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件,被密封封住。

  且容枝枝也不便去窥视别人的信件,也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内容。

  她此刻拿出了信封,交给了朝夕。

  只希望越天策在里头,说了一些能够安慰朝夕的话,叫这丫头能够放下一些。

  她轻声道:“这应当是他上战场之前,事先就写好的,想来就是准备他若是回不来,就将其交给你。”

  许多将士们,在上战场之前,都会给自己的亲人先写下遗书。

  想来这也是越天策事先准备了这个理由。

  朝夕看着信封上的血,明白那是越天策的。

  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颤抖着手,可将信封打开,她竟只看到了一封和离书:

  “吾妻偃朝夕,蕙质兰心,贤淑典雅,冰清玉洁。

  在吾心中,是为人间最好的女子,然越天策德行浅薄,难配佳人。

  特写下此书,与之和离。

  惟愿她能觅得良缘,寻到胜我的万千的男子。”

  最后,落款处,是他的大名和手印。

  朝夕看完之后,眼泪落得更凶了:“他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温柔典雅了?”

  “他从前都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凶的疯女人!”

  “还蕙质兰心,他从前都说我笨,与我对骂的时候说我没脑子,我也知道自己笨……”

  说着,她几乎要崩溃。

  她如何不知道,越天策留下这东西给她,就是不想耽误她的姻缘,不想耽误她后半生的幸福。

  所以他在和离书里夸她。

  说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可是她明白,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好!

  她有很多很多缺点,她糟糕的不行。

  容枝枝只能心疼的给她擦眼泪。

  她万万没有想到,里头竟是一封和离书,也没有想到,越天策竟然为朝夕考虑得这样周全。

  这个人啊……

  他确实是很好,但是他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好,让朝夕怎么放得下啊!

  朝夕再一次哭累了,已经是晚上了。

  她轻声开口道:“夫人,我当初嫁给他的时候,真的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

  她明明是为了报复他,才嫁给他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死了,她一点都不开心,而且觉得自己难过得快碎掉了?

  容枝枝沉默不语,或许当初她反对这桩婚事,不让朝夕任性就好了。

  可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局面会变成今日这般?

  “夫人,他说希望我能够遇到胜过他万千的男子,你觉得我能遇到吗?”

  朝夕都有些恍惚了。

  越天策去了边关之后,她还担心过,越天策会嫌弃她粗鄙,会看不上她。

  想着如果将来真的能与他好好过日子,那他一定是她这辈子,能嫁到的最优秀的人选了。

  可是现在,他叫她去找一个比他好千倍万倍的,她要去哪里找啊?

  容枝枝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不一定能遇到比他更好的,但你有可能遇见适合你的。”

  “遇见另外一个也对你很好,你也想珍惜的人。”

  朝夕听到这里,只是苦笑了一声。

  撕掉了自己手里的和离书,轻声道:“但我不需要了!”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指望我再遇见什么合适的人了。”

  “我就当他只是去远征了,我一直等他回来。”

  容枝枝:“朝夕……”

  她本来想劝她几句,却在看见了朝夕脸上灰败的神情之后,所有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

  朝夕现在正是难过,没有其他的心思,也十分正常。

  且扪心自问,如果是沈砚书不在了,对方留给她一封和离书,她也是不会再嫁的。

  纵然朝夕与越天策之间的感情,或许还没有自己与沈砚书深厚,但是两个人年轻人留下对彼此的许诺之后,天各一方……

  谁又能保证,这段时间的发酵之后,他们的心里不是也藏着彼此呢?

  就像王将军也私下与自己说了一句:

  “可惜了,越将军先前与本将军提起过他的夫人,说他夫人性情直白,精灵古怪,每次说起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笑,然而一对年轻人,再也没有机会相守了。”

  正是想着。

  朝夕忽然又开了口:“夫人,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容枝枝看向她:“你说。”

  朝夕这会儿好似都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哭都哭不出来了。

  平静得让容枝枝都有些害怕。

  她轻声道:“越天策出发那天,他说如果他活着回来就怎样,我当时都没过脑子,就说了一句——

  ‘你还想活着回来呢,可能吗?’

  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这句话,一语成箴了,他才死了?”

  容枝枝愣住了,她也是真没想到,朝夕当初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老人都会告诉他们,人要学着避懺。

  要少说不吉的话,言语是有力量的,说不定就会应验。

  “我应当避懺的,可是我口无遮拦太多年了。”

  “夫人您教了我那么多次,但我还是学不聪明。”

  “我还是管不住我这张嘴。”

  “当初跟在您身边的时候,我这张嘴给您惹祸。”

  “如今嫁给越天策,我这张嘴又害死了他。”

  “都是我的错对吧?都怪我!”

  容枝枝虽然觉得还是避懺为好,但她其实并不相信,说一句话,就能咒死一个人。

  否则她的那些仇人,早就把她咒死了一万次了!

  便只是轻声与她道:“你不要这么想,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害死他的是卑鄙的旻国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理由,那就是他骨子里的心软和善良,才注定了他会中这样的计策。”

  “这与你无关,你不要怪自己!”

  “相信越天策也不会希望你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的!”

  朝夕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又是许久之后。

  她抬眼与容枝枝道:“夫人,你回来之后,还没有去看过小公子和小县主吧,他们一定很想你了。”

  “你快去看看他们吧。”

  “从前他们都不怎么哭的,您离开了京城之后,他们总是哭。”

  “眼神到处看,好像是在找您。”

  “没找到就开始大吵大闹,您走在那天,小县主都差点哭岔气。”

  “最后还是太后娘娘拿出了先帝当年给陛下找的极名贵、镶金镶玉的小拨浪鼓,才把她哄好。”

  听说女儿哭得这样惨烈,容枝枝也觉得揪心。

  只觉得心口闷闷的痛,好似被什么扯了一下。

  但她依旧还是没有急着离开,担心的看着朝夕。

  朝夕笑了笑:“夫人,你放心吧,我不会寻短见的。”

  “我虽然对他有些好感,对他描绘的我们未来的生活有些期待。”

  “但我还没有爱到矢志不渝,生死相随的地步。”

  “我今日如此失态,更多的,也不过就是因为觉得老天对我不公罢了。”

  “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夫人您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容枝枝也不知道这丫头说的话几分真假。

  但是既然对方想静一静,她也应该给她空间。

  于是看了一眼朝夕身边伺候的侍婢:“好好照顾郡主,不得有任何闪失。”

  侍婢:“是。”

  ……

  容枝枝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她还是去看了看两个孩子。

  他们睡得很香。

  女儿睡梦中还在吐泡泡。

  容枝枝只觉得心被填满了一块,柔软的不像话。

  接着在玉嬷嬷的催促下,去休息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

  玉嬷嬷就神情复杂地来与容枝枝道:“夫人,朝夕她……”

  容枝枝吓了一跳:“她该不会真的寻短见了?”

  玉嬷嬷眼里都是惋惜和伤痛,摇了摇头:“没有寻短见!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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