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要作何?”

  魏少奇朝欧阳戎背影焦急喊道。

  万钧雷云压顶,场上众人心中也是一片阴云,对儒衫青年的行为甚是不解。

  雪中烛紧紧皱眉,盯着和她印象中的雷劫之云完全不同的黑云,也有些无措。

  给二师妹护道的那一次,雷云虽强,但也没有这般灭世般的威力,尚在她自认为可控,甚至能让局势混乱、浑水摸鱼的范畴之内。

  可那枚压轴的废丹用了后,雷劫的局势却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雪中烛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今日场上为老天所不容的“脏东西”有这么多。

  一物克一物。

  类似死人转生、纸片人等违背常规之物,天雷就是专门克制的,哪怕强如崔浩、陶渊明之流,若是气息露出太多,也会招来天雷,只不过此前藏的好罢了,但若是逗留时间过长,总会来的。

  金发大女君并不知道这些,一时间,碧眸深处有些沮丧。

  吴道子脸色严肃,快语说道:

  “阁下莫要冲动,这雷云数十年难得一见,非一人之力所能及,现在解开儒术赦令也跑不掉了,小魏的建议确实无用,现在只能博取一线生机。”

  顿了顿,眯眯眼小老头目光投向欧阳戎手中的青铜卷轴,指了下它道:

  “当务之急,合作扛过天雷,阁下能否归还这口赝鼎剑,老夫与大女君有过经验,借助这口赝鼎剑可以抵抗一下天雷,不求扛过主雷,只求它劈下之后,避些锋芒,抵御余雷。”

  或许是大佛倒塌的缘故,最有敌意且固执的雪中烛,对于吴道子的绥靖,并没有阻拦,有些沉默。

  “吴先生说的对,阁下冷静……”

  魏少、吴道子纷纷殷切看向欧阳戎。

  可儒衫青年缓步前进,没有回头,置之不理。

  高台那边同样如此,与疯婆子宋嬷嬷决裂过后,易千秋、老杨头等人先是包围并控制住了宋嬷嬷。

  眼下,他们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欧阳戎身上。

  可是老乐师的话语却给了众人一记重拳:

  “没用的,这是九重天雷,当初老朽北上,途径深山,曾见过龙虎山太清道长们,协助一位少见的异类道士渡雷劫,当时是三重天雷,即使如此,途中也是符宝尽出,最后还让那个异类道士肉身扛了一雷,重伤濒临,幸亏备了阁皂山生死人肉白骨的紫丹,才堪堪渡劫破境界……

  “这还是全天下最擅长雷法的龙虎山天师府,还只是三重天雷之威。”

  老乐师有些叹息,摇了摇头:

  “咱们现在是九重之雷,赝鼎剑也不行,老朽当了许多年执剑人,最是清楚它,或许调动桃源剑阵,可以抗住一重雷劫,青史上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执剑人以鼎剑扛雷劫的例子有,但现在有九重天雷,咱们还能一口气拿出九口鼎剑不成?更别提一重比一重强了,后面接不住的。”

  全场针落可闻,只有老乐师的话语回荡。

  随后,气氛寂若死灰。

  吴道子也渐渐闭上了嘴。

  雪中烛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以二人的层次,当然清楚老乐师说的是大实话,只不过此前还抱有一线期许罢了。

  魏少奇、杜书清转头,也看懂了吴、雪二人神情,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他们脸色苍白起来。

  一股叫做绝望的气氛在场上渐渐弥漫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这话,众人看见,前方的儒衫青年缓缓停步,没有回头,背影微微仰头,似是在望着即将压倒一切的幽黑九重雷云。

  见到今日近乎无敌的这道身影也停驻下来,似是佐证了老乐师的话。

  场上不再抱有幻想了。

  易千秋、老杨头还有台下寥寥无几的女官、甲士们,放弃了抵抗。

  像是自暴自弃,或站或坐在原地。

  魏少奇、杜书清那边,亦是如此。

  到了大难当头的此刻,朝廷与反贼双方算是彻底的停战了,反正都要一起死,今日大战积累的重重疲倦开始席卷而来,心累身子也乏累。

  魏少奇低头又剧烈咳嗽了阵,捂嘴手帕拿开,朝杜书清笑说:

  “不管谁干,至少大佛塌了,此行不算愧对炎公。”

  杜书清寂静了下,木讷无声的转头,凝望前方那个儒衫青年的修长背影。

  老乐师干脆坐在了地上,丝毫不嫌弃脏兮兮的泥土,在膝盖上摆好了一弦琴。

  他脸色恬淡,伸手摸了摸独属于南国的湿漉肥沃的类红壤。

  老人轻轻点头,像是在说……也算是一种魂归故里吧。

  老杨头也席地而坐,先是脱下穿了大半辈子的侩子手蓝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儒经小册子,手指沾沾口水,捻开书页,趁着黑云未完全遮天前的最后些许天光,津津有味阅读起来。

  他很喜欢洛阳那位夫子某封回信上的一句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来读书,也不迟,死前三刻,更不迟。

  场上另一位老人,吴道子,只剩下一半纸片身体,看不清具体脸色。

  眯眯眼老人默默转头,似是看向徒儿元怀民。

  元怀民正和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站在高台附近。

  小透明般旁观许久,他们就算再蠢,也弄明白了当下局势。

  除了依旧固执坚信明府、站在原地抱刀昂首的蓝衣捕头外,方胜男神色有些慌乱,方举袖低头,眼神怅然了会儿,忽然转身,将妹妹一把抱进怀中,方胜男愣了一下,随后,也紧抱姐姐,趴在她肩头,带着点哭腔说:

  “阿姐,阿母那句话又说对了。”

  鼻子酸楚的方举袖努力平缓下语气,困惑问:“什、什么话?”

  “她小时候说的,说不听话往外跑的孩童会被雷劈,姐,娘怎么总说对?”

  方举袖:……

  燕六郎:……

  元怀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们,掀开长袍衣摆,快步走上了高台。

  从不准点,也不着调的他,来到了浑身颤栗的易千秋身边,与她并肩。

  这次不再迟到。

  元怀民转头,认真瞧了瞧秋娘,伸出手把她手中攥的沉重刀兵摘下,丢到一旁。

  他有些幼稚的撞了撞易千秋的高大肩膀。易千秋人高马大的,像五大三粗的汉子体型,元怀民反而瘦瘦高高,二人站一起,反倒是元怀民像个活泼“小媳妇”。

  易千秋突然开口:“你不恨我那些私自安排了?”

  元怀民想了想,有点羞涩的说:“不快乐,但…蛮幸福。”

  易千秋呆住。

  高台上站立许久的容真,突然高喊:

  “你回来,不准去。”

  众人循声看去,看见紫衣宫装少女说完后,两手提起裙摆,飞奔下台,跑向欧阳良翰。

  她青丝披肩,来到他身边。

  二人身高差很大,小娘娇小玲珑,郎君修长挺拔。

  但落在全场众人眼中,一个似皓月入怀,一个如茂林修竹,皆是人间好风景。

  大周真仙郡主卫容,仰着脸蛋,递出一根在浔阳烂大街的翡翠鸳鸯簪子:

  “欧阳良翰,你、你帮我挽下发吧,就用这根簪子,我也帮你正衣冠,好……”

  停顿了下,最后三个字,她极尽了温柔:

  “好不好。”

  欧阳戎把酒葫芦挂回腰间,眸子恢复平静,偏过头,看了看往日一向不苟言笑、注重仪容显得冷冰冰的女史大人。

  又看了看她递出的小手中,视若珍宝般紧攥着的簪子。

  他抿了下嘴。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容真这一次没有躲闪任何的目光,迎着他的眸光,无视周围人眼神,齿如含贝,巧笑倩兮:

  “阿娘爱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常常怀念说,我阿父是一位真君子,不善言词,踏实拙朴,贬谪三千里也不放手我们母女,和龙城一样,也是一个偏远小县,病死任上,阿娘说是她连累了阿父,所以阿娘到死都不回洛阳,把我交给洛阳宫人前,她撑着病躯,最后一次为我及笄修面,对着铜镜贴花黄时,在我耳边悄声说,修仪容,见良人……我走后三日,她也修仪容,见良人去了。”

  欧阳戎安静了下,手掌接过鸳鸯翡翠簪子,看了看不畏生死也不要遗憾的容真。

  没有说话,但是容真知道他意思。

  容真微歪下头,食指点了下身后:

  “都一样,它一直在呢。”

  不知道她指的是穹顶莲花铭文上刻着的二人督造大佛的名字,还是指无佛却完工的整座浔阳石窟。

  或许是两者皆有。

  和开始交代后事、一一了结遗憾的场上众人一样,容真主动前迈一步,几乎贴进了欧阳戎怀里,脚尖俏俏踮起,高了一些,小手就要触碰到他儒衫衣领……欧阳戎突然反手收起鸳鸯翡翠簪子,他说:

  “等一下。”

  容真脚尖顿住,看见欧阳戎突然回过头,朝老乐师那边问:

  “你也是执剑人?”

  听这幅语气,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

  老乐师愣了下,抬手摸了摸白发稀疏的瘦脑袋,眼神有些追忆之色:

  “是过。”

  欧阳戎摇摇头,十分认真的说:

  “不,你不是执剑人,你们也不是。”

  包括老乐师、魏少奇、容真在内的众人,皆张嘴。

  丢下一言,儒衫青年已经转身,背对容真与其他人,继续前进。

  此刻,雷云已经到位,聚集完毕,压在主石窟头顶。像是一座黑漆漆的山。

  相比肉眼能看见的银色电光,雷声却迟迟不来。

  “咚——咚——咚——”

  全场一片寂静中,儒衫青年大步前进,手掌轻拍酒葫芦,发出些有节奏的声响,有人突然觉得,这节拍隐隐与心跳声一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轻拍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

  暗合心跳的拍葫芦声,像一记记重鼓敲在众人心尖上,场上所有人皆望着儒衫青年的背影,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道灭世审判般的天雷落下!

  欧阳戎一脸平静,先是偏头瞧了眼脚边蹦跶跟随的“小透明”白鲟,旋即调整了下手掌心的十八籽,然后打开了青铜卷轴。

  一座桃花源跃然纸上。

  欧阳戎两指从画中捻出一物。

  一条细细瘦瘦的虚影。

  时隔三百年,传奇剑主指捻【寒士】,随手朝天一抛。

  一抹天青色剑影飞升,来到寂静布剑了许久的【匠作】身旁。

  【匠作】正笼罩澄蓝色鼎火。

  【寒士】剑影也笼罩天青色鼎火虚影。

  只见,一实一虚的二者,像是磁铁一般,相互吸引,合二为一。

  天青色剑气与澄蓝剑气同样融汇起来。

  呈现出一种如梦如幻、水天一色的色调。

  烟青色。

  烟青色的鼎火,大了一圈,连高空中的烈风都无法撼动它分毫,鼎火的焰形像是静止不动。

  这一刻,欧阳戎停止了拍打葫芦,突然开口,问询全场:

  “诸位知道为何【寒士】无柄,总是倒悬空中?”不等众人回答,他自问自答,梦呓一般:“因为寒士从不剑指苍生,只剑指苍穹,也只问苍穹。”

  今日布剑许久、迟迟不落的一条【弧】落下了。

  不是落向大地,而是落向苍天。

  众人一双双瞳孔之中,倒映出一条【弧】冲天而起,勇往无前的画面。

  归去来兮。

  这一次,它不是对地上的苍生布剑。

  寒士无柄倒垂虹,不问苍生只问穹。

  看见如此震撼的一幕,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前儒衫青年布剑和雪中烛问剑时,【弧】布剑后,好像也是自下朝上的,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过敌人不再是从天而降的雪中烛,而是苍穹之雷!

  这就是传奇执剑人的一剑。

  万钧雷云之下。

  一道细如毫发的青蓝剑光与黑云中落下的第一道天雷闪电相撞。

  下一瞬间,整个天地亮了三分。

  这一刻的电光剑影,照亮了主石窟内一张张仰望的脸庞。

  一连有九次电光,填满整座天地。

  九道天雷的电弧比天公怒吼的雷声快上许多,先发而至,一一到来……目睹此生都难忘一幕的全场众人忘了去数心跳声,只感觉心跳被偷走了九拍,他们保持仰望姿势,雕像般立在原地。

  见电光如观默剧,闻惊雷迟至三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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