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一拿到焚天枪,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虽然他此前从没有拿过这杆神枪,但是蛟魂本就是按照这枪的制式所铸,那曾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兵器。

  而除了手感和份量之外,更重要的,却是焚天枪中涌动的力量。那是一代代陈郡谢氏族人的烙印,也是焚天灭道枪的载体。

  焚天枪固然还早于谢安便在谢氏中代代传承,但谢安结合毕生心血创下的巅峰枪法焚天灭道枪,却是以焚天枪为模版。

  换句话说,要施展焚天灭道枪,天下再没有比焚天枪更趁手的长枪。

  而要想击败天道化身,天下再没有比焚天灭道枪更好的武技。

  感受着焚天枪中雀跃的力量和亲切之感,谢渊微有感慨:

  “明明我无论如何,并算不上陈郡谢氏的子弟。但是……我走过的路,便是最好的路吧。”

  他将轩辕斧放下,焚天枪提起,舞了个枪花,而后倏的一下,朝前刺出。

  比红莲更深更炽的烈焰随着这一枪涌出,没向金光灿灿的大戟。

  轰。两把光芒耀眼的长兵器交击在一起,金光和赤炎如同流光,又似瀑布,朝着旁边流淌而出。

  焚天枪仍然不如那大戟笼罩十方。高大如同神像的天道化身手持长兵,天然便是优势。

  然而焚天枪终究比轩辕斧长出太多,而能够借其使出焚天灭道枪后,谢渊哪怕在枪戟纠缠之间,亦有了能够威胁敌人的机会。

  谢渊持枪和大戟一格,微微一顿的空隙间,突然就向前迸发出万道枪影。

  “人间太平!”

  谢渊这一枪几乎笼罩了天道化身上下左右全部,仿佛恨不得将他扎出无数窟窿,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呜——

  云雾卷动的风声呜咽而起,光戟在天道手上轻若无物,动静却庞然若山。

  但这一次他拿着大戟,却是回防,严阵以待。

  枪戟相交,刺出无数金色光点。

  光戟不断震动,但谢渊的每一下刺击,他都稳稳拦住,突破不得。

  武神的防守,密不透风。

  然而他终究是在防守,谢渊趁势踏前一步,再度递枪。

  长枪如龙,大戟御守,未能建功。

  谢渊再进。

  一连七招,纵然天道化身稳稳守住了人间太平,谢渊已进了七步,到了近前。

  焚天灭道枪以焚天枪在谢渊手中使出,威力让天道化身不变的神色似乎都肃然许多。

  人间太平的最后一记杀招,更是让持着光戟的天道都震了一震。

  谢渊趁势变招,招招简练,枪枪肃杀。

  焚天灭道枪第六式,道无情。

  焚天枪划破云天,好似要将整个第三十三重天都贯穿。

  这一式的枪法没有太多变化,看似直来直去,却如天道的拳头一般,已经不需变化,亦或说囊括了所有变化,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然而这一式的威力,堪称七式之最,凝练到了极致,便能刺穿眼前一切。

  谢渊长枪一刺,一收,再刺,再收。

  出如冷电,收如鸿影,至为利落,而威力无穷。

  天道的动作显然凝重了许多,挡得愈发谨慎。纵然谢渊每一枪都被他稳稳挡下,光戟却巨震起来,云雾间逸散出点点金光,如梦似幻,却无比致命。

  待接下谢渊道无情的最后一枪,天道终于全身陡震,退了一步。

  “好!”

  许多大宗师都下意识喝道,就是没有出声的,也难掩激动神色。

  鹤发童颜的玉虚真人面色红润,如同婴孩,而智灵神僧同样单手竖掌,宣着佛号。

  谢渊一人,击退了天道!

  谢奕双拳紧握,和旁边的谢灵韵父女俩神色动作近乎一样。他胸膛起伏,激动的喃喃道:

  “焚天灭道枪!这才是真正的焚天灭道枪!不,就算谢安先祖,恐怕也不及他此时的焚天灭道枪!先祖们可见到了吗?我陈郡谢氏的麒麟儿,此时正用焚天灭道枪,逆伐苍天!”

  司徒琴面色娇艳,望着谢渊简直一脸痴迷;而冷淡木讷的司徒婉都露出三分欣赏、惊诧乃至佩服。

  但她看了看旁边激动的女儿,却突然陷入恍惚,似乎回忆起了记忆中似曾相识的一幕,竟这样出起神来。

  天道化身永远面无表情,但他微微低头,眼睛牢牢盯着谢渊,里面的无尽白光连续闪烁。

  谢渊连用两式焚天灭道枪,逼退天道一步,气势节节攀升。

  他焚天枪一抖,单手持枪,斜指地面,就要再度变招。

  天道大戟一横,既不馁也不骄,只是严阵以待之际,却见谢渊另一手忽而竖起,捻动法诀。

  轰隆!

  罡风真火、神雷玄雨同时落下,笼罩向天道化身。

  谢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便是天道化身,在一往无前的焚天灭道枪之下,也顾不得他的道法,让他从容施展开来。

  天劫般的水火风雷劈向天道,谢渊道法一出,再揉身而上,长枪缥缈,直向天道。

  焚天灭道枪的第七式,欲往青冥。

  这一式便是专为天道打造,威力看起来不及道无情,玄奥处却已经带上了武道至理,就如枪法大道的化身,纵然天道也不能忽视。

  天道正自被雷火洗礼,周身光晕荡漾,挡住天劫,面前却又来了一枪又一枪,连绵不休。

  天道单手舞动大戟,而后另一手拳出如影,刹那间无数个拳头和着大戟金光,竟将道术和谢渊长枪全部接下。

  饶是谢渊满心都是杀灭眼前天道的念头,却也不禁为其应对暗叹称赞。

  武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美无缺,任何练武之人见了,都如仰望高山。

  明明掌握了道源之力,谢渊却不管是出什么招,天道化身全都接下,接得稳当,接得完美,一丝不苟。

  但谢渊从未觉得单凭招式便能让天道落败,当年的武无敌便横压百家,击碎天书,何况现在?焚天灭道枪虽然是为伐天所做,却还不能一蹴而就。

  至少前七式不能。

  故而谢渊一步步的进逼,只是为了创造机会。

  而现在便是见分晓的时刻。

  道术终归消散,天道拳影稍歇。

  谢渊压制天道的长枪却不进反退,同步而止,让天道的光戟失了目标,就像愣了一瞬。

  围观的大宗师固然不解,谢奕却猜到了什么,面色无比激动,甚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贯穿而毁灭一切的气息升腾而起,无尽光芒在焚天枪上凝聚。

  这气息让所有人战栗,便连谢渊都觉得吃力。

  但他紧紧握着焚天枪,深吸一口气,向前刺去。

  三十三重天震了一下。

  光影爆发,天地皆暗,红色的影子横贯天地,似乎将天地都撕裂成了上下两半。

  枪线向前延伸,猛地贯入天道化身的胸膛,其势不止,延伸向无限远处,似乎要穿透整个世界。

  天道化身猛地一震,缓缓低头,看向穿透自己胸膛的红色枪影。

  他眼皮眨了眨,一片白光的神眸中首次露出人性化的诧异之色,而后迅速的暗淡下去。

  天道化身缓缓垂头,身躯虽然兀自站立,却又慢慢变成了没有生气的雕塑。

  谢渊收枪,吐了一口气,而后静静的看着天道化身。

  这一枪,焚天灭道。

  曾遭天忌的一枪,终究用到了天道身上。

  旁观的大宗师们怔了许久,而后尽皆不敢置信,随后喜上眉梢,爆发出一阵欢呼!

  “结束了?结束了!”

  “竟然真的灭了天道!谢渊,你天下无敌,天上亦无敌!”

  “大劫终结,乾坤重定,此世安矣!”

  威严持重、境界高妙的大宗师们,此时也跟欢庆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一片雀跃的气氛中,有人注意到谢渊站在那里,并没有太多动静,想要上前恭贺攀谈,却又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做的事,便止步不去,暗叹道:

  “也是性情中人。”

  直到谢渊静立太久,终于让人意识到不对。

  司徒琴奔上前去,拉着谢渊,担忧道:

  “你怎样了?可是受伤了吗?”

  谢渊摇了摇头,见人们都望了过来,叹了口气道:

  “我刚刚推测的,看来是成真了。”

  “什么?”

  看谢渊的神色、听谢渊的语气,大宗师们忽然安静,心中不安起来。

  谢渊顿了一顿,道:

  “还没有结束。三十三重天的镇守不过是天道的游戏,他就算最后出场,也只是玩乐而已。在这之后,方才是……”

  仿佛是印证着谢渊所说,那垂首如雕像的天道化身突然动了一动,胸口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他浑身慢慢恢复了活力,缓缓抬手,扭扭脖子,活动手腕,似在熟悉。

  难以形容的气势弥漫在整个三十三重天,大宗师们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并且不是因为之前的恐惧,而是真正的不能动。

  他们心情涌出沉重,齐齐望向天道。

  这次天道和之前不一样了,他的动作更为灵活,更具人性,不再有谢渊感觉的僵硬之感。

  而最不一样的,便是那双白色的神眸中,这次有了金色的瞳孔,缓缓扫视。

  扫过一圈,那金色的眼睛仍然盯着谢渊。天道第一次开口,宏大的声音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道道回音荡于整座通天塔:

  “你终于来了。”

  他是看着谢渊,却不像是看着谢渊。纵然语气平淡,任何人却都听得出那股渴望,就像等待了千万年。

  在宏大的声音中,无论谢渊还是他人,都无法移动。

  光是声音和气势,天道便已让众人生出绝望之感。

  若说他们是凡人,之前的天道是高山。

  而现在的天道,便是真正的天。

  凡人仰望苍天,甚至生不出反抗之心。

  宏大的压抑中,谢渊的声音打破了身后的寂静和身前的回响:

  “武无敌?你也终于来了。”

  天道身躯动了动,声音淡漠:

  “已有上万年未曾听到人这样唤吾。即便是当年,吾未曾得道前,敢直呼吾名的,也……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他未曾露出杀气,然而大多数大宗师已发起抖来。

  弥散的云雾瞬间化作了冰云,能够冻结一切。

  谢渊猛然驱散周围的冰云,嗤笑道:

  “得道?你若全然得道,便早没有这么多幺蛾子了。何必虚张声势?不过一个银样镴枪头而已。”

  站在他身后的大宗师们见他依然谈笑风生,甚至敢于对天道露出不屑,既佩服他的胆识,又莫名生出几分底气。

  天道双眼中金光爆发,宏大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错,吾距离取得此世源果,还差最后一步——而你就终于送到了吾的身前。”

  他一边说,身躯一边变得高涨,直到顶天立地,竟然还没有停止!

  “交上本界道源,待吾吞噬炼化此间一切,超脱世外,必将你的名字记在吾的真识神海之中。还有你的故乡,也会因为你而得到吾的临幸。如此殊荣,你当自勉之。”

  浩荡的天音从天而落,回声回荡不绝,前音不止,后音不歇,层层叠叠,成了浩大的声浪,让人头晕目眩。

  天道的声音,便也不朽。

  此时众人已经看不到天道的身躯,只在无尽云雾中看到天柱一般的双腿,而后云雾转浓,他们竟然连这双腿也看不见。

  大宗师们茫然四顾,看不见天道让他们身躯愈发紧绷,随后似是想到什么,缓缓抬头。

  苍穹之上,有一双无比巨大的淡漠双眸,发出金色光芒,透过云雾,照耀大地。

  这一双眼眸,比太阳更亮,近乎占据了半边天空。

  而在天空的下半边,是一个深邃的黑洞,正在翕动不止。

  “看来你不愿主动交上道源,成为吾的一部分?只是无论你意愿如何,并无不同。

  “吾欲取道源,与你何干?”

  天道张开黑洞般的巨口,发出无法抵抗的吸力。

  那巨口便是天穹上的黑洞,一张便能吞噬整个三十三重天。

  此时三十三重天就如一张餐盘,谢渊等人就像盘上的糕点,天道便是餐桌前等着大快朵颐的饕餮。

  吸力一来,谢渊立在最前尚未动作,身后已有大宗师站立不住,惊呼着离地而起。

  谢渊见状,不再等待,于吸食一切的狂风之中握紧了轩辕斧。

  天道要吃人?那便将天也劈开。

  他有一斧,正是为此时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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