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上亲缘断绝,杀了先帝,灭了不听话的兄弟后,他便再不会哭了。

  高傲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之上,醒掌天下权。

  他是冷血与无情的化身,凡天子圣名所至之处,无人不畏惧他。

  三足鼎立的局面自他登基终结,即使是其他二国的帝王也要在圣上面前俯首称臣。

  天下匍匐于帝王的身前。

  他的面上只有冷意,他的眼中没有温情。

  可自小胖崽出生后,他抛却十二旒冠冕,亲手抚育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免他苦,免他惊,免他流离,免他无枝可依。

  即使总是与人说笑,说他的孩子青面獠牙。

  可若是谁敢附和,圣上便会叫那人尝尝什么叫做天子之怒。

  这一刻,光风霁月的帝王跪在冰冷的青砖之上,一下一下地俯身。

  鬓发凌乱,脸色比在水里泡了七八天还要惨白。

  他在害怕,在恐惧。

  这不是一位如他一般的帝王该有的情绪,他生来高贵,睥睨天下。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这样的帝王身上,真叫人忍不住擦干双眼,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1002眼睁睁地看帝王一次次虔诚拜下,连飞行的程序都忘记运转,一下子栽倒在地。

  发出砰砰的轰鸣声。

  摔了个狗吃屎的1002从地上爬起,一只手伸了过来。

  强劲有力,十指修长。

  将他一把拽起。

  “谢谢哈——”1002彬彬有礼的道歉,下一秒猛地抬头,露出一个见鬼的神情。

  “大哥,你,你看得到统?你还能碰到统?”1002的躯壳几乎寸寸龟裂,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明熙帝。

  然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圣上背着手,1002此刻展现的画面令人格外惊悚,可此刻唯一能见到的帝王恍然不觉。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1002,可是眼中的情绪无比浓烈,像一座快要喷发的死寂火山。

  瞳仁如雾,眼眸漆黑。

  像是要吞噬一切。

  明熙帝微微阖眼,道:“你回来了。”

  1002被这样的目光看得一阵寒意,他实在搞不清楚,晏寂渊怎么看得到他,接触得到他。

  用人类的话来说,他是高维的生物。

  低维的世界里,除非他允许,没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除非……

  大哥的生命层次跟他站在了同一维度。

  1002恍然大悟,唯有这样的答案,才能诠释此刻的画面。

  他不免有些心虚,晏寂渊是什么时候能看见他的?

  之前统可说了大哥不少坏话,天天直呼其名,辱骂他。

  作为高维的生命,1002对人类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他独独畏惧明熙帝,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震颤。

  “大哥。”1002干巴巴地叫了一声,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过来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心,可来到这里,看大哥并没有发疯。

  而且他摆着牌位,嘴上念得却是小胖崽。

  1002撕开幼小的躯壳,几乎在瞬间幻化为一个与圣上同等高度的机械。

  他们平视着。

  可那银白的机械看起来就是要低明熙帝一等。

  “我儿快死了。”明熙帝缓缓说着这句话,他眼中古井无波,可那缓慢却依旧颤抖的语气里。

  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1002瞬间不傻了,他紧紧地盯着圣上的眼:“他看起来很好!”

  银白的机械在很好重重地提了调。

  明熙帝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平静长河。

  他无视了1002的话语,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出神地说着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那灰色的痕迹原本是在朕身上的,令朕感到不舒服。延寿丹朕吃了没用,又害怕自己早早死去。不能陪伴我儿,朕开始修仙。可是修仙无用,不知过了多久,我儿伏在朕身上痛哭流涕,那些有着灰痕覆盖的地方,那些被眼泪流淌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平淡的语调升高:“朕以为那是错觉,可灼热的气息好像要烧光朕的躯体。朕忍着痛,安抚孩儿。他走后,朕却发现那些痕迹不见了!我原以为,原以为上天怜爱我们父子,不想我父子分离,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可刚刚,朕在裕儿身上看到了那个痕迹……”

  明熙帝转身,直视着1002,眼底流淌的绝望与痛苦,叫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我叫他哭,用他的眼泪涂抹,可没有用!朕无能,只好将希望寄托于这漫天神佛,须知裕儿,或许也是他们赐予的。”

  明熙帝知道他在说胡话,因为他几乎把一切都推测出来了。

  小胖崽的来历,两个系统的来历,他那双眼睛已经看破了一切。

  可急病乱投医,为了让那个绝望的结果不到来,明熙帝本能的回避。

  将希望寄托于那缥缈的路。

  他只有这一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已经是他生命里的唯一,是掌控着他喜怒哀乐的人。

  他不容小胖崽出现半点闪失:“你叫,1002对吗。你有法子,救我的孩子吗?”

  圣上的语气无比轻柔,1002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说那么多话。

  见到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

  “朕知道,你一定有法子。”漫天神佛不回应圣上,圣上只好将一切的注意力转移到1002身上。

  期望着不平凡的存在,能为他带来一朵莲花。

  银白的机械石化在了原地,他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身躯咔咔作响。

  他几乎成了一个聋子。

  统只是出去,出去维稳一会世界,怎么他的崽就要死了呢?

  统明明是要来救大哥的,怎么最后,大哥要统救崽呢?

  1002沉默了半响,褪去了幼稚的模样,掀起了无边的风暴:“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痕迹,也延伸了我的精神。他一切都好,大哥,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声音里也含着濒临破碎的绝望。

  明熙帝一怔,说道:“许是朕眼花了,又或者是这九天神真庇佑。朕这就去看看——”

  圣上抬脚就走,大步流星。

  1002站在原地,看到明熙帝几乎是溃逃的身影。

  银白的身躯微微闪烁,空间仿佛被撕裂了。

  他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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