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火风蚀,惊波逝水。

  转眼便到了开春,税收政策彻底落实的那日。

  圣上与小胖崽的威望在民间极高,就算心里存在一分怀疑,却也有许多人前往县衙借良种,借工具。

  上塘顶,杨村。

  村口处,一大群人站在那里踮着脚,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站在前头的,都是村中威望极高之人。

  他们来这里,也是等着朝廷将他们借了的种子下发,前两日县衙来人,说是最迟今日便到了。

  故而村老携杨村的人早早地在外面等着。

  “三爷,说是最迟今日,可咱们日日来等。也没闻着什么信啊!”人群中一些青壮的小伙已经不愿意等了。

  “这是小神仙说的,圣上下旨的。不会有假。”拄着枯枝,被人尊称为三爷的老者目不斜视,好像要身化白杨。

  一说到小神仙,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若不是陛下与小神仙,杨村的人还有田地可以种吗?

  上好的天地早就被地方豪强各种瓜分,强买强卖也好,暗自夺走也好。

  反正他们都是佃农。

  可太子出生后,陛下便大力着手改善民生。

  碍于陛下的威严,这些田地又被地主豪强以市价卖回了他们。

  田地,是农家子的根本。

  有了地,才有 根。

  根是圣上还给他们的,圣上又不收丁银,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于是焦躁的氛围缓缓平息。

  木头碾压在泥石路的声音传来,村老们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了那自白雾里穿梭而来的牛车。

  “久等啦~”声音洋溢着轻灵与活力,像是山间滴滴答答的清泉。

  牛车上跳下来个比飞虹还要摄人的孩子,他的脸蛋白白的。

  比他们在城里看见最上等的雪盐还要胜上几分。

  他的嘴巴很小,却格外的红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眼澄澈黑亮、像是一眼能望到底。

  小胖崽说了几句告饶的话,见没有人理他,他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旁人给他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了上去,清清嗓子:“排队,都要排队。”

  小孩的声音能有多大?

  很小。

  可他的声音却能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望着一张张有些呆滞蜡黄的脸,小胖崽摸不着头脑,怎么还不排队领粮种呢?

  父父今天才叫他下乡来,他也没有经验呀!

  小胖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粗布麻衣,没有什么不一样呀。

  “咳咳。”小家伙立正清咳了几声,这才惊醒众人。

  几位村老颤巍巍到:“小公子……”

  话音未落,商翎扶着乌纱帽,狂奔而来:“这是太子殿下!不得无礼。”

  陛下让太子出宫发粮种,商翎便跟过来了。

  可太子的牛突生神异,牛蹄一扬,溅起一阵泥沙,载着太子跑了。

  商翎也没吓着,只是在后边狂追不已。

  竟是太子驾临,人瞬间跪了一地,小胖崽叫了几次。

  便也不管了。

  “今日,我来此,是为了给大家伙分发粮种。春寒料峭,我给大家伙煮了姜汤。”

  小胖崽指了指旁边的大锅,可是没有一人将注意力转移。

  “税收一事,想必各位早有耳闻,若是有人阳奉阴违,便可前往县衙击鼓。无人敢拦尔等,若是有阳奉阴违之人,朕必斩之。”

  眉目稚嫩的小家伙语气里含着一丝肃杀之气。

  小胖崽见百姓愣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他们。

  少焉,有一青年指着牛车上鼓鼓囊囊的粮种,傻呆呆地问了句:“这些,都是给杨村的吗?”

  “放肆,太子面前——”

  小胖崽一抬手,制止了商翎:“当然。”

  他还朝那人眨了眨眼,十分调皮。

  “都是给杨村的,圣旨,圣旨上说的都是真的!”

  村民中刚从见到小神仙的恍惚中挣脱出来,便又陷入了震惊。

  这么多粮种啊,都给他们种,若是种坏了呢?

  这样的担忧与迷茫不断涌向小胖崽,小胖崽没有一点看轻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不必担忧,这粮种,你们第三年还与朝廷都可。不必担忧什么,就算是信不过朝廷——”

  小胖崽的脸色绯红,他闭着眼睛说出了剩下的话:“那还不信我吗?神仙太子,天命之君。”

  风呼呼地刮来。

  人群中出奇的静。

  小胖崽想,都怪父父,一大清早非要叫他出宫。

  说是凝聚人心、增长寿命的好机。

  一味地怪着父父的小胖崽忘了,是谁一听说要去人前显圣,脸蛋便红扑扑的。

  直接大包大揽下来?

  “粮种不分男女,每个人都可前来领取,还有田地,谁对那些无主之地的分配有意见,都可告知朕。若是有人领取了粮种,三年后还不上来,便要面临牢狱之灾,还请各位父老乡亲,考虑清楚。”

  小胖崽尽量说的通俗易懂,他一直在说,感受着众人情绪里的迷茫渐渐减弱。

  姜汤的气味霸道地占据着每一个人的鼻腔,小胖崽见到有些人穿着破洞的春衫。

  便连忙吩咐侍从们将姜汤下发。

  一碗碗驱寒的汤药下肚,呆立的众人捧着空空的碗,眼眶渐渐发红。

  过惯了苦日子的百姓,哪怕承了一点恩德,也会千恩万谢。

  更别提小胖崽处处以民为本的政策。

  小神仙不仅亲自给他们送粮种,还事无巨细地跟他们解释。

  人老成精。

  谁都看得出来,稚嫩的小太子有多么诚恳。

  原来,圣旨上说的竟然是真的吗?

  原来,小神仙也会来关心他们这些贱民吗?

  几位村老端着碗的手都开始哆嗦。

  他们已经快要活成人瑞了,七十年啊!

  整整七十年,历经四代帝王,山河飘摇,腥风血雨。

  他们却在此时,见到了天命之君。

  见到别人口口相传的神仙太子。

  情绪,源源不断的情绪朝小胖崽涌来,化作勃勃生机充斥着他的四肢。

  “好了好了,点到名的快来领粮种吧。”

  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因为在小胖崽看来,这是身为统治者应该做的。

  可百姓好像把他奉若神明,敬重不已。

  人群渐渐骚乱,被叫到名字的人,一个个怀着期盼走了出来。

  打着摆子走到了小胖崽面前,在晕晕乎乎地领着粮种。

  没有一个人离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的神仙太子。

  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样的日子,先辈们,也没有经历过吧。

  粮种是小胖崽亲手发的,到最后,他的脖子都有些酸痛。

  小家伙扭扭了脖子,伸了伸懒腰:“发完啦!”

  像是春日里的绿意,肆无忌惮地向众人宣扬着自己的生机。

  “喝完姜汤,你们都回去吧。”小胖崽说完,便低着头收拾起了东西。

  可人群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什么也没说。

  只有泪沉沉砸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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