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煌龙切牛排的手法带着显微缝合的精细度,餐刀在瓷盘上划出的声响让人想起骨锯的嗡鸣。低温慢煮的和牛肌红蛋白渗出时,方子业视网膜自动将其转换为术中渗血的软组织。

  “这家店的主厨被做过心脏移植。“刘煌龙用叉尖戳破63℃温泉蛋,流出的蛋黄像极了破裂的卵巢囊肿内容物,“他说料理和手术都需要精准地掌控”

  话音被突然升起的干冰烟雾打断,液氮冷冻的玫瑰花瓣在他们面前炸裂,细碎冰晶坠落在黑曜石餐桌上,如同显微镜下的尿酸盐结晶。

  侍酒师呈上勃艮第红酒时,方子业注意到酒标上的葡萄采摘日期精确到分钟——1997年9月23日14:28。当刘煌龙举起酒杯时,杯壁倒映出他虹膜上的放射状纹路,仿佛角膜内皮细胞显微镜图像……

  “子业,功能重建术这个手术术式是我们提出来的,我们就有义务要为这个术式进行收尾。”刘煌龙将话题归正。

  方子业也切了一份牛肉丢进了嘴里:“刘老师,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做了事,那么不管是好事和坏事,都需要我们亲自去做?”

  “那不然呢?”刘煌龙眼角一拧。

  “好人你做了,要做坏人的时候你却避而不出?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刘煌龙将手里的叉子轻轻一放:“我和钟教授也商量过,我们争取在明年的年中之前,出台一个功能重建术术式权限的准入标准。”

  “必须要上报剔除一部分技术不达标的主刀医生。”

  “只是这个标准要怎么定?就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功能重建术成功地开创出来后,如今不再是新术式,但也是四级手术,属于是重大手术。

  特别是如今在临床中还发现了有一些主刀医生做得不够好,还需要进行翻修的情况下,新标准的设定就要更加谨慎。

  方子业是功能重建术的核心技术骨干,所以这件事方子业必须要参与。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方子业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刘老师,我们创伤外科的毁损伤保肢术,会不会也存在一部分老师做了,但最后又走向截肢的?”

  “你觉得呢?答案很明显好吧?”刘煌龙对方子业翻了翻白眼。

  方子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神色略有些失落。

  刘煌龙非常仔细地注意到了方子业的表情变化,便安慰道:“还是那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你做术式研发,其目的在于帮助患者,让本该截肢的患者避免截肢,让本该瘫痪的患者站起来。”

  “可实施手术的人,终究不可能完全是你自己。”

  “鄂省很大,华国更大,世界更广,你管不了其他人,就只能做好自己。”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不是你原创术式的责任,而是每个术式在走向成熟,在其他人学习和进步的过程中,必须要走的弯路,这也是每个时代都必须要付出的试错成本。”

  “如果他们不去学,那么永远都学不会。”

  “如果他们去学,那么一直都存在错误率!~”

  刘煌龙生怕方子业的道心崩溃。

  方子业抬头,低声回道:“刘老师,我倒是没有思考这么多,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明明功能重建术和毁损伤保肢术都有成熟的动物模型了?”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没有功利心,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地耐得住寂寞!”刘煌龙用叉子敲了敲自己身前的盘子。

  有准备和大家都去静心为手术而做足准备是两码子事。

  客观标准很好定,但别人会不会主动往你的客观标准里面套,那是别人的自主选择。

  如果没有束缚,那么总会有一些人会铤而走险,跳过实验阶段就直接在临床进行练手!

  你又能拿对方怎么办?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进行考核机制。

  也就是卫生健康委员会职能部门要发挥作用,而卫生健康委员会要如何发挥作用,就是严格地执行某一种考核标准,将手术术式的准入权更加收缩束缚住。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

  方子业和刘煌龙二人都没有执法权!

  “刘老师,您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个恶人,我就算是不想做也得做了。”方子业道。

  子弹正中眉心这件事,会随着岁月的增长,不断地感受到回旋镖的威力。

  方子业曾经也觉得医学的严苛管理制度很‘讨厌’,因为方子业总是需要多想一些办法去跳过手术授权阶段。

  可如今,方子业跳出来后,回过身去回头看时,发现这些所谓的规矩,都是对普通百姓和普通患者的一种基本线的保护。

  百姓和患者是不懂谁的医学能力好,谁的医学能力不够好的。

  如果手术的权限不予以管控,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生就随便上手术的话,那么对于普通患者而言,那就是一场噩梦。

  “味道怎么样?”饭毕,刘煌龙一边擦嘴,一边问方子业的反馈。

  “谢谢刘老师的款待。”方子业给足了情绪价值。

  方子业自己觉得味道倒是一般,贵是真的贵,即便没有看账单,但上菜的时候服务员就介绍了价格,价格真的是用克来计算的。

  最后是刘煌龙结的账,刘煌龙也没问方子业好不好吃之类的话,家常便饭似的吃过之后就直奔高铁站而去。

  刘煌龙将保温杯轻轻搁在折叠小桌板上,杯底与木质台面碰撞出闷响。窗外飞驰而过的光影在他镜片上投下斑驳的碎金,让那双狭长的大眼更显深邃。他调整着座椅靠背的角度,真皮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子业,等会儿在酒店放了行李后,你就跟我一起吧。“他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第二颗纽扣。

  方子业感觉后颈渗出细汗,高铁路过隧道时的气压变化让耳膜微微鼓胀。他望着前排座椅背后液晶屏跳动的时速数字——312km/h,这个速度让窗外的白杨树连成模糊的绿墙。

  “我约了几个朋友,算起来都是你在业内的前辈。正好你们一起认识认识。”

  “你好像上了这个位置后,还几乎没与人接触过吧。”

  方子业知道刘煌龙是在提携自己,只是方子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因此神色略为迟疑。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约的人里面也有副教授,你和他们的区别就只是年纪小一点……”刘煌龙语气温润地解释着。

  有一说一,刘煌龙虽然不好看,但真的够温柔。

  而且本身的气质也还行。

  “刘老师,我晚上已经有约了。”方子业还是决定先把话说明白。

  刘煌龙的袖口掠过小桌板边缘,露出百达翡丽星空表盘的一角。秒针扫过天蝎座星云时,表镜折射的光斑恰好映在方子业的手背,像团跳动的磷火。“是裘教授答应了见你还是谷教授?还是唐教授。”

  刘煌龙眉角一挑问,语气微酸。

  裘正华老教授和谷元东老教授都是方子业的旧识。

  刘煌龙也早早地约见过这两位骨科的前辈,只是一直未能得门而入。

  虽然自己的老泰山也是两院里的人,但两院的院士数量也不少,各人各在各自的专科,跨了专科还可能比较熟,但如果是跨了比较大的学科?

  即便是老泰山的引荐,谷元东老院士等人也只是象征性地见过刘煌龙一两面……

  或许刘煌龙自以为还不错,但谷元东老教授是见过太多天才了的,甚至手外科的开门人陈老院士曾经也是谷元东老教授的‘同事’。

  他自己本来就是天才,所以可能不需要再见其他的‘天才’了。

  “都不是。”方子业摇头。

  “那你还去干嘛?”刘煌龙本能地插了一句嘴。

  “我这次约到的都是京都骨科的扛鼎教授。”

  刘煌龙这一次拜访的人,都是骨科的前辈,再往后些年,这些人肯定是华国骨科地主场。

  “不是我们骨科内部的老师,是做基础科研的张利民教授。”方子业道。

  “张利民教授?谁啊?”有一说一,刘煌龙虽然是顶级教授,因老泰山的原因对院士层了解比较多。

  可刘煌龙也不会抱着每年的院士增选名单不放,而且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履历都记死。

  “做基础肿瘤的教授,去年和我们科唐福培教授一起增选成功的老师,我提前就约过了。”

  方子业赶紧给一点情绪价值:“刘老师,下次还有这样的好事,您应该提前给我打招呼。”

  与唐福培一起增选成功,那肯定也是院士了。

  刘煌龙闻言缓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我们骨科的老师提携你,我倒是能理解成他们是爱护晚辈。”

  “你怎么又能和搞基础肿瘤的老师混在一起啊?”

  刘煌龙也没等答案,一边整理小桌板,将保温杯放下后,又整理了一下座位:“当然,子业你也是个狠人。”

  “听说之前都差点把一位院士老师的腿给卸了。”

  两人买的是一等座,两人正好并排,无人插扰。

  而之所以不买特等座,是刘煌龙不想与方子业聊天的时候,中间还隔了一段距离。

  方子业写letter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都已经直播了,在内部肯定流传过。

  不过因为是直播,所以也没有人觉得方子业是针对对方,只是认为方子业的胆子大,误打误撞地就当了其他人的“枪”!

  院士增选,竞争是非常大的。

  而且如今的院士又是退出制度,可以上也就有机会将其扯下来。

  万一那个网友就是与张利民院士不对付的人,在看直播的时候,就诱引方子业去写张教授团队文章的letter呢?

  “就是这位张老师。”方子业表情平静地回道。

  “额~”刘煌龙噎住了。

  “你TM胆子是真的大!”

  “刘老师,所以我最近都不敢再开类似的直播了,网友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我现在要是再开播的话,我都不知道下一次网友们的回复,得有多热情,会有多棘手。”

  有一说一,方子业在小圈子里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

  特别是搞肿瘤科研的,方子业要是在开播的时候,一些学术型的硕士或者博士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真的给方子业挖了一大波坑,方子业也懒得戒备。

  虽然方子业也可以更改直播的形式和节奏,但毕竟目前还是比较忙的,方子业短时间内没空去搞。

  刘煌龙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好奇道:“先误打误撞地相识了,而后因为同济医院你又给科研界放了一波狠的。”

  “这位张老师肯定是因为你可以无差别地放大,所以才和你交好吧?”

  众所周知,学术竞争不是真正的战争,所以没有特别规范的形式,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导火索。

  自然也就没有火力束缚的说法。

  你只要足够厉害,能够发现别人的论文纰漏,你用核弹打蚊子都没有关系。

  即便是再有学术成就的学者,只要是课题方向错了,都可能让他人走上岔路,终生无出。

  在学术界,可以释放无差别攻击的人不多。

  理学的学术界偶有出现,但医学的学术界,出现的次数非常少,只要出现了一次,都会记录于医学史册。

  而且随着科研发展越来越深入,想要无差别攻击的难度越来越大,时间跨度也必然越来越宽……

  “差不多吧。”方子业回以笑脸,不敢说自己是在主动抛饵钓鱼。

  最偏爱自己的师父都会觉得自己疯了,那刘煌龙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因为刘煌龙比中南医院的其他人可能都更明白院士的含金量和能量,他自己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刘煌龙犹豫了一下,又迟疑问道:“子业,后面几天,我能有机会跟你拜访一下么?”

  今日已经有约,且是刘煌龙主动提出,算起来是他求见人,他不可能缺席。

  “刘老师,您就别试探我了。”

  “我今天能约到张老师的时间,那还是走了运气的。”

  “要了还要?”方子业说完紧了紧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刘煌龙。

  这话很有歧义,也很有冒犯性。

  刘煌龙当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抬起下巴:“你少在科室里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刘煌龙的妻子几乎没在中南医院出过面,刘煌龙的老泰山是大院士。

  因此就有人猜测,刘煌龙是纯正的‘学术爷’,特意伺候人的那种。与之相对的就是学术媛。

  至少敢和刘煌龙开玩笑的人,偶会会说刘煌龙的压力很大,每天晚上都要挺动个大几百斤……

  话不投机,赶紧转移话题。

  刘煌龙继续问:“子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怎么近期都没有相关的消息了啊?”

  “还不急,等转了年再说,已经在挑好日子了。”

  “等有了时间,肯定第一时间通知刘老师您。”方子业客气回道。

  刘煌龙闻言,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早些成家,也是极好的。”

  方子业莫名地看了刘煌龙一眼,可刘煌龙已经偏转过头去,留给方子业一个高深莫测的侧脸。

  ……

  京都,某酒店。

  方子业被审查了好几次,才进入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

  推开雕花铜门的刹那,方子业被扑面而来的沉香气味定在原地。

  整面缅甸花梨木打造的玄关屏风上,金丝楠木镶嵌的《千里江山图》在射灯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晕。他注意到脚下波斯地毯的经纬间藏着极细的金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流动的星河上。

  智能管家系统感应到入住者,自动升起遮光帘。落地窗外,故宫的金色琉璃瓦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恍如蛰伏的巨龙。方子业的手指抚过黄铜浴缸边缘,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手术器械的金属光泽,水面倒影里自己的眉眼模糊成苍白的雾。

  看起来其貌不扬,特别是外表和走廊的装修都像暴发户风格。

  可真正进入到自己的房间里后,方子业才真正的意识到什么叫低调奢华。

  房间里的设备一应俱全。

  消毒后的睡袍、睡衣,茶叶,全新的茶具,全自动泡茶的系统,还有茶室,高档的烟灰缸,甚至就连地上的毛毯,方子业都觉得非常不一般。

  睡袍和睡衣都是全新消毒后的,不是重复使用的那种。

  茶是好茶,闻起来就比较不错,而且红茶、绿茶、龙井等都有……

  就连烧茶的水都不是自来水过滤后的纯净水,而是正经的山泉水,至少瓶身标识是这样。

  落地窗的调光玻璃正在从雾化转为透明,故宫角楼的剪影在暮色中浮现,宛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解剖标本。

  方子业的手指抚过床尾的丝绸抱枕,指尖传来的滑腻感让他想起手术时触碰到的大网膜脂肪。

  方子业放下了行李之后,张利民教授的电话就打来了。

  “张老师。”方子业还在打量和感慨奢侈,声音清脆。

  “方教授,我把位置发给你。你先过来一趟吧。”张利民教授的声音则比较严肃,虽然客气,却毋庸置疑。

  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张利民教授。

  “好的张老师,我刚放了行李。”方子业回。

  “嗯,我寻思你这个点应该也到酒店了。”张利民教授挂断了电话,显然后续的话是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的。

  ……

  方子业与张利民教授是在一间茶楼里会面的,方子业到时,张利民教授已经提前到了。

  张利民教授的左手食指正沿着青瓷茶盏边缘画圈,釉面与指纹摩擦发出蜂鸣般的细响。

  紫檀博古架上错落摆着各色茶罐。

  “张老师。”方子业推门而入后,看到了张利民教授正自己拿着点心往嘴里塞。

  “方教授,我就随便点了些,还有茶水,你要是不喜的话,可以再点一些自己喜欢的。”张利民客气道。

  “不用了,张教授。”方子业回得有些心虚,眼珠子在缓缓流转。

  “别不用,我们两个今天的谈话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结束的,可能还要误了饭点。”

  “你给我找麻烦的时候可没现在这般客气。”张利民笑呵呵地道。

  方子业忙坐下后解释道:“张老师,我第一时间就给您解释了呀?您说,我后续可以再找您商量,我也就当真了。”

  “只是,张教授,这件事涉事比较敏感,如果让我去深入的话,我根本抬不起这件事的牌面,甚至只能退而避之。”

  “中草药致癌?”

  “张老师,如果不是您应承的话,我早就脱衣服不干了。”

  “即便是现在,我甚至都已经想到了到时候的新闻会怎么写!”方子业的声音越说越小。

  中药治本又治标,中药是草本精华,没有毒副作用,中医为道,中药是天然的物质……

  这些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个时候弹出来这么一件事,任何做这件事的人都会被扣上“扼杀中医发展”的帽子。

  这样的帽子一旦戴上,方子业都怕自己被极端的人士给暗刺了。

  “你知道现在中成药市场规模多大吗?“张利民教授突然发问,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铁。

  暗格里的老座钟恰好报时,铜鎏金钟摆晃动的节奏与方子业骤然加快的心跳重叠。

  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却被室内浓重的普洱陈味压得透不过气。

  张利民突然用茶针挑开普洱茶饼的动作,像极了剥离肿瘤粘连的肠系膜。

  二十年陈化的茶屑纷扬落下时,方子业嗅到了类似病理科二甲苯的刺激性气味——那是茶多酚氧化产生的邻醌类物质。

  “这件事的敏感程度可不止如此啊!”

  “方教授,你现在身上贴着有陈老中医的标签。我查过陈老教授,他是反中医的正统中医第一人。”

  “如今依旧被中医界排除于中医界之外…”

  “这一次的附近几个村落的癌症致病率提升,经由你推测可能是来自某位‘老中医’的‘偏方’?”

  “但他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他是他,这种事情,你?”

  “作何解释?”张利民投了一个蔑视的目光,但双眼皮又赶紧收回。

  方子业注意到博古架第二层的青花瓷罐印着协和1921的徽标,罐口封蜡已出现蛛网状裂痕。当张利民将茶汤注入冰裂纹茶杯时,褐色的液体在开片纹路间奔涌,恰似造影剂在肿瘤新生血管中扩散的影像。

  “所以,张老师,我是最有自知之明的。”

  “能做就做,不能做拉倒。”

  “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只有我和张老师您知道,您要是不应承的话,这个秘密我就不再说也不再提了。”方子业说得本本分分。

  张利民目光纠结地看向方子业:“方教授,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组织(IARC)认定了那么多I类致癌物,比如说化学药品、微生物、抽烟等。”

  “你放着这些不管,你怎么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中药这一块呢?”

  “我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张利民看到方子业发给他的资料后,如今依旧情绪在纠结之中。

  IARC根据癌症的相关性,将物质分为不同的组别:

  1类:已知对人类致癌的物质。2A类:可能对人类致癌(有较强证据)。2B类:可能对人类致癌(证据较弱)。3类:可能对人类不致癌。

  中草药目前的定位就是3类。

  “就算不是对准1类,你对准2类也好啊?”张利民又蛋疼地补了一句。

  张利民是院士,但他也不敢轻易表态。

  否则以国人的情绪和脾气,绝对是指着鼻子骂,骂祖宗十八代,甚至是戳脊梁骨,造谣你通叛卖国。

  “张教授,难道就不能是这一个医生的问题么?比如说用方不对,或者是剂量不对?”

  “要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方子业问。

  “我给你讲,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我们国家中草药和中成药相关的医疗花费已经超过了现代医学的药物花费。”

  “但是!~”

  “两者的接诊人数是有一丢丢差距的。”张利民如此说。

  说完,张利民又特别谨慎的表态:“这些数据,仅限于我查到的资料。”

  说实话,方子业一开始是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最先想的就是化工原料。

  可附近就没有化工相关工厂,就只有养猪场。

  但化学致癌物其实还是相对最好查的,国家对这方面的管控非常严格。

  而如果不是化工物品的话,方子业还想过可能是洗洁精是不是没用对,附近几个村落用到了那种假冒伪劣。

  但后来也查实了并没有,都是市面上常见的。

  微生物也不是……

  周彦教授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实验室,也不仅仅是湘雅医院这样的顶级名院,他们所代表的甚至不仅仅是医学这个行业。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彦教授等团队竟然都毫无所获,就证明这种可疑的新致癌物是真的很新。

  张利民问:“方教授,你确定,你在实验室里,得到了相关的支持性证据?”

  方子业点头又摇头:“张教授,我不敢直接拿着成品做,我只是做了其中一部分结构。”

  “但张教授,这种药现在被公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抗癌药物的中草药。”

  “你先别说了。”张利民闻言,左右看了看。

  张利民左右看了看后,确定无人,才道:“先别说话,任何实质性的话都不要说。”

  “我们先讨论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配伍的问题?”

  “药量的问题等等。”

  张利民先让方子业不要轻易下结论。

  方子业赶紧非常谨慎道:“是的,张老师,是可能,是可能性……”

  这种事,现在方子业都不敢对陈宋说。

  因为据方子业所知的是,疗养院里的实验室,就有团队在做中草药抗癌的基础实验,觉得很多中草药经过提纯后,可以用于某一种癌症的治疗。

  类比参考于青蒿素与疟疾。

  “这个口子不好开,也不会特别轻易地被打开。”

  “方教授,你还可以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因素,比如说1类或者2类物质,最好是现有的。”

  “即便不是现在认可的致癌物,也最好是一种无机物或者合成品。”

  “哪怕是一种新的真菌、细菌、病毒都可以。”

  “找一个中转点。”张利民用右手敲了敲桌面。

  “先表明一个态度啊,方教授,我们这不是怂,我们这是曲线救国的方法论。”

  “先找到一个客观存在的第三品,先把这个第三品证实出来有相关性后,再去确定某种方子与第三品有实实在在的线性相关性。”

  “这是最稳妥的……”

  檀木茶案上升起袅袅青烟,紫砂壶中陈年普洱的沉香在办公室内氤氲。张利民院士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交替叩击着黄花梨桌面,那节奏像极了手术台上监护仪的心跳声。

  “张教授,这不对啊?“方子业喉结滚动着咽下喉头的苦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壁上冰裂纹的纹路。窗外的梧桐叶影透过百叶窗斜斜切在他清瘦的面庞上,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我不是走那条路的人啊?”

  茶水间传来的烧水声突然尖锐起来,恰似他此刻绷紧的神经。张利民端起钧窑天青釉冰裂纹茶杯,仰头饮尽茶汤的动作带着解剖刀般的利落,喉间吞咽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这无关你是不是流调组的人。“张利民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木纹路里沉淀的岁月都跟着震颤,“你的身份铭牌,从你踏入疗养院那天起就烙在脊梁骨上了。”

  他食指轻点自己太阳穴,灰白鬓角在逆光中镀着银边,“你年轻,没见过几十年前那场腥风血雨。”

  “当年陈老提议整肃中医界时,我还在约翰霍普金斯啃三明治。“张利民用镊子夹起茶则上的普洱,深褐色的茶饼碎屑簌簌落在景德镇青花瓷茶荷里,“他主张'中医无偏方',要把不会辨证的江湖郎中清出杏林——知道这相当于要掀多少人的饭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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