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柏主城,第四城区。

  一家私塾里,老先生在上,席地而坐,抱着一卷典故,慢慢悠悠的讲解拆析。

  底下二十来位学生则静静倾听着,不时做下摘记。

  半晌,老先生念着念着没了声,在上头打起了盹来。

  底下的学生则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位私塾先生在这十里八街都颇有名头,曾在王府中入过官,如今告老还乡,开了家私塾,教学本事了得,学生络绎不绝。

  不过老先生脾气很犟,对学生也挑挑拣拣,非聪明伶俐的孩子不收,哪怕给再多钱财都无用。

  常言不是这块料,做再多学问也难以出人头地。

  而相对的,从这私塾中出去的学生,有不少都出仕当了官,这也让老先生的名头一年比一年大,甚至引得了不少城中权势的招揽。

  但老先生均以年事已高,不便走动为由推辞了,只愿意待在自己的这间小小私塾里。

  “听说昨日煜辰得了军部的大官接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学生有些坐不住,借着老先生打盹之际,轻声说道。

  “还别说,今日煜辰没来,是真事也没准。”

  “煜辰在咱们这些学生里最是出挑,也最有学识,他得到高官赏识收入帐下,我看呐,也是早晚的事。”

  “唉,真是羡煞我等,也不知我何日才能出人头地”

  忽而,老先生睁开了眼,看着底下窃窃私语的学生,喝斥道:“心浮气躁,就你们这样的,能做出什么学问来?”

  “想出人头地?等学到真本事了,自有你们的出路,噤声!”

  底下学生不敢再多言语,看得出他们也都怕这老先生。

  忽而,门外匆匆忙忙走进一年轻人,书生模样。

  进了私塾,脱去鞋子,对老先生行了一礼。

  “学生煜辰,今日求学来晚了,还请先生责罚。”

  老先生淡淡的看了他两眼,拿出一把戒尺。

  “伸手来。”

  闾煜辰当即照做,戒尺在其手心啪啪打了三下,将其皮肉打的通红。

  “坐下吧,下不为例。”老先生道。

  “是。”闾煜辰应下,没有任何怨言,坐回了位置。

  老先生则继续摇头晃脑的讲述经典。

  年轻人认真摘记,待到正午前,老先生方才放下书卷。

  “下课。”

  说罢,老先生便背着手,慢悠悠的离开了课堂。

  “煜辰,听闻你昨日被军部大官召去了,可有此事啊?”学生早就按耐不住,当即问道。

  不待年轻人回答,又有酸溜溜的声音传来。

  “定然是假的,若是真的被召去,今日又岂会匆匆而来,继续上这私塾课。”

  一众学生闻言,兴奋的表情顿时收敛几分,只觉也有道理。

  闾煜辰轻轻一笑,道:“是有此事,不过只是见了一面,并没有真的将我召去做事。”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那军部的大官又怎会对我们这些没有家族背景的寒士感兴趣。”一学生摊手摇头道。

  “煜辰,那大官是何许人,既不召你做事,又何故见你?”坐在年轻人身旁一学生,仍是好奇的问道。

  “是军中一旗主,见我也多是因先生的名号吧,只是考了考我的学识,还让我备一份策论,三日后交于他。”闾煜辰如实说道。

  “旗主!”学生们闻言都是惊呼出声。

  他们本以为所谓军中大官,至多也就是将级或是平级的文书官之类。

  哪曾想竟是旗主。

  他们这些学生整日在老先生名下听学,哪里会不知晓旗主在军中是多大的官。

  于他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后生来说,旗主便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能与之攀谈两句,那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煜辰,那位旗主令你备一份策论,这分明是想考考你,若是答的好,被那旗主收入帐下,这便是飞黄腾达了!”

  边上的学生大呼道,一脸的兴奋之色,仿佛被选中之人是他一般。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极好。”闾煜辰笑道。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他的机会,一个可以大展抱负的绝佳机会。

  普通人想要出仕为官谈何容易,若无修炼天赋,空有头脑算不得什么,那普天之下怀才不遇者可谓是多如牛毛。

  他虽心有志向,也自认有学识,但也需要遇上赏识之人才行,否则他与寻常人并无二致,每日算着柴米油盐的价钱过日子。

  “煜辰,平日我可待你不薄,改日若真踏上青云,可莫要忘了提携你的好同窗啊。”那学生当即抓住闾煜辰的手,说道。

  其他学生也纷纷附和。

  就是此前那说着酸言酸语的学生,也变得闷不做声,悄悄凑近闾煜辰,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说些讨好阿谀的话,脸面什么的,跟前途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闾煜辰无奈的摇头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言之过早了。”

  他没有轻易许诺什么,更没有就此飘飘然。

  他当下很清醒,毕竟那位旗主也并没有当场许下承诺要招揽他,一切都还是没影的事。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回去好好整备策论才是正事。

  婉拒了那些要请他吃喝的学生,闾煜辰去到私塾一处小院,找到那老先生,将昨日的事交代了一番。

  “好事,若能入军部,哪怕做不成谋士,做个文书官也大有可为。”老先生见眼前依旧谦逊的学生,抚须点头道。

  “煜辰,你是这一批学生里最有才气的,许多事一点就通,有出仕的能力,只需保持当下的谦逊有礼,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这三日便不必再来书院了,老夫等你的好消息就是。”

  “是!”闾煜辰伏身行了个大礼,方才起身离去。

  出了老先生的私塾,年轻人左转右转,进了一处小胡同,回到了家中。

  一处破落的小院,两间矮小的泥瓦房。

  院中鸡鸣鸭叫,里屋还有女子略显痛苦的咳声。

  闾煜辰听到这短促的咳声,不由加紧走了两步,进到里屋。

  “大兄回来啦。”里屋,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挽着衣袖,稍显吃力的端着一大盆水走出。

  闾煜辰见状,当即接过水盆,问道:“娘亲咳了多久?”

  “大兄,有小半天了。”女孩说道。

  闾煜辰闻言,知道是母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即从怀中取出仅有的几张钱,交于女孩。

  “去张叔那,还像上次那样包几份药来。”

  “大兄,可这是你的学费还有笔墨纸钱.”女孩不由道。

  “治病要紧。”闾煜辰不由分说道。

  “还记得药方子么?”

  “记得。”

  “背一遍。”

  “马如血一两,清明草二两,秋霜叶五片.”女孩背的通顺,俨然是滚瓜烂熟。

  “去吧。”闾煜辰点头道。

  他家的小妹打小也聪颖,不需要他操心什么。

  “不行,娘没事,煜辰,这钱收好!”床板上,一面色暗黄的妇人似是才听清门口俩孩子的对话,当即起身喝道。

  “娘,您这咳嗽得治,万不能拖。”闾煜辰着急道。

  “娘只是有些喉咙干痒,不是旧病复发。”妇人摇头道。

  “可这.”闾煜辰还想说什么,被妇人打断。

  “莫要说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耽搁了你读书。”

  妇人虽看着体弱,但话音掷地有声,坚定无比,不允许自家孩子忤逆她。

  闾煜辰心有为难,忽而心思一动,说道:“娘,今日起,我不必再去私塾读书了。”

  “你说什么!”妇人有些气恼。

  “娘,您听我解释。”闾煜辰将昨日面见军部旗主一事交代了出来,还稍做了修改,只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那位大人的赏识,要不了多久就要前去军部出仕做官了。

  “此事当真?”妇人有些激动的喘气道。

  “孩儿怎敢骗您。”闾煜辰回道。

  “好,好啊,我儿出息了,出息了!”妇人一把抓住闾煜辰的手,声音颤抖,喜极而泣。

  “所以娘,您一定保重身体,孩儿日后还要好好孝敬您,您还有妹妹都不必再过苦日子了!”闾煜辰点头道。

  “好!好!”妇人连连说好。

  闾煜辰趁机扭头看向小妹,“快去取药。”

  女孩点点头,当即快步离去,也不给自家娘亲叫住她的机会。

  夜里,闾煜辰坐在一处四五平米的小间,点着一烛火,书写起自己的策论文章,神色无比专注。

  经过白天一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次必须博得那军中旗主的赏识,谋一份前程回来,否则他都没办法同自己母亲交代。

  他也发自内心的不愿母亲白高兴一场。

  三日后,军部总址,一座戒备森严的大阁设立其中。

  楼阁外,有狮虎巨石像,还有蟒纹白玉柱,柱上还有刀剑锁链悬挂缠绕。

  来此者,皆能感受到此地的庄严威赫。

  大门之上,还有元帅二字,道明了此地是何处。

  阁内,宋长明坐于高座,看着手中的一些策论卷子。

  一旁的杨臻则为他细致的讲述这些策论卷子都是何人所写。

  实际上能入他手的卷子一共也没几张,都是杨臻层层把关到最后留下的。

  “确实写都不错。”宋长明迅速扫过几眼,对上面的内容都还算满意。

  “这些人底子干净,品性各方面我也调查过了,皆是忠孝之辈,有的或许还需要多加锻炼才能激发他们的才能,但总的来说,都是好苗子”杨臻笑道。

  看得出他对这些筛选上来的人都极为欣赏。

  “嗯,明日就将这些人都带来吧,另外还有那些挑选的官吏也尽快安排到我身边,这些各地的折子还等着他们为我分担呢。”宋长明指了指一旁架子上堆满的折子,无奈道。

  他作为统领整个翠柏道兵马的大元帅,所掌管的可不只是主城这一带。

  整个翠柏道二十八城,各地战报处理,各军任务部署等,几乎是每日都有折子呈上。

  他若处理不及时,便会出现这般堆积状况,令人头大。

  “好。”杨臻笑笑应下。

  宋长明当上兵马大元帅后,他与之相处会有所收敛克制,哪怕私下言谈举止也多了些分寸。

  这方面就算宋长明没有那么大的官威,心中也并不在意,但他必须顾虑到这些。

  “咦,这一份策论倒是颇有远见,甚至还提到了军部的一些革新.”宋长明目光忽而定格在其中一份策论上,开口说道。

  杨臻笑意浓郁了几分,说道:“这便是我此前提到过数次的那位年轻寒士,几日前我接见了他,给我留下不小的印象。”

  “确实不错,也看得出很用心,叫什么名字来着?”宋长明放下策论,问道。

  “位于第四城区的闾家寒门,闾煜辰。”

  另一边,交完策论后,闾煜辰行于街上,从繁华的第二城区折返,不做任何停留,再到喧闹的第三城区,最后回到了他最熟悉的第四城区。

  一路上,闾煜辰的心情,从写完策论的信心满满,再到如今的不安焦虑,可谓是变化十分明显。

  他本以为他能够放轻松的对待这次机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事实并非他所想的那般。

  老母亲的日日期盼,让他心头多了一份厚实的压力。

  而这次他都未见着那位旗主,策论也只被一亲卫轻飘飘的收去,就让他回去等通知。

  这种情况下,他也有些拿捏不定那位旗主的意图。

  他虽对自己的策论有自信,但若对方不重视他,自己的这份策论写得再好也只是两张废纸罢了。

  “若是能再见上一面就好了”闾煜辰叹了口气,就这般忧心忡忡的回了家中。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支披甲骑兵迅速穿过街巷,来到小胡同处的落魄闾家院外。

  “闾煜辰何在?”为首的伍长高喝一声。

  闾煜辰当即推门走了出来,而小妹则搀扶着老妇跟在身后。

  老妇见着这群兵爷,下意识的面上一慌,还以为自家孩儿犯了事,要来拿人了。

  而闾煜辰见着这些个骑兵甲士,倒是心中一定,自知定是那旗主派来的。

  “在下,闾煜辰,见过诸位将军。”闾煜辰拱手客气道。

  “闾公子,元帅有请,随我们去一趟军部吧。”伍长手执缰绳,高声说道。

  “元帅?!”闾煜辰心头一震,有些发懵。

  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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