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棠的视线移向我的脖颈,指尖轻轻抚上脖颈上的勒痕,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由一颤,他手指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抬眼瞧我,“很疼吗?”

  我本想问他怎么会在这,也不知怎么了,对上他关怀的眼神,语气遂而染上几分委屈:“你,你怎么才来?”

  江昭棠嗓音低哑,“对不起。”

  见他眸底的愧色,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恶人先告状,我的良心刺痛了一下,正要抬眼跟他说没事,余光就瞥见外面浩浩荡荡赶来的一群人。

  何管事最先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似乎不可置信地扑通下跪,抱起已经死透的人,见人真的没有气息了,回头望着人群哭嚎:“老爷啊,二少爷没了。”

  一个臃肿的男人在家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眼望到地上血淋淋的画面,两眼一翻差点要倒在地上,“我的儿,我的儿啊!”

  他哭喊着,挣脱众人,扑上去从管事手中夺过人,哭天抢地几近晕死,“是谁,谁害得我儿?”

  “老爷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还没进来前,少爷还好好的。”许是还记得我给他的那一巴掌,何管事指向还瘫坐在地的我,迅速将火往我身上引。

  我指尖一抖,回眸看了眼还在为我整理衣裳的人,这些事丝毫没能影响他的动作。

  江昭棠伸手理了理衣襟,而后揽过我的腰身,将我带入怀中打横抱起,身体一失衡,我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他的身体不好,我实在是担心他力道一松,让我摔个屁股墩。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仅抱得稳,甚至不带喘气。

  “站住!”张老爷似气喘不上,几番要晕厥,见江昭棠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更是气得捂胸,呼道:“来人,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我要将他们挫骨扬灰,割下他们的肉喂狗!”

  眼见家丁要围上来,我赶紧推了推江昭棠,想让他放我下来,没成想他将我抱得更紧了。

  “住手!”

  外面又是一拨人赶来了,身着狱袍带刀的侍卫举着火把,里里外外将这间房起来,本还凶神恶煞的家丁见此,都不敢动弹。

  林灵跑在最前面,抬脚跨过门槛,急吼吼地喊:“张妹妹!”

  她身后也跟着一群人,我眼尖地瞧见了林文生和林善,只是他们满脸的焦急在看到房内的景象后,顿时都倒抽了一口气,皆是愣住了。

  “林文生,”那张老爷放下他的儿子,在何管事的搀扶下站起来,对着赶来的人满脸戾气,“纵使你是知府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听了这话,林文生反应过来,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张老爷何必动怒呢,有话好好说嘛。”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自然能好好说!”张老爷眼神满是怒火,“那个女人杀了我儿子,你的门客擅闯我张府,现在你又派来人阻拦,我告诉你姓林的,这青州不是你一人说得算!”

  “张妹妹是被你家管事掳到你府里去的!”林灵呛声怼道,“定是你那儿子想伤人,栽了跟头,反被人杀!”

  眼瞧事情往他身上引,何管事眼珠一转,急忙哭着喊冤,“哎呦老爷啊,这娘子当时在楼里乱砸一通,我还以为是隔壁院逃出来的妓子,哪成想啊,您说谁家好女人逛窑子。”

  林灵气的瞪眼,“分明是你打晕了我,若不是张妹妹引开你,怕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何管事哭丧着一张脸,“林小姐与这人相熟,倒是说得出这等冤枉人的话。”说罢,又朝张老爷欲哭无泪,“老奴的命不值一提,可二少爷年纪轻轻却被人害死,若是可以,老奴宁愿以命换命啊。”

  这句话勾得张老爷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看向我,似要将我碎尸万段,来解他心头只恨,“姓林的,今日你擅闯我张府之事可不与你计较,但这个女人必须交给我!”

  没等到林文生开口,便听见江昭棠轻嗤一声,“你做梦!”

  眼见张老爷再次发怒,林文生忙站了出来主持,清清嗓子沉下声音,“这件事还是得好好审理才是,先将人压入大牢。”

  张老爷声音陡然增高,“这还需要审理吗,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吗!”

  “就是,”江昭棠附和一声,语气幽幽,“我娘子本就无辜受牵连,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被关押,理也不是这么讲的。”

  “无辜?”张老爷气都喘不匀,“这贱民杀了我儿,便是将她刀刀剐了,也是罪有应得!”

  江昭棠神色难辨,冷哼出声,不紧不慢道:“该死之人罢了,我娘子不过是自卫。”

  “贱民贱民!”张老爷怒急了,若不是旁边的家丁拦着他,怕是要冲上来撕掉江昭棠的嘴。

  “够了!”林文生厉声呵斥,一副秉公处理的态度。“地上死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都未曾得知,还是请张老爷能够遵从。”

  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张纸,走到张老爷的旁侧,音量不轻不重,“我这门客和他娘子是大皇子吩咐要好好招待的人,若是人在张老爷这无故出了事,大皇子那怕是没法交待,我看令公子的事还是交由本官处理吧。”

  张老爷牙磨得咯吱作响,“好好好,那我就等知府还我儿一个公道。”

  -

  青州不愧是大城,连牢狱也比县城大。

  我背靠墙壁,百无聊赖地望着角落的蜘蛛网发呆,就这一个月内都坐了两次牢了,这辈子怕不是命里有牢劫。

  “你说我们会死吗?”李晓在隔壁唉声叹气,问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了。

  一开始我还会安慰两句,但听得多了,渐渐也不想回答。

  许是我沉默了太久,李晓又换了个话题,“你说你相公会以什么理由保住我们?”

  我斜了他眼,“我相公只是个举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神通。”

  “这我可不信,”李晓抱臂啧啧两声,“一个举人就能做知府的门客,还敢擅闯张府,连知府老爷的面子都不给,硬要抱你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抱入洞房呢。”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斜射过来,让人难以反驳,其实我心里也好奇,或者说是怀疑,知府对江昭棠的态度,父亲说的那些话,包括他身边的那位叫北雾的护卫,一切都不能深剖。

  他本就有些后悔与我成婚,怕他觉得我多事,试探两句感觉到他不愿意直言,便就此作罢了。

  如今他有心保我都算仁至义尽,至于能不能保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江昭棠我向来都是当成恩人来看待,哪能对恩人有所要求。

  “我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我轻叹一声,旋即反问他,“若是能出来,你还会回象牙馆吗?”

  李晓苦笑摇头,“妈妈为了不牵扯上来,肯定会宣称我已是自由身,无论死活都与象牙馆无关了。”

  “那不挺好,你自由了。”我轻言一句,想起在县乡的赵莹儿,莫名有些自豪,“我一故友曾说哪怕是被打断双腿双手,也绝不愿一生所困于人,如今她不仅恢复自由,还能靠自己经商赚钱呢。”

  许是我的话触动到了李晓,他愣了会儿,笑道:“你说的也是,而今我脱离了奴籍,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就算是死也......”

  “说什么死啊,”我打断他,“聊聊活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李晓眼神不自然,倒是不好意思看我,“说出来怕你笑话,其实...其实我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就想干些活计,赚点银钱,糊糊涂涂过一辈子就行。”

  “就这样?”我有意逗他,“刚去张府时,还问我要不要同你搭伙过日子呢,我看你分明是想娶个媳妇。”

  听我这话,李晓把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当初,当初不是以为你同我一样无家可归嘛,再说了...哪家姑娘会愿意嫁我啊......”

  说着,他低低笑出声,“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养些猫猫狗狗,再养几个没有家的孩子,也挺热闹的。”

  突然的,我想起他之前的话,不过脑便问出了口,“你,你恨不恨你舅舅?”

  他话音一顿,续而抿唇摇了摇头:“我怪过他,但当时闹饥荒,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饭了,若是不这么做,大家都要饿死,这么想着,我就不怪他了,活着嘛,活着就好了。”

  这天李晓还说了很多话,全部都是对未来生活设想,没有半点再提及曾经的亲人。

  甚至他还主动问我以后的打算。

  我朝他笑答:“同你差不多吧,能给我爹养老送终,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能好好活,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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