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君,你就别打哑谜了。”

  “还不快与我等好好介绍这位小郎君。”

  此乃琉州的杨七祖君,亦称杨七判,乃是被南国认可的,有资格以判官司职飨一州祭祀的祖灵。

  这是在日游境已经快走到尽头的鬼神,鬼躯能饮美酒、尝珍馐,几乎与常人无异。若能更进一步便是开阴府,宣号上鬼将军了。

  场中诸祖灵鬼神当以他的资历最深,也唯有他才在惊鸿之中瞥见了黎卿身上的那一缕冥府玄阴气。

  此刻,这位貌若文士的杨七君起身离席,上前与五溪褚君对酒,笑谈之间又与黎卿交错一盏,似是照看后生,夸赞连连……

  “正主在此……老褚我也不能乱说话!”

  “诸君只需知晓小郎君合该是咱们岭南、天南诸府的上宾便可,现在诸君可得好好为小郎君祝上几杯……百十载后若遭了什么纷争,才好上拜幽天,请君相助啊,哈哈哈!”

  五溪水君自也是懂分寸的,那鬼郎-黎卿的底细他当年早早就托了关系,这才寻得蛛丝马迹。既然那天南观与丹书尹氏极力隐藏着这位郎君的存在,他自然也是点到为止。

  百十载后,这鬼郎君要么就走通了天南观的路子,降服了那崔氏鬼女,成了又一方阴神真人;要么就是身死溺亡,入主冥府宣号鬼君。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今日有了此宴,来年便能登门相交,至于宴中众人如何把握,那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褚君引着黎卿入席,却是环顾四向,两侧蛟姬掣鼓弦乐,五音迭奏如仙韶入耳。

  “白骨道的小鬼姬,六灵山的靳真传,与咱这天南观的小郎君,倒是同属南国十二宗的道友。”

  “何必东西上下各引一座?来人,于本君右侧再加两席!”

  立时便有数道宫娥上前,盘托八宝珍馐,樽含琼浆酝醪,于那雅殿上厅再添二席。

  那原本在楼船雅殿外围赏江景、抚晨箫的鬼女,只得轻笑着欠身而起,与诸宾相告,六灵山真传亦是从后排起身,拱手上前,近得那水君正座,且先谢过,左右与黎卿拜见,这才入得席中。

  这般大动干戈,令黎卿心头愈发警惕,冥府玄阴之气不由自主的逸散开来,那凛冽之气太质极高,苍凉而古老,凝聚出的霜雾都已肉眼可视……

  果真,这幽天冥府之气一出,厅中诸道、鬼神尽皆默然。

  天都大界,悬于寰宇天河一侧,仙道未昌之时,祀北阴幽天,道为谶纬,六天鬼神尽掌天都生前身后事。

  然凤朝倾塌,域外大魔降世,上有乱魔与天鬼争锋,下有天都五代暴乱,直至天子魔死、北阴幽天崩,六天鬼神与域外天魔俱灭,这才有诸道兴起……

  六天故府-玄阴嫡脉么?那破败的幽天之中竟然还有冥府残存?

  诸多老修心头尽皆一怔,纷纷将目光投到那水君身上。

  这老龙胆子真够大啊!组宴都敢组到那幽篁北天的残破禁区去了?也好在它命大没死在那里哟!

  然六天故府主宰天都的历史终究如昨日黄花般,成了过时之物。

  这殿中年轻一辈没几人识得,见黎卿出手,还以为这这是某处阴府出身的宗子,在展露手段以凛冽寒气镇酒呢。

  见黎卿席案上的青提结霜、酒樽清冷,凛雾滟滟,皆为那寒气所袭,那鬼姬立即婉笑着举起杯来,与黎卿敬上一杯。

  “妾来自岭南白骨道,且敬道兄一杯!”

  这鬼女也不过是白骨夫人门下的寻常仕女,本是坐不得这上厅的,既龙君相邀,请她二人与这郎君对坐,她自然是满溢笑颜,大方举杯,圆这一请托。

  那六灵山的真传弟子亦是爽朗一笑,剥了颗青提,妙赞这位天南观的小郎君。

  “这炁绝变幻如此,举重若轻,寒意温金樽,果然是妙啊。道友,请!”

  这般却是令黎卿懵了,也不知这几位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可不知道六天故鬼是哪六天,也不知晓何为岐山崔府。

  只道那冥府玄阴气又失控了,此刻再观这满座的鬼神,黎卿心底凌冽,只道岭南鬼道人最痴迷鬼道。

  若是这些老鬼看出来了自家底细,该不会想要拘了我,抽了冥契鬼书祭炼魂幡吧?

  在这凶险的修仙界,黎卿突然觉得那崔家小娘该是和他一条船上的啊!

  但面对着两位上品道徒的敬酒,黎卿谨坐而有仪,即便心里打鼓,面上也不漏怯,举起酒樽与二人遥点示意,仰头便是饮下。

  “哈哈哈!”

  “好。”

  上首龙君见连这鬼郎君持江南士子仪,既不失风度,又如此爽快,心头大畅,身子朝着黎卿半倾,再笑问道:

  “小郎君,这酒如何?”

  “美酒甘醇,似是……金鳞府的醇酿?”黎卿挑起那金盏,面色奇异,只觉有些熟悉。

  “哈哈哈,对极对极,要么怎说郎君昔年是也是江南士子入道呢?就是比这些老东西识货!”

  挥手令那玉女捧壶,又给黎卿添满一樽醇酿,龙君开怀起身,与宴中诸修朗笑推杯换盏起来了。

  未及多时,那州中知州、通判、方士府修提起酒盅,一一近得案前与黎卿这三位宗派门人相交。

  那六灵山的真传以兄自居,与黎卿、鬼姬二人对谈,言称三府山门事……

  黎卿便俯耳倾听,言至酣时,轻笑妙叹而起,极为捧场,但他懂个什么山门之事,他才刚刚入道多久啊?

  “好,道友若再来清平府,定要来无涯山寻某……”

  那六灵山真传名号-靳南参,练气圆满之辈,离紫府也不过一步之遥。

  清平府六灵山乃是御兽宗门,总分六山支脉,有两尊阴神真人,比之天南观还要强上不少,那无涯山支脉以善豢银翎大鹏雕闻名。

  将那无涯峰的联络玉牌赠予黎卿,又送上了一盒上品灵兽膳用的灵玉膏。

  旁侧的鬼姬亦是笑意嫣嫣,与黎卿相约定要入岭南本府一聚,也赠上了一道令牌。

  五溪龙君尤好宾宴,它亦有足够的实力与能力,将这各方宾朋化作他势力的版图,便是清平府的六灵山也只是与他平起平坐。

  唯一的缺憾,他这满座宾朋,道行最高者,是那文士貌的日游鬼神,琉州杨七祖君;紫府散修-知客叟几人。

  余者也不过是寻常紫府。

  唯有这位鬼郎,或许能是他宾宴圈子中的另一位阴神,或者说冥府鬼君!

  对这龙属的长生种来说,百十载,太短暂了,他自然等得起。

  场中其他的鬼神、道人也是与褚龙君相交已久,自然知晓他的行事风范,如此清平盛宴,却迎此人居上座,定是非凡人物。

  只是……

  这些个鬼神也怕啊!

  那些个地方故鬼,可没少听过六天鬼神的事迹,那是什么好人吗?

  “这家伙看样子傲性颇高啊?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冥府?是南国故族吗?还是北国与巴……”

  “此人该不会还和以前的北天故族一样残忍,专门取鬼神与贵族的颅骨祀六故天鬼吧?”

  黎卿在提防这些个老鬼之时,他等同样在防备着黎卿,酒过三巡,都无几人敢上去搭话。

  终于。

  那龙君应付完了一尊尊道人、老鬼,提起酒樽摇摇晃晃的近得黎卿案前。

  这却又吓得黎卿一跳,不由得从座位上弹起,举酒盏以迎,道了声褚君。

  老龙一把掐住黎卿的手腕,只觉那上面阴冷的气息骤升,圜首望了黎卿一眼,也只得松开左手。

  暗啐一口:真是头死鬼,老夫还会和你抢相公不成?

  然面上却是毫无变化,与宴中诸君举樽打过一圈,沉声道:

  “此宴尽兴,五年后你我在此再举一宴,届时可都要带上门人弟子啊!本君出点血,奉上两卷道法、一门神通作彩头,哈哈哈,唯能者得之!”

  “就叫清平宴。”

  一卷道法,足以受用到阴神境界,可以开一方法脉;神通,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这龙君下了如此血本,便是欲在这诸府之地,拉起这一道清平宴来。

  如此的头彩,便是这些紫府境的道人都免不了为之动容,大赞龙君好风姿……

  觥筹交错间,黎卿久立于那龙君身后,心头大惊,暗道这不应该是自己能入的宴啊?

  至天边霞云汇聚,势若五彩鸾凤翻飞,又有无边法意蔓延,在天边显露出非凡异像。龙君眉头蓦然挑起,那杨七君与知客叟二人亦是心有所感,目光隐隐地探向五溪龙君,而宴中众人却是毫无感应,依旧其乐融融。

  褚君也不急切,缓缓驻于黎卿身侧,妙语连赞道:

  “小郎君与褚某有昔日缘法,日后若有难处,可书信一番至这五溪,本君还是能为你再挡一挡事儿的。”

  “乾儿!”

  龙君朝着后方一唤,那紫袍龙子立刻放下酒杯,与友朋告罪一声,快步上了前来。

  “父君,我在。”

  “老夫的常居的珊瑚殿上生有一截丹龙笋,乃是沐龙气所生,你持玉刀去截取下来转于郎君!”龙君挥手下令。

  又对黎卿交心安抚道:

  “郎君那大虬仍余蚺状,令其食化丹龙笋,自可成虬龙,当有赤龙根脚,往后当可为郎君爪牙助臂。”

  “你我偶识,却犹如久识知音,极是投缘,还望郎君用功刻苦,勤修不辍,五载后,来此赴清平乐宴可好?”

  这龙君可谓是在这交际一面做到了极致,折节交心,如此礼遇。

  黎卿怎不感动,拱手拜谢道。

  “褚君抬爱,卿敢不应约?”

  “好好好,那老龙的五路水雷神通,便看郎君有没有本事拿到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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