惊呼出声,朝着那恐怖的蛟龙颅顶一指,只见那四尊倒冲天顶的犄角中央,一尊身披青绿饕餮纹服饰的青年男子矗立在上,双手抱胸,投下目光来。

  “可不止一人。”

  龙牙大舟上的游侠道人不少,当即便将那后半段冰路上的一道道身影指认了出来。

  “金发招摇道妙体,六尾天香灵昧生,那是青丘山的狐女雅君。”

  “黄泉不渡消魂人,浮华不起弱水深,那是东海羊珏的弱水神通。”

  “……”

  那持帖的道种们已踏上了那条通往决胜场的冰路,此刻环首往来,真乃是顿感烦扰。

  倒是那矜高的豢龙君矗立在那龙首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跳梁小丑,眉首稍蹙。

  “褚君豪掷万金,将那神通道法以作大宴增光的彩头,但那并非是用来满足汝等贪敛之意的。”

  “大宴既开,便自有法度,若敢扰了三尊兴致……”

  “哼,好好掂量吧!”

  那豢龙君低语出声,却将意志皆收入了群宾耳中,狠狠震慑住了众人。

  海外蛟龙横空,犹如一座天堑阻在诸道身前,再令他等不敢多言!

  与高台上的三尊再施一礼,那庞大的龙躯扭转,当即便翻江倒海往十山大岛而去,原本早就得了战帖的参赛道人亦是连携着冷哼一声,各掣法光跟了上去。

  只将那群动了歪心思的道人晾在刺骨的龙泽冰水之中,依旧挣脱不得……

  “唉,此事怎就闹成这般呢?”

  “不过有一言倒是没错,吾清平大宴自有法度,绝不可妄动!诸君,且上岛来,同观那十山初决,便都明白了……”

  这褚龙君轻叹一声,只将右手一摄,破开豢龙君的龙驭法,将那数百闹事者捞上了龙屿。

  不远处的龙泽灵岛之上,有五凤托辇留空于层云之中,旁侧有巾帼捧剑、仙子乘香,却是那素公主自开了一方观览台,由诸府令、别驾陪坐在侧。

  众人谁不记得这位素公主?当年她可是因不满朝堂掣令“和亲”五溪,直接于金陵都中与朝堂诸公侯大打出手的,甚至有几名公侯子都被她怒斩了首级,丢到街道上喂狗。

  如此宗女,实在令他等畏惧!

  时至今日,这所谓的“和亲西南”不和也无亲,那五溪龙宫与华素道府虽同立于龙泽左右,然向来是各走一边,此刻他等哪里敢当着素公主的面与那龙君走的太近?只得前来华素道府中先拜见素公主。

  “言辞闪烁,法度不定,令朋宾诸道离心生隙,他再来做恩主、施恩义?”

  “这种人,谁敢与他交心?”

  素公主矜居凤辇之中,闻得那中央龙屿前的动静,不屑一笑。

  褚龙君此人,豪迈而不侠,施恩却寡义,既举宴定彩,自当有个章程,只想受尽各方享誉,真当所有人都是木头,看不清他的手段么?

  便是在诸府州的官场中,褚龙君这既要又要的手段也算不得高明!

  下方诸府令、别驾怎敢于龙泽中应那讽龙君的鄙夷之话,只得僵立在原地,模糊应上一句。

  待那素公主语气稍敛,当即就有官员进言道:

  “公主,那中央龙屿上首銮座已准备好,眼下大宴开启,您是否移驾过去观一观那十山斗法,以作消遣?”

  西南大小官员拱手躬身,带有两分希冀地望向素公主。

  “可!那就去看看吧,诸位许是也有不少子嗣入了场罢?”

  “就且看看哪一家的公子表现最好!”

  凤辇中的女子轻笑一声,将袖中云光一抛,云龙道气茫茫间倾覆漫天,烟霞幻举,青气腾飞,不多时,又是一道龙吟震响,水面之下万千鳞光汇聚,于那鼓起的水幕之中撕裂一切。

  却似是一沧海天青龙,蛰于龙泽,冲天而起,千丈龙躯,举霞而齐飞,掀起无边风浪,驾焰云而来。

  岛上大小官员三十余人,只觉得脚下一轻,眨眼间却是出现在了那天海之上,云龙之顶。

  素公主携诸剑侍伫立在那龙首最前方,迎风驭气,衣袂飘飘,真若谪仙下凡。

  但南国之人无人不知,金陵李家,苍青云龙遗脉。

  聚沧海龙鳞道兵万尊之数,合而为沧海天青蛰龙,这是一道无上的外道大神通。是这位素公主筑基成道之日,耗费数以亿计的宝材,祭炼无上道兵,由李家宗室倾力奉养,乃是能搏杀阴神真人的无上大术。

  震天龙吟响彻一府,千丈苍龙摧云而来,其气机比之龙泽大屿上的三尊还盛,当即便惊震到五方龙牙大舟上的道人都齐齐站直了身子,仰头望去。

  “又是哪位真人来了?”

  “哦……是那位宗女啊!”

  在这西南诸府,那素公主过往出行,必是天青苍龙霸绝寰宇而开路,宗室之排场,诸修自然也不会不认识她。

  这苍龙一出,那青丘山的白梅娘娘率先起身迎接,同为女冠,皆是半步阴神的道行,那有着南国宗室底蕴傍身的素公主却是真正拥有搏杀阴神的手段,甚至,还不止一道!

  白梅娘娘临这位素公主之面,亦须颔首而低颜。

  龙君、麒麟祖也不摆架子,待那沧海云龙靠近,缓缓起身,表迎接之礼……

  然而,此刻的黎卿却是没得心思关注那方龙宫大屿。

  此刻水下浪涛翻涌,那冰道亦被一分为二,坍塌了近半,各方道种皆已祭起遁光掠龙泽海面去了。

  “走,我们也跟上去!”

  黎卿右手一摄,一身玄元之气具现出五嵬大手印来,那从天而降的幽幽大手覆于龙牙大船之上,掣掌一招,即刻便将众人拢入掌心。

  紧接着便是无边阴霾升起,玲珑猖主修《山鬼律》,已经将“场域”修行入了门,将那云雨剥皮鬼蜮炼作了一座真正的法域。

  这阴霾法域先是笼罩方圆数里,而后立刻急剧收缩至一处,待整座法域压缩至一道看不到今后的细线伸出后,似是化作了一道“神仙索”般直通远处!

  这五嵬大手抓起众人与那鬼蜮细线相一触碰,不过瞬息间便跨越了十数里范围,与诸多参战的道人并肩,再隐入了茫茫的遁光人群之中。

  “场域具现百十里,自开一方芥子天地,一念之间,域内无所不至。”

  “这是场域之术吧?还有狠人躲在了后面?”

  “他们是谁?”

  黎卿等人高居龙牙大船的第三层许久,历经下方插曲,又待那诸道中远去了数十息才有所动作,直教旁侧的观宴之人都以为他们也是无战帖之人。

  可谁知!

  “哼,六灵山靳南参,徐元。白骨道赵厉、何芜。”

  “还有一人是……”

  楼船三层之中,有几名西南仙门的弟子,他等方才就与黎卿等人打过照面了。

  这分属三座不同仙门的真传聚首,当然引人瞩目,听到有人再问,当即便叫出了众人底细。

  “至于那位陌生的紫府……天南临渊山的人,鬼郎黎卿,可曾听闻?”

  “两旬前,听闻在那天南的五毒宗狠狠给那老毒物吃了个挂落,可不是常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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