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道兄手下留情!”

  “谢过道友诚训之情!”

  那山阳马氏的蛊师与老翁连忙上前,拱手拜谢。

  山阳马氏能在这三百年间从一个地方宗族,发迹到现在天南观、六灵山、毒蛊司皆有子弟入道修行,绝对离不开这马三太爷的庇佑。

  宗族巫觋恭请祖灵鬼神降下加持,足够发挥出堪比道徒的实力,一代代的巫觋在这天山大地纂取了极为可观的资粮,才养的活了这般一个大宗族。

  他等无法想象,若是马三太爷这位夜游鬼神死亡,山阳马氏该如何是好……

  “手下留情?”

  黎卿双眸微眯,不觉轻笑出声,左手一勾,两头纸猖便一左一右地将那马氏祖灵架了起来。

  原本的青皮死鬼相、凶面威严躯,早就为黎卿一掌抡碎,此刻的马三太爷只如一个囚犯一般,被两头纸猖小鬼拦枷摁住。

  他本该羞恼的,但他此刻怎敢有丝毫的羞恼?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门儿清。”

  “山阳鬼患发生的经过已然修书递到了府都和天南观,你自己和接下来的执法道人解释吧!”

  黎卿却是没有丝毫的好为人师。

  再多的大道理它们也未必会听,但凡会听,也不至于将一道小小的剥皮鬼事件酿成这般大的祸患。

  待天南执法殿中的裂魂鞭抽在它神魂上时,它自会懂何为对错,何为道理。

  “这起事件的后续观中会向继续山阳令跟进的,你要是胆敢报复他的话,马三,你知道会怎样!”

  再警告了这老鬼一句,黎卿挥了挥手指,两道纸猖抬手将那老鬼松开,任它栽倒在地。

  再闻得冥冥之中,阵阵铃铛声起,夜幕下,却是有一辇花纸阴轿遁夜色而来,两头纸猖身形一动便将那辇纸轿抬起,黎卿缓步登上那白纸花轿,撩开帘幕,将纸灯往轿顶一挂,起轿便走。

  从始至终,那老翁如何、那蛊师如何,他看都未看一眼。

  那青袍道徒站在远处,也只横目瞥了那马氏诸修一眼,腿上甲马符一拍,立刻便追着那辇纸轿与丹朱蛟虬而去。

  转瞬间,场中唯余下那几名巫觋老修,蜂拥着迎向自家的祖灵。

  “老祖……”

  “三祖……”

  一名名巫祝乡勇快步上前,朝着那官袍老鬼搀扶而去。

  今夜之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鬼患袭乡,再有那天南道徒黄雀在后,却叫咱家老祖吃了个大亏,跌了个大面子。

  “祖什么祖,滚蛋,都滚!”

  “老祖我还没死呢!”

  马三太爷从地上艰难起身,待缕缕冥府玄阴气随着那青年鬼轿而离去,总算是夺回了对自家鬼躯的支配权。

  稍一动弹,当头便是连打带踹,将那几个哭丧般的孝子贤孙踢开。

  再环顾四周,满目疮痍,遍地的残砖断壁,被那日曜火炁灼的焦黑,至此刻还有着簇簇的火苗仍未熄灭。

  该死,果然是那家伙。

  除此以外,天南府还有谁的背后能有如此的鬼道倚仗?

  “你们这些个遭瘟的废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好好将此患的首尾收拾干净,多花些银两安顿遭难的家庭。月来供养那诸乡乡民,让他们打的欠条,都免了懂吗?我马氏缺这一点钱粮?”

  “给那上观的道徒知晓,还真以为老祖鱼肉乡里了!”

  “遭瘟的,老祖我八成是给你们这孽种背了锅。”

  马三太爷扶着脖子盯着这些个孝子贤孙,真是越看越气,骂骂咧咧地便朝着宗祠而去,临离开前万分警告宗族须得好生担待那诸多乡民。

  这老鬼,他不傻!

  这天南之地的法度终究与南国腹心不同,将这诸乡乡民的口碑抓牢了,追责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山阳鬼患尚未蔓延便被迅速的扑灭。

  不过一旬时间,各乡乡民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家中。

  而此刻的山阳县中。

  城西坊中桃枝缤纷,已有三两枝出得院墙,只见一尊硕大的六冠虬首亦随着这那两支桃花探出了青砖瓦墙,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坊外。若非这西坊如今早已不用,这院墙上的骇人窥视,定得吓死几个人。

  自东乡回来后,黎卿一入房间就再未搭理过它,“烛”简直是无聊透顶,在这小院中辗转难耐……

  昏暗的房间中,门窗幕帘尽皆放下,与那天外的大日阳光层层阻隔开来,整个房间中,唯有案几上挂着的那盏纸灯,隐隐散发着黯淡冷光。

  黎卿盘膝在榻上,取狼毫、蘸阴血,真炁加持之下,那狼毫都化作了一根根长针。祭起扎纸之术,在那张苍白而阴冷的鬼皮上一针一针的刺入,将那剥皮鬼的规律压制住。

  黯淡的昏光下,三道幽影驻足在那案几前,将那本就暗淡的烛光挡住。

  “完整的苍白鬼皮,剥皮作猖,摘颅挂灯,阴霾鬼蜮……当能祭出一头品相极佳的大猖来!”

  “合该为你所有。”

  黎卿眺望着三道身影中最高挑的那一位,手指一勾,那尊仕女纸灵便悄然地飘了上来。

  这是一尊上品老道徒祭炼出来的纸人,亦是那位老道徒生前的主力纸器之一。其中的纸人法禁竟已经祭炼到多达十余道之多,纸灵法禁的最深处更是蕴含着连黎卿看不懂的禁忌。

  也唯有这般的纸灵,才不会浪费了那一张上等的鬼皮!

  黎卿起身,将那张满扎着无数狼毫血针的鬼皮摊开、举起,缓缓地朝着那纸灵身躯覆去。

  那鬼皮刚刚与之接触,立刻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剥皮鬼,那触而剥皮的法意是它的原始规律,一蒙到那纸灵的身上立时便有阴雾弥漫开来,那剥皮化猖的诡术直接开始了袭击,它要将这仕女身上满溢灵力的皮囊撕下。

  只要成功的获取到一张血皮,剥皮鬼将会重新诞生!

  然而,那纸灵亦是禁忌的存在,一位活了两百年的上品道徒,费尽心力,似是血祭了四名弟子才诞生了这么四尊纸灵。

  更别说那张构作纸人的纸皮在不断地祭炼中投入了多少的精粹?那是连游尸都无法撕破的灵纸。

  “你要死了!”

  “嘻嘻!”

  二者刚刚开相合,剥皮即死的诅咒与那纸灵怨语便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那鬼皮上的狼毫血针,竟是有鲜血倒流而出。

  剥皮鬼,它剥不了纸灵的皮。

  那纸皮上满满的皆是祭炼完整的纸人法禁,以及那沉沦在其中的“灵”,其中的法禁太强了。

  戚戚鬼语相争,很快,那被鬼皮完全覆盖的仕女纸灵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流云水袖中有手掌突然伸出,那五指已然与寻常人无异,苍白的指尖,血色的指甲,一眼望去,红白交错,带着强烈的窒息感。

  那纸灵的右手轻轻抬起,正对着黎卿,将那近乎完美的手掌展示出来。

  “这是?”

  黎卿眉头一挑,有些不解其意,那纸灵上的血色,他记得好像是在那日,染了黑狗血、撞了煞之后才出现的?

  那纸灵的鬼手抬起,竟是突然往自己的脸上狠狠一抓,【呲喇】一声,居然将那覆面的鬼皮都撕裂了开来。

  “……”

  失败了吗?

  那两具以造猖之法练就的无面纸猖,品质不够,只有最基础的一道纸人法禁,若是被这剥皮鬼粘上,只怕须臾间便要化作碎纸纷飞。

  可这仕女纸灵倒是品质赶得上那鬼皮了,可这次,是那张鬼皮不够看了啊!

  虽然有些可惜那损坏的鬼皮,不过造猖之法向来如此,犹如囊中猜物一般,未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

  黎卿轻叹一气,拍拍道袍,站起身来,就要为纸灵脱下那张鬼皮。

  此刻,异变突生!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掌伸出,似是婉拒一般,那柔夷压下黎卿的手腕,不教他插手其中变化。

  只见那纸灵身上的苍白之色已渐渐褪去,那尊纸人仕女身上开始出现层层白纸显现的痕迹,似是无数堆叠的纸张翻过,道道纸缝显化出来。

  纸人法禁占了上风,它在同化那张鬼皮!

  面上狰狞的伤口开始缓缓弥合,纸猖的五官从伤口中生长而出,缓缓生出实体。

  绒生秀眉,眸若珍珠,琼鼻小口,原本纸旒结作的发髻脱落,化作万千黑丝,垂至腰间。

  “居然真成了?”

  黎卿心头惊讶,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法决掐动,采摄案上玉盅内的阴血作炁,顺着那密密麻麻的狼毫炁针,一一点入那纸猖体内,要为她点出三千虚窍来。

  正遵循着那造猖秘法步骤之时,那纸灵又有了反常动作。

  它突然退开一步,躲进了阴影中去,那道道刺在纸人上的蘸血狼毫,被它横手一挥,尽数崩灭。

  而原本堆叠在案几一角的灵纸却是突被阴风刮起,张张白纸飘散,纷纷覆上了那纸灵身躯,融入其中,化作广袖流裳对襟……

  “嗯,这才该是纸猖嘛!”

  前朝有猖师剪出三千纸甲兵,雨夜肆虐城墙时,百兵穿身而不倒,屠城一夜,于日出后皆化作纸灰飘散,唯有一道纸兵得灵而化猖,斩首猖师,飘摇离去。

  若非凶狂至极,何以称作猖?

  这本就是原始蒙昧的时代血祭刍灵、禳祀邪物,用以与妖魔鬼祟抗争的大凶之物!

  轻笑一声,黎卿掣指,合地煞七十二缕念头入驻,强行接管了那纸灵的身体,前后两任主人,成就一十三道纸人法禁。

  由不得它反抗!

  待得黎卿将那延命灵灯升起,房间中的灯光顿时大盛。

  那仕女纸猖往灵灯下一站,与原本却是再也不同。

  那件灵纸筑就的霓裳再非是水袖仕女貌,而是南国风格,且是天南士族中流行的广袖霓裳风制,纸灵的面容也化做了一尊玲珑女子之貌……

  果然,这就是那位韩老道徒镇守天南府都时所收的弟子之一,那位排行第三的府都贵女。

  看来那位韩道徒也并非是纸人秘术造诣绝高,不过也是血祭了弟子生魂才点出纸灵罢了。

  这老道徒,当初可真够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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