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叫起来的是一个大约在念高中的男生,青春朝气,自信昂扬,高高抻着下巴。

  “方星河,你写的是愤怒,但是你的个人情绪,我感受到的更多是嘲讽,是不屑,情绪和内容完全不符,你敢不敢给大家一个解释?”

  什么人民公敌啊?

  开场的第一个问题就不怀好意。

  方星河意识到了,却不在乎,大大方方点头:“我没那么愤怒,但是想激发读者的愤怒,而嘲讽最能令人愤怒,所以我本人的情绪确实是嘲讽、讥诮、不屑。”

  “哇嗷……”

  观众们既惊讶于方星河的坦诚,又愤怒于答案的真实,顿时爆发一片嘈杂——瞧,他们多么容易激怒。

  那男生还想继续问,却被杨欣移开话筒。

  “限于时间,每位同学只能提出一个问题,待会我们还有深入沟通的机会,大家不要急。”

  第二个提问的是个女生,巧了,认识——附中来招揽他的那个美人计学姐,黄静和。

  小黄俏脸通红,强忍着兴奋和激动问:“方星河,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你是在怒其不争?”

  一句话就能看出来粉丝的不一样,她提的问题,完全是冲着洗白去的。

  方星河心情舒畅的笑笑,客观回答道:“肯定有一些,但是比例不详,我不想讲冠冕堂皇的话欺骗你们,哀其不幸和怒其不争都不是核心。”

  黄静和有些遗憾,紧接着,从她隔壁嚯的站起一个男生。

  “方星河同学,你将自己置于所有同龄人之上,我想问,你是发自内心的吗?”

  男生挺帅挺精英范的,眼睛嗖嗖直冒火。

  这个更恨我。

  方总用0.01秒得出结论,又用0.1秒组织好语言。

  “仅仅在‘取悦不正确的人’这件事上,是的,我发自内心的认为,大部分同龄人都没有做到建立这种认识,这不是正确与否的问题,而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存在这样一种现实。”

  下一个被叫起来的仍然是一个高中生,带着厚重的眼镜,气质有些畏缩。

  “方星河,我承认,在读到《青春》之前,我确实没有这样的意识,我觉得讨好父母、老师、亲长以及比我强大的同学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习惯会对性格塑造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现在我很迷茫,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么办?”

  “思考。”

  方星河的解决办法只有两个字,但是对这两个字的阐述,却讲了一大篇。

  “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不管是你取悦别人,或者是别人讨好你,多想想前因后果里里外外。

  这种思考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多么具体的结论,实话实说,以我们现在的思考层级,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足够深刻又足够普适的正确答案。

  所以,要思考与之相关的一切,但不要奢望马上得到答案。

  每碰到一件事就琢磨一次,每一次都能得到比上一次更深刻的体会。

  渐渐的,建立起一种思辨本能,培养出穿透事物本真的思维能力,自我意识在一次次成长中变得强大、结实、坚韧……

  然后终有一天你会发现——

  原来并没有什么真相,一切都在变,世界在变,我们认识世界的方法也在变,唯一能够帮助我们穿越迷茫的东西,只有建立在本心之上的希望,即:当前阶段的最大渴求和一以贯之的至高目标。”

  这天聊得太深了,霎时间,整个演播厅都安静下来,一些人脸上浮现出茫然,另外一些则是若有所思。

  两三秒后,随着黄静和带头鼓掌,很快全场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态度真诚与否,大家感受得到。

  所以哪怕只是出于礼貌,他们也愿意为方星河鼓掌。

  王老师主动拿起话筒,乐呵呵补充。

  “方星河非常真诚,他讲的,是一种处于哲学范畴的方法论。

  简单理解,就是你们在什么问题上感到迷茫了,多想想,但是别急着得出结论,也别钻牛角尖儿,就放在那儿,慢慢想,不要让它影响了你的正常生活。

  最健康的生活节奏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什么阶段干什么事,时时刻刻都有一根主线牵着,不偏不离。

  我们写作也是这样,主线放在那里,偏多了就赶紧拉回来,走累了就再偏一偏,这样就可以做到既丰富又凝聚了。

  而思考将会贯穿我们人生的始终,帮助我们战胜一个又一个困境,方星河一定是将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思考了,否则断然不会有现在的犀利深邃,你们要多向他学习。”

  “感谢王老师的点评,那么,有请最后一位同学提问。”

  杨欣笑呵呵控场,是现在人堆里逡巡一番,最终选中一个戴着北大校徽的男生。

  “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那个男生推了推眼镜,非常礼貌的开口。

  “我一直非常崇拜方星河同学,他做了很多我不敢做的事,也讲了很多我不敢讲的话,轶凝老师夸他有一种极大的诚挚,我想请方星河同学,真诚而客观的同大家分享《青春》一文的核心价值。”

  挺恶心的一个问题。

  礼貌不等于就怀着好意,上价值?水军头子太熟悉这套东西了。

  方星河舒舒服服的翘着二郎腿,换成左手举起话筒——手指上带满的戒指再次激起一片轻呼。

  而就在这片轻呼还没有彻底消散时,他的回答,又激起了另一片更大的惊呼。

  “《青春》啊,本质上就是一次价值不大的情绪宣泄。”

  “啊?!”

  杨欣当场愣在那里,表情肉眼可见的变慌张了。

  “哇……”

  台下的观众们也因此一片骚动,有人张大嘴巴,有人和同伴面面相觑。

  混乱大约持续了两三秒,焦国标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喜形于色,便想对方星河展开诘问。

  结果王老师的反应更敏捷,主动追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只顾骂着爽了,而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方星河大大方方摊开手,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主动拆掉自己的神台。

  “青春期的软弱、盲从、讨好、不自信与不自知,是一个系统性的世界级难题。

  我告诉大家,唯二的两个解分别是乐观和愤怒,但是如何乐观?如何愤怒?如何在保证心态的同时也保证操作不变形?如何保持愤怒却不滑向极端?我没有写。

  《青春》一文对问题的分析是表浅的、泛化的、缺乏严密论证的。

  我并不否认它存在这样的问题。

  所以,如果夸它有些价值,那么唯一的价值就体现在揭露了这样一种现象的存在,大范围的、直观的、极具冲击力的,使得大家意识到,青少年的人格塑造需要摒弃一些坏的影响,接受一些好的影响。

  但是我本人并不觉得这样一种价值有多么巨大,我看到有些报纸写什么‘照亮了青春迷茫’、‘青少年的一盏指路明灯’,太过火了,真不至于,善于反思的孩子可能十五六岁就已经靠自己想明白这一点了,他们没有诉诸于文字,却不等于只有我意识到了问题。

  其余的价值还有吗?没有了。

  知行合一,我只能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情况,简单指了指方向,并不能告诉大家具体怎么做,也不能强行要求别人一定要怎么活,所以如果叫我自己评价这篇《青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话音落尽之后,演播厅里寂静了一小段时间。

  大家都被这个屌人不同凡俗的装逼方式震住了。

  那可是干翻了大半个中学界的改开以来第一狂文啊!

  甚至再往前推,推到有中学以来,也从来没有哪个中学生这样写作文。

  也就那么回事儿……

  何其狂妄!

  焦国标大大张着嘴巴,嘴唇直哆嗦,瞳孔疯狂地震的同时心里也在疯狂嘶嚎:妈的,他抢我台词!他抢我台词啊!

  其实这些话正是他提前准备好,要用来质问方星河的。

  想要打倒批臭一个人,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把他的思想从价值层面打落。

  一旦一个东西没有了“价值”和“意义”,那就可以随便揉捏了。

  但是……但是……

  你tmd把我的路给走绝了啊!

  此时,杨欣终于反应过来,干巴巴的笑:“啊,很少见到像星河敢于自我否定的青少年,这真是太了不起了……”

  王老师接口控场:“对,客观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对自己客观,尤其了不起。”

  可他并没有控住陈丹轻,老陈眯着眼睛,细声细气的问:“既然你明知道价值不大,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写呢?会不会有一种哗众取宠的嫌疑?”

  方星河看都没看他,直接摊开手:“我想火啊!我骂痛快了,既能爽,又能火,何乐而不为?”

  “嘶……”

  嘉宾和观众一块儿,干掉了吉省所有的凉皮。

  焦国标终于忍不住了,以质问的态度开口:“那你不觉得这样做太缺德了吗?”

  “怎么会?”

  方星河哑然失笑:“有些人被我骂痛了,难受一阵子,但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伤害。

  而另外一些人,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取悦习惯,被我骂醒了,从此以后多出一种思考,这是功劳。

  还有一些人,知耻而后勇,把自己点燃,成为更好的人,多少也有我一点微小功德。

  怎么看都是正面大于负面的事,价值不大也是价值,您就别急着上纲上线了。”

  陈丹轻摇摇头:“这不是正路。”

  “那您呢?”

  方星河猛的转头,紧紧盯着他,眼神里充满攻击欲。

  “您为了出名干的那些事儿,算正路吗?”

  “额……我……”

  开始结巴,熄火一个。

  王老师还是太顾全大局了,马上又帮着圆场。

  “其实,小方太谦虚了,《青春》怎么会没有价值呢?

  同学们,你们不要犯贪大求全的毛病,要记住,每一个阵线都有每一个阵线的工作和任务。

  在我们文艺文学阵线,能够精准看到问题,并且提出来叫别人也看到,这就是价值所在。

  具体怎么解决?真的不应该由我们越俎代庖,要把问题交回给应该去做这件事的阵线,我们只要监督着就好了。

  所以《青春》提出了这样一种问题,不管文风怎么样,是有很大意义的。

  小焦,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暂时搁置,暂且不提功过,我们看态度。”

  焦国标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认下了。

  然后,再转枪口,非常激烈的质问:“你一边骂着父母师长这样那样,一边又以如此功利的态度写作,你到底把那些相信你的读者和粉丝们都当成了什么?可以肆意伤害玩弄的玩偶吗?”

  “哇!”

  观众席里发出一片低呼,他们没想到,节目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进行到如此劲爆的程度。

  杨欣手里捏了一把汗,下意识转头看向王老师。

  但是王檬也没法拦,问题已出口,不可能再打圆场了。

  这是一个相当恶毒的陷阱,方星河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但是他不准备躲过去,他想在大坑周围来回横跳,试探一下强度。

  “首先,我的写作态度一直是功利的,我在《知而不顺》里就已经主动坦承了。

  火了之后有钱有名,能够给予我充分的安全感,我很需要这东西。

  同时,羞辱蠢蛋坏种又能让我很爽。

  所以我就是为了火为了爽而进行的功利写作。

  其次,读者和粉丝是两回事,不能混淆在一起泛泛而谈。

  读者只需要在文章里寻求精神共鸣,无所谓谁写的,更无所谓因何而写。

  而粉丝是基于对我本人的喜爱才诞生的,那么基本可以默认,他们早已接受了我的功利写作态度。

  所以您看,您的根本逻辑相当差劲。

  我从第一篇文章开始就在功利写作,第一篇采访就宣布‘你们爱是不是’,第一次被抨击就承认了‘我就是独夫’,我火得正大光明,而他们在早知如此的前提下,主动选择成为我的读者和粉丝,这是您最提倡的自由。

  可现在您却倒果为因,污蔑我伤害玩弄他们……

  这就是北大新闻学院的真实水平吗?”

  “额……这这这……”

  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又干熄火一个。

  唉,战斗力不咋行啊……

  方星河摇摇头,浑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逻辑太清晰、攻击力太高,而不是人家菜。

  这年月的教授也好专家也罢,谁有经常上电视、经常面对镜头的机会啊?

  哪怕是科班演员,第一次被那么多摄像机对着拍的时候,也都懵哔,也会忘记走位和台词,再正常不过。

  算了,我带带你们吧。

  方星河转头cue了一下王檬。

  “王老师,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和您聊过,你们作为评委,应该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的功利,你们是怎么看待的?”

  杨欣傻眼了,别,这是我的活儿啊……

  王老师也被问得一愣,随后畅快的笑了起来。

  “功利啊?哈哈哈,还真有一个老编辑念叨过,说这孩子乖僻又功利,文字的艺术性极低。

  不过,我和小轶,还有兆言叶辛他们都不同意。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作为文坛的老前辈,我们有什么必要对一个孩子如此苛刻呢?

  14岁啊,同学们,想出名,想赚钱,想出人头地,都太正常了。

  所以我们聊到你的时候,从来不讲功利这样的词,我们会说,小方心里面缺失的东西太多,需要一些他能够把握住的东西来填补,人啊,只有富足了之后才能顾及精神上的升华。

  再者,我们也没有觉得你的精神核心有哪里特别不好。

  《青春》和《性》确实野了一点,但是正面价值远远大于那一点粗野暴躁,所以我本人不同意现在市面上那些异议,我觉得《青春》很棒。

  我当年也写过青春万岁,整体上更积极乐观一些,但是时代与时代是不同的,80后的青春,恐怕更接近你笔下的那种茫然。

  这个问题,大家可以展开来,好好聊一聊。”

  “哗……”

  大家纷纷为王檬老师鼓掌,因为很有长者风范,对年轻人宽厚又温和。

  然后话题又重新回到《青春》,只是不再强行上价值,而是具体剖析。

  焦国标整理好心态,再次发起攻击。

  “方星河,我还是觉得你的核心论点有问题,你怎么能把小孩子对于父母师长的信任依赖听从,扭曲为取悦呢?

  你到底理不理解取悦的定义?

  取悦的意思是为了某种明确或者不明确的目的,取得别人的喜欢。

  按照定义,我到现在都在‘取悦’我的爷爷奶奶,我希望他们健康长寿……”

  方星河耐心等待他喋喋不休的阐述完,这才缓缓开口。

  “所以您这又是在干什么?抠字眼吗?

  那我就给您一个明确的定义——所有得不到明确回应的讨好行为,都是我所抨击的取悦,而有正向回馈的感情交流不在其列,那是双向奔赴。

  或者我临时再给您生造一个新词儿?

  不叫取悦了,叫做舔狗,像是哈巴狗一样,追着主人狂舔。

  这影响我要表达的核心思想吗?”

  “哇!”

  底下忽然一片窃窃私语,方粉发自内心的为之震撼,就感觉偶像实在太有才了,随口一说就造出这么有趣的新词。

  “舔狗?”

  闺蜜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隔壁的林大少,悄悄对黄静和嘀咕:“你看他像不像你的舔狗?”

  黄静和嘴角一阵抽搐,狠狠剜了她一眼。

  “恶心!”

  ……

  台上,焦国标锲而不舍,继续撕咬。

  “可这逻辑还是不通,你完全没有解答——如果青少年完全顺从父母,父母不管是出于工作忙碌、疏忽大意、迟钝未感知、内向不懂回应等等原因,而没有给予足够的表扬奖励,这种取悦就变得没有价值了?就要被批评了?就要鼓励他们反抗了?这是胡闹!”

  他的态度非常激烈,分明是想要激起方星河的火气。

  可惜,方总仍然不为所动,保持着固有的节奏。

  “您又在偷换概念了,顺从只是听话,是被动性质的,乖巧顺从是典型的半封闭状态,任由支配,逆来顺受,您居然把这个当做好事?

  而取悦是主动的,是青少年出于某些目的,对父母长辈进行的主动讨好。

  如果孩子的主动取悦长期得不到回应,您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要么形成一种随波逐流的空心型人格,经常体现为您所谓的‘乖巧顺从’,本质上是推一下走一步,不推则不动,内心完全没有目标和追求,随大流的读书、工作、结婚、生子,人到中年,刚刚完成社会对他的基本要求,马上失去进一步的方向,好似一具被社会共识家庭需要操控的木偶。

  要么形成一种畸形的讨好型人格,没有底线的讨好任何人,为了追求那点虚无的认同感,损己而利人,自轻自贱而不自知,年幼时是少年小丑,步入社会是中年小丑,老年临死反倒得了一块牌匾——一生至善。

  要么形成一种自暴自弃的放弃型人格,有困难就躲,遇到强敌便跪,总是被还没有发生的问题吓破了胆,做人畏畏缩缩,做事顾虑重重,百无一用,脾气倒是如您一般,一点就着。

  可不可笑?

  这三种废物人格于自身是痛苦,于社会是累赘,于国家民族毫无益处,我批评的目标,正是所有催生出这种人格的人和事。

  或许您以为我在《青春》中嘲讽中年木偶、中年残尸、中年小丑,只是口不择言随意开炮,那是因为您的眼界太浅,而不是我写得浅。

  不正确的取悦习惯、错误的取悦对象、长期得不到回应的取悦灵魂,最终就是会催生出这样的怪胎,但这到底是青少年的错,还是你们这些成年人的错?

  答案显而易见!”

  清楚,直观,犀利。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升华了。

  “牛逼!”

  不知道是哪个少年喊出了这样一嗓子,霎时间,大部分由青少年构成的观众席里,便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激烈掌声。

  谁都没有想到,《青春》一文中草草带过的几句嘲讽,原来还蕴含着这样精妙的逻辑。

  大家来不及思考太多,这是下意识的觉得,真TM带劲!

  问题本身的触目惊心,更加彰显了方星河的宏阔。

  焦国标感觉有些扛不住了,重压之下,他已经无力从理的层面反驳,只好选择进一步煽动情绪。

  “你一直在指责成年人,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把自身在父亲那里受到的伤害扩大化了,滥加到所有父母身上?

  当父母有多不容易,你根本不能理解!

  赚钱养家、柴米油盐、繁杂家务、照顾老人……活着已经那么不容易,能有多少精力再分给教育孩子?

  只有那些有钱人的孩子才能享受最周到的家庭教育,中国的普通家庭里,就是只能提供最简单最粗暴的教育环境!

  把孩子教好,是学校的职责。

  不是父母把责任推给学校,而是现在这个体制就只能这样解决问题!

  你当我们不痛心疾首吗?

  你当我们没有呼吁吗?

  可是这种层面的问题,除了我们那个破破烂烂的政府,谁能解决?!

  成年人活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到底有多辛苦,你一点看不到,你只看到了自己所受的委屈,像你这种自私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替父母考虑!”

  不玩逻辑,开始玩情绪了,是吧?

  小爷我才是玩情绪的祖师爷!

  方星河对一切洞若观火,却没有选择以情绪对情绪,而是决定先把逻辑走通——焦国标不重要,电视机前的观众,才是最应该争取的对象。

  方总甚至又放慢了一点节奏,让接下来的语句更加清晰。

  “您是真不懂,还是刻意忽略了根本原因?

  家庭关系从来都是不对等的,而这种不对等一直在动态变化,所以才有了那句俗语:前三十年父教子,后三十年子养父。

  18岁以下的青少年,之所以必须顺从父母,血缘纽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父母完全掌握着对子女的所有奖惩权力。

  麻烦您给我听清楚了——这种权力,从来只掌握在父母手里,没在学校手里,没在国家手里,更没在体制手里!

  您想把责任推给老师,进一步上升到体制,但是从根本逻辑出发,老师有那个权利吗?负得起那份责任吗?具备那样的义务吗?

  归根结底,家庭教育之所以叫做家庭教育,是因为只有父母能够完成。

  什么体制能够代替父母去陪孩子日日生活?!

  作为父母,从来只有惩罚,这叫暴虐。

  从来只有责怪,这叫偏执。

  从来只有漠视,这叫冷血。

  从来只有奖励,这叫溺爱。

  既有恰当的奖励,又有适度的惩罚,这才叫做正确的家庭教育。

  而这两点真的需要很大的精力和很多金钱吗?

  并不,它只需要一点点智慧和足够的耐心。

  做不到这两点的父母,不管原因是什么,有多少借口,他们就是失败的父母!”

  “哇……”

  台下的观众大受震动,好多年轻人真的感觉是讲到自己心坎里了。

  新颖,精辟,完整,冲击力拉满的同时发人深省。

  那气势磅礴的排比句,带着一种他们无法形容的厚重,根本不是从耳朵听进去的,而是直接从脑门上砸进大脑里,让整个脑海轰隆隆作响。

  太帅了!

  牛逼!

  但是还没等他们开始鼓掌,方星河忽然俯身前倾,用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死死锁住了焦国标的双眼,以众人不能理解的悍勇,劈出到此为止最重的一刀。

  “也包括你,焦教授,从您的言谈我就能判断出来,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失败的父亲,并且,在家庭教育的恶果彰显出来之前,此刻,现在,你就已经是一个极其失败的儿子了。”

  一个“您”,三个“你”,措辞便已带着血腥味儿,内容更是剜心的刀。

  “草!”

  焦国标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脏字,整个现场,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豁然起身,刚要把手指指向方星河,却看到小狼崽子用右手调整了一下左手指上的戒指,然后轻轻攥住左拳……

  “呼!”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马上重新坐回去,对焦急的杨欣摆摆手。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但是没关系,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陈丹轻斜睨他一眼,悄悄挪了挪屁股,坐到沙发的更角落。

  对不起,我和这哥们儿不熟……

  这一幕挺搞笑的,但是没有人还有闲心笑,他们的精力,都被这段异常激烈又异常精彩的碰撞牢牢吸引住了。

  焦国标很快整理好情绪,强行忽略了那句对于他本人的羞辱,再一次从话题本身切入。

  “你讲的真简单!可是一点都不考虑实际情况吗?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国现在有多少农民工?那么多父母一块南下打工,将孩子放在老家上学,是他们不想给孩子最好的家庭教育吗?是生活本身就这样沉重!”

  “扯淡!”

  方星河不屑冷笑,笑着笑着,忽然有种愤怒盈满胸膛。

  于是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调。

  “你把那些农村留守儿童当成什么了?不懂事的城市大宝贝?什么都想要的贪婪鬼?需求高到务工父母完全给不起的程度了?

  荒谬!

  绝大部分青少年都能明确感知家庭的困境,像这种特殊家庭的孩子,他们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多,过年回家一件小礼物,坐下来聊聊天,夸奖他成绩有进步了,成熟懂事了,把爷爷奶奶照顾得很好……总之就是重视、关怀、尊重和爱!

  你只要在过年期间和他有足够的沟通,建立起尊重和信任,他自己就能在孤寂中熬过接下来的一年,等到下一次团聚。

  只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农民工父母们应该这样做。

  你们这些掌握着话语权的媒体人和教出了大批失德媒体人的新闻学教授,最没有资格用他们举例。

  平时高高在上,根本看不到底层百姓,满肚子都是那点蝇营狗苟男盗女娼,到了需要铲除异己的时候,就随手拿过来当枪,他们这样他们那样……他们什么样,你配提吗?!”

  这一巴掌太重了,焦国标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但是这一巴掌同样也给他腾出了空间。

  “我为什么不配?我就是农民的孩子!”

  焦国标拍案而起,义正辞严,顶着心虚脸疼开始反击。

  “我不但一直都有关注农民问题,我还在做农民农村的调研,准备写三农文章,达到从根本上唤醒大众关注的目标!”

  这种学术上的事情,随便掰扯,扯一个月也扯不出来结果。

  焦国标把话题一转过来,顿时心中大定,脑子也立即好使了,下一句,下下一句,该怎么拉扯要如何修饰,全都浮上心头。

  可问题是……

  你想打烂架,方总同意吗?

  “哇!您厚着脸皮吹牛哔的样子真了不起。”

  方星河轻轻鼓掌,似是赞叹,随后,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收,冷冰冰直视着大教授,一刀又一刀的猛戳过去。

  “您对农民的同情,莫非是体现在内心高高在上的鄙夷里?

  每当有同村故旧进京办事,拎着土特产去探望您,想恳求一点指点和帮助,您却经常性的皱着眉将人拒之门外,并且冷嘲热讽。

  您对孝顺的理解也格外不同,偶尔回一次农村老家,带上几两桂花糕,在众人面前磕个头,讲几句‘长命百岁’、‘明年带您去首都过年’之类的漂亮话,便似是完成了好大的任务,然后迫不及待的扛着火车连夜回京。

  而您所谓的调研,就是嫌弃家贫母丑,两三年不回一次河南老家,把父母扔在家乡被村夫农妇猛戳脊梁骨,自己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估摸着三农数据,对么?

  一听说您要来参加节目,您在北大和《文化报》的同事,迫不及待的就把您那点烂事当成笑话讲得到处都是,我都没有去打听,人家就把资料塞到吉视了。

  瞧瞧您这人缘吧!

  搞得我现在骂您都提不起劲儿。

  焦教授,我现在特别好奇,您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号召大家关注三农问题的?

  噢,您自己不管,却号召大家关注您那没人理没人问的爹妈?

  现在我替他们发声了,您开心吗?

  哟!您这是什么表情?

  之前可是您一直在试图忽视逻辑煽动情绪来着,现在我的逻辑讲完了,陪您玩玩情绪,您反倒委屈了……

  来,笑一个,好好跟我道谢。

  实在不行,您看这样好不好——您现在跪下来磕一个,我代替尊父尊母表示理解并原谅,再给您一次重立牌坊的机会?”

  其实直到最后,方星河的声音也并不如何大。

  整体上,他仍然是以一种冷静的、中立的、带着些许轻蔑的态度在聊这件事。

  然而,观众们却有一种感觉——堂堂北大教授,几乎被方星河彻底撕碎了。

  需要看清楚焦教授额头上的汗迹、剧烈震颤的瞳孔、不受控制的侧脸青筋、死死抿住的泛青嘴唇吗?不,不需要,只要大约扫一眼两人的姿态,就能清楚察觉。

  焦国标的肩膀有些内扣,上身有些佝偻,死死攥着拳,鼻息粗重。

  这不是一个中学生在跟他讨论农民工的家庭教育问题,而是一个14岁的孤儿在用不合常理的犀利逻辑和难以置信的冷静心态在对他进行一场当众审判,审判他的并不是那几句简单话语,而是现场观众几十双眼睛投来的怀疑视线,以及未来千千万万非现场观众的审视目光。

  我还可以继续狡辩。

  焦国标心里非常清楚。

  但我不可能赢他。

  焦国标心里涌起一股绝望。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手指方星河,似是想说什么,但他最后的力气也只是撑住了身体,而没有撑住灵魂。

  血液先是疯狂上涌,再急速褪去,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黑,点点金光闪烁在那片黑暗中,紧接着,耳旁传来砰的一声。

  身体也失去了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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