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日,蔺暮辞的征兵进入了正轨,而唐纵酒则需要对新兵进行训练,故而送粮的事情只能是沈磬自己去了。

  这一日,沈磬照例更换了大米,但这次,她只放了二十袋,只不过,在这二十袋旁边,她放了最新出炉的烤鸭。

  这只烤鸭犹如一幅秋天的油画,富有层次而饱满。

  那皮烤得恰到好处,金黄酥脆,仿佛能听见轻轻一碰就会发出的“咔嚓”声,是脆皮的美妙乐章。

  此时,这只刚出炉的烤鸭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带着一丝焦糖般的甜香,单单看着,就能想象出其鸭肉是多么的鲜嫩多汁。

  不知道为什么,肉香随风飘散,使得水匪寨里的每个人似乎都闻到了这股香味。

  红林,水匪寨。

  刘长青这几日总是坐立不安。

  此刻他正在水匪寨主楼的议事厅内来回踱步。

  原本,他对于官员罢工的事情胜券在握,往年一般到这一步,很多钦差都会妥协,因为政务停止运转带来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然而,这些事情对蔺暮辞来说,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阻碍,也没能能挡住蔺暮辞继续剿匪的步伐。

  刘长青不明白,这个蔺暮辞到底是什么人,能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还能以最简洁的方式运转起整个南方的政务事项。

  紧接着,就是听雨楼送大米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这两者应该是有什么联系。

  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官员罢工和听雨楼送粮之间究竟能有什么关联。

  再然后,好不容易把送粮的事情给压了下去,他就听到了蔺暮辞要在南方征兵,当时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然而,蔺暮辞那义正言辞的宣战,把他的笑意瞬间击了个粉碎。

  宣战!

  他蔺暮辞何德何能,又是什么人,敢朝他宣战?!

  但偏偏人家就是这么做了。

  做得豪情万丈,令刘长青恨得牙痒痒。

  特别是那一则公告以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是多么得令人热血沸腾。

  这一点刘长青最气。

  蔺暮辞明明是他见过的钦差里看上去最柔弱的,可他为什么能做到如此杀伐果断勇往无前的?

  截至目前为止,他一共杀了将近二十个官员。

  二十个官员,什么概念?

  如果是以往的钦差,根本不敢这么杀。

  所以蔺暮辞到底为什么这么敢?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刘长青整个人都已经进入了一种狂躁的状态。

  “报——!”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禀告声。

  “进来!”刘长青道。

  开门后,一水匪下属对着刘长青弯腰作揖道:“报大寨主,新的提督已经上任了。”

  “什么!”刘长青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

  提督刘常胜被蔺暮辞在钦差衙门口当众斩首以树立威信后,没想到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新提督叫什么?”刘长青问。

  “据说叫郁定平。”属下道。

  刘长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认识的人,好像没有一个姓郁的。

  “送礼了吗?”刘长青继续问。

  “送了,可对方不收。”属下道。

  “啪——!”的一声,刘长青重重拍了下一旁的桌子。

  是蔺暮辞的人。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拖到现在,郁定平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走马上任的官员很有可能都和蔺暮辞是一边的。

  一旦刘家控制不了官员,那整个南方这次就真的要被这个蔺暮辞给掀彻底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刘长青转身准备再去找刘长鹏一次。

  “报——!”那属下又喊了一句。

  “还有什么事?”刘长青露出了不耐烦。

  “咱们拦截从春风城传出去的消息的杀手们,还要加价。”

  “什么?!”刘长青怒了,“一个人一百两银子还不够?!”

  “小的不知。”属下低头道。

  “钱钱钱,就知道钱,人没杀几个,钱要不少!”刘长青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这段时间,阻拦消息传递这个任务,从水匪自己出人,结果因为死人太多使得水匪们不乐意,到请杀手,再到现在,刘长青一箱一箱银子花出去,可效果却甚微。

  一开始还算不错,基本上能把蔺暮辞的消息都拦截掉,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能拦住的消息越来越少。

  “报——!”属下喊了第三次。

  “还有什么事?!”刘长青整个人气得都开始冒烟了。

  “门口又有人送吃的来了!”

  “让他们都滚——!”刘长青怒吼道。

  “可是……”属下先前无论刘长青说什么都附和,唯独这件事,他停顿了半分。

  “可是什么?”刘长青瞪大着眼睛面向属下叫道,“加强夜间巡逻,如果还有人偷跑出去吃,就统统都滚出我的寨子!”

  一边说着,一边嘴里的唾沫星子乱飞。

  那属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口水喷到自己脸上。

  是的,自从沈磬在第十一放置了烤鸭以后,总有水匪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出去吃几口。

  虽然已经凉了,可听雨楼的烤鸭毕竟是听雨楼的烤鸭。

  听雨楼三个字就是活招牌。

  当有第一个吃了回来以后,众水匪突然意识到,既然在寨子里面不能吃,那就在寨子外面吃啊。

  于是,渐渐有人偷偷摸摸出寨子吃。

  这也是刘长青得知后火冒三丈的原因。

  “大寨主,这次他们不仅是送吃的,还现场做起了烧烤,这香味直接飘到了整个寨子里。”属下道。

  刘长青闻言连呼吸都停顿了半晌。

  随即,一道破空的叫喊声划过整个水匪寨的主楼。

  “滚啊——!”

  属下不敢再触刘长青的霉头,立马退了出去,而还有第四件事情他没有禀告。

  从蔺暮辞高调宣战的那一天起,红林界碑处,就有人开始做起了战事准备。

  战壕,捎点,扎营处。

  显然蔺暮辞并没有开玩笑,哪怕有官员不作为,他依旧会带着剩下的人前行。

  这即是给其他官员看他剿匪的决心,亦是给水匪们敲响的生命倒计时。

  而就在这些紧张的布置中,一个简易的土质灶台格外显眼。

  现场做烤肉这一招是沈磬想出来的。

  她觉得,既然是刺激,那就刺激得更狠一点。

  于是,她便寻了一块空地,在空地上找人搭了一处灶台,又请了大厨开始做烤肉。

  而事实证明,她这一怪招,出乎意料地有效果。

  尽管刘长青再次强调要把人看住,可实在是架不住依旧有人跑出去。

  “这可太好吃了!”偷跑出来的水匪狠狠咬了一大口五花肉道。

  这一口下去,丰富的肉汁在口中四溢,宛如一股暖流滑过舌尖,滋润着水匪嘴里味蕾的每一个角落。

  水匪只觉得香料的味道与烤鸭的肉香完美融合,既有微妙的辛辣刺激,又有深沉的回甘,仿佛在口中上演了一场味觉的交响乐。

  “唐夫人你不知道,寨子里有多少人想吃你家的东西!”水匪边吃边喃喃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沈磬带着笑意道。

  “唉,前几日,大寨主命人把你送的粮食全倒了,还处罚了几个要吃你米饭的人,甚至不让我们出来拿东西。”水匪嘟囔着,“大家为此都非常不高兴。”

  “蔺大人马上要剿匪了,你可知道?”沈磬问。

  “自然知道。”水匪说,“你看我这不就来了?”

  “你不回去了?”

  “当然,大寨主发话了,谁再来吃你的东西就不要再回去,否则抓一个罚一个。”

  “蔺大人说了,只要没杀过人,朝廷都会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没有没有!”水匪连忙摇头,“我没杀过人!”

  沈磬颔首,不再言语。

  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心思,很显然,有一个就会有两个。

  今日虽然很累,但是收获也很大。

  是夜,沈磬回到唐家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沈磬便约了丁家人在听雨楼见面。

  听雨楼贵宾房,丁家当家人丁荣达在听闻沈磬自爆身份的时候,差点一口茶水给喷了出来。

  “舒……舒凝公主……!”

  丁荣达是个年过半百,圆脸且大腹便便的男人。

  这位唐夫人和听雨楼的事迹可谓是传遍了整个南方,作为一个和刘家人作对后,还能死里逃生甚至活蹦乱跳到现在的女子,丁荣达曾经也好奇过。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舒凝公主。

  沈磬这个身份一透露,任谁都不得不来一句“怪不得”。

  “我也不打算弯弯绕,丁家的生意虽大,却也一直受刘家和水匪控制,是也不是?”沈磬问。

  “在南方是这样。”丁荣达这话说得,言下之意就是,南方是这样,除开南方,其他地方刘家也说了不算。

  “所以我这次来,有一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统一南方商会。”沈磬道。

  丁荣达懂了。

  南方商会不统一,表面上是四家人,可实际上都是刘家在控制。

  做生意的人,从来讲究和气生财,刘长鹏给出过非常优厚的待遇,让其他几家人在南方得以全面发展,故而哪怕他们心有芥蒂,却也能和平相处。

  而朝廷如果要统一南方商会,那剿匪是必然的。

  剿了水匪,灭了刘家,商会自然在朝廷的操作之下能统一起来。

  “秦老板已经是公主殿下您的人了吧?”丁荣达道。

  “不错。”沈磬颔首。

  “敢问此刻他在哪里?”丁荣达问的问题非常犀利。

  “在春风城外。”沈磬道,“所以你如果愿意和我站在一条船上,也会遇到危险,但是,我会尽全力保住你全家的性命。”

  丁荣达没有说话,他思忖了半晌。

  “那如果草民不愿呢?”

  沈磬看向丁荣达。

  “听说你儿子一直心仪南方医药世家白家次女白筠筠,而你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沈磬顿了顿,“为此,你儿子还三番四次离家出走,去找白筠筠,甚至扬言此生非她不娶。”

  闻言,丁荣达一直从容不迫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白家作为医药世家,在南方的名声非常好。

  白家三个孩子,都是各家争相说亲的好对象。

  一年前,自家儿子回家后说看上了白家的姑娘,丁荣达觉得也不是不行。

  之后才知道,自家儿子喜欢上的,是白家的次女儿白筠筠。

  丁荣达这个当父亲的,为了儿子的婚事,便将这个白筠筠好好地调查了一番。

  商人自有商人四通八达的消息来源。

  之后才知道,白筠筠是白家的庶出。

  庶出就庶出吧,谁让自家儿子喜欢呢,便开始议亲起来。

  没想到,白家老爷夫人还没发话,这白筠筠居然自己拒绝了。

  当时那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冷淡孤傲的样子,让丁荣达非常的不爽利。

  而且,白筠筠在拒绝丁荣达后不久,甚至跟着所谓的师父云游四方去了。

  这算什么事情?

  他们丁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哪怕是在南方也没有这么被人撂下过面子。

  因此,丁荣达对这位白筠筠印象非常不好。

  回到丁府,丁荣达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本以为儿子会和他站在同一阵地,没想到,儿子居然闹了起来。

  “爹!肯定是您的诚意不够!”丁宇驰急眼道。

  “你说什么?”丁荣达闻言都不敢相信。

  “我说是您诚意不够,筠筠怎么可能会拒绝呢?我们说好要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丁宇驰吼道。

  “逆子!”丁荣达气得当晚狠狠给了丁宇驰一顿家法。

  家法过后,还让丁宇驰在宗室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这样总能让丁宇驰清醒一些吧?

  然而,丁宇驰反而变本加厉地要和白筠筠在一起。

  甚至带着小厮离开丁府去找白筠筠,最后还是被丁荣达抓到了。

  他恨不得打断丁宇驰的腿,奈何这是自己的儿子。

  于是,在丁宇驰离家出走第三回后,丁荣达彻底将丁宇驰给关了起来。

  这一关,就关到现在。

  每次回想到和儿子有关的腌臜事,丁荣达心里就一阵烦躁。

  但此刻是在舒凝公主面前,一旁的驸马爷还盯着呢,丁荣达自然也不敢面露不虞。

  他一直沉默着。

  他不知道沈磬为什么会清楚他们家的事情,想来毕竟是舒凝公主,要调查这些事情也不难。

  良久,丁荣达终于开口。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白筠筠在梅川城因使用朝廷明令禁止的成瘾药物残害百姓,被抓起来了。”沈磬道。

  事实上,沈磬自己也没想到,丁家的突破口居然会是这个白筠筠。

  这还得归功于听雨楼新来的伙计崔玉树。

  是的。

  这位伙计在学会了除了做饭以外,听雨楼所有的工作种类之后,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打听八卦。

  他好像是一位在深山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未体验过人世间的隐士一般,对面前的整个人间百态都充满了好奇。

  因此,他最喜欢的工作就是跑堂。

  跑着跑着,他就会自然熟地带着客人点的小菜和客人攀谈起来。

  他面容娟秀,又非常有礼貌,因此大多数客人都多少会和他聊几句。

  久而久之,他甚至能区分怎样的客人可以坐下来慢慢聊,怎样的不太好打交道。

  直到有一天,他搬着半盒瓜子和客人聊完天后,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嘟囔。

  “如此情深义重,也真是难得。”

  “谁情深义重?”沈磬在一旁随口问了一句。

  于是,崔玉树就把听到的丁家大少爷钟情白家庶女的事儿给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巧了嘛这不是?

  于是沈磬当机立断,联系到了丁荣达。

  也就有现在的这一幕。

  丁荣达闻言,原本多少有些阴郁的神情仿佛是雨过天晴一般。

  “公主殿下当真?”丁荣达问。

  “自然,她现在就被关在梅川城,她所作所为在梅川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磬道,“而且你儿子这样的情况,说不定是因为被白筠筠做了什么手脚。”

  丁荣达一听,忽然冷汗流了下来。

  他们丁家三代单传,丁宇驰可是要继承家业的独苗苗!

  如果丁宇驰有什么闪失,他如何对得起丁家的列祖列宗!

  他立即站起身,朝着沈磬深深作揖。

  “只要草民的儿子能恢复正常,草民自是殿下这条船的一员。”

  沈磬颔首。

  她走到丁荣达跟前,那双凤眸里,透露出一丝坚定的信念。

  “丁荣达。”她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丁荣达微微一震,忽然感受到了只有皇室才会有的威严气场,他躬身应道,语气中也不免多带上了一份恭敬。

  “殿下。”

  “将来你们丁家的每一件衣服,都会穿在边疆战士们的身上,为他们挡风遮雨,去寒吸热。”

  沈磬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丁荣达一时间直不起身。

  丁荣达的生意虽然广,可从未牵扯到军事,更何况牵扯到战士们的保暖和散热。

  这是何等的责任!

  丁荣达居然一下子不敢接话。

  “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沈磬道。

  她没有逼迫丁荣达,哪怕是解了对方的心事,也给予对方足够考虑的时间。

  “草民谨记。”

  说完,丁荣达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沈磬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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