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咸阳有点冷，也许是从渭河吹来的妖风湿气太重。
我一连喝了几小碗热茶，手心却还是温凉的。
“姐姐，大秦这西凤酒如此香醇味美，你却毫不动心，太可惜了。”
玄姬笑得一脸荡漾，小蛮腰扭的风情万种。
我没应她的话，只专注地对付面前的糕点小食。
玄姬看我没反应，觉得无趣了，又找了一个话题：“皇后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当然有。”
我舔掉唇边的饼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噢？那人是谁呢？总觉得不是胡亥哥哥。”
玄姬这狐狸胚子总是话中有话。
“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我拒绝姐弟恋。”
“不是姐弟恋！难道姐姐喜欢的人比姐姐大吗？”
“是啊，他比我大，而且年龄差很大。有十几岁呢。”
我算了一下具体的身体年龄，的确是。
“哦？”玄姬来了兴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各方面都很强大的人，不管是鬼谷纵横的剑术，还是强大的意志力，都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
“听起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呢，那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名字你不会陌生，他叫……”
“阿玄，这么晚了，你还在皇后寝宫做什么？”
殿外传来了胡亥的声音。
玄姬眨了眨桃花眼，表情楚楚可怜：“在等胡亥哥哥来接阿玄。”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看到身穿黑色龙袍庄严肃穆的胡亥总是很想笑。
……总有一种扮老虎吃猪的即视感。
我们两个，一个也没有起身行礼……大概是，吃太多懒的动。
胡亥见状挑了挑眉，并未责怪，干脆坐在了我的身侧，玄姬的对面。
“两位爱妃刚才在讨论什么问题？”
胡亥接过玄姬递给他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有多余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溢出，流过下巴，又顺着脖颈流了进去。
“姐姐说想给胡亥哥哥生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
我的脑海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胡亥只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朕要多努力才能让皇后得偿所愿呐。”
“……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这就不需要了。
“阿玄也想要一个小宝宝，胡亥哥哥今晚……”
……又启动了撒娇模式。
这就是后宫的真实写照啊。
――总是避开与皇帝xxoo的皇后。
――总是想母凭子贵却因为身体原因下不了蛋的宠妃玄姬。
――总是被不停榨汁很想雨（mei）露（ge）均（dou）沾（cao）却无能为力的皇帝秦二世。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开端――
“朕今晚就让爱妃求饶到死。”
而通常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朕累了，明天还要上早朝呢，先睡了。”
总结一句话，胡亥的嘴上总是说着要要要，身体却在拒绝。
……也或许是他故意的吧，他的心思我是不太看的懂。
不过他绝对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他的狠厉和阴毒，领教过了之后，我才觉得，卫庄算是比较仁慈的，盖聂就已经是菩萨了。
除了胡族女子玄姬，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在他身边活过三个月。
**
“你又要出宫？”
“怎么了？”
“不怕陛下发现么？”
“这还不是看你帮不帮忙了。”
我回过头看郑音，后者则是双手环胸，一脸不满。
我挑了挑眉，抓起桌案上的果子就啃了起来。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半响，他感慨道。
“那也是看被谁偏爱了。”
“算了，活的随性一点也挺好的，深宫之中只有你算得上是拥有自由。”郑音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根木签，递给了我，“不过最好别多情，你给不了。”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我瞥了一眼木签，上面刻着一个小字。
――横。
“这样自是最好。”他欣然点头。
三日后。
云梦山鬼谷。
累死了几匹快马，再加上自身已是巅峰状态的武功与轻功，我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在溪边连喝了几口泉水，我才缓缓站起身来，向林中小屋轻手轻脚地走去。
这里虽然地势险要，处处布阵，但于我来说，还是再熟悉不过了。
被逐出师门也好，从未得到上任鬼谷子的认可也好，这里始终是我起源的地方。
已经是暮秋时分，这里却还盛开着繁茂而艳丽的夏花。
夕阳西下，这些花儿尤为美丽，炫彩夺目。
我的脚步放的更轻。
几乎是以内力将自己悬空，没有踏在土地上。
林中传来清晰的刨木声。
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走近，看到他正对着我，端坐在树下，手里在削着一把木剑。
我蹲在他身侧，伸出手，指尖在他的眼睛前晃了几下，他毫无反应。
他比半年前看到的时候更瘦了，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眼里没有任何亮光――毕竟已经瞎了。
曾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客盖聂，他失明了。
对，他失明了。
两层意思。他既失去了珍视的天明，也失去了眼前的光明。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看到孟兰端着碗从屋内走出来。
“卫――为什么师哥你还是在削木剑呢？”
孟兰的脑子活络，舌头也很灵巧，绕过了我的话题。
盖聂默不作声，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计。
“你已经削了一千把木剑了，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去做小本买卖发家致富？”孟兰叹了口气，将药碗递到了盖聂的手里，“来吧，药不能停。”
……也不知道这药对复明有没有效果。
孟兰看着盖聂喝药，连连摇头，表情很是落寞。
我跟着她进了厨房，小声问她：“这药喝多久才有效果？”
“这药治疗咳嗽很有效果啊。”
“不是治疗眼睛的吗？”
“还医眼睛，最后的听觉都要消失了。”
“……”我默了半响，又问道，“他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每况愈下，越来越坏。”孟兰叹了口气，“以前就受了很多伤，肺坏了都是死撑着，现在武功也全废了，眼睛看不到，味觉也没了，新伤旧伤一齐发作，唉……”
我不想听了，目光落在了灶台上的盘子上。
那是一盘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包子。
我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肉馅的汁溢进嘴里。
虽然冷却了，但不算太难吃。
“手艺还行，不如就让他开个店卖包子算了。”我半开玩笑道，“说不定能当老板。”
“得了吧，他那个性格，遇到穷人买包子就不收钱了，本都盘不回来，迟早倒闭。”孟兰也拿了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说的也对，他不适合开店，但他现在也当不了剑客了。”
――没有武功，没有眼睛，没有剑。
“不当剑客，也不适合做生意，那他适合当什么呢？”
“当菩萨。”
“……嗯？”
孟兰疑惑地看着我，我已经走出屋子了。
随意地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就躺在了盖聂坐着的旁边。
视线刚好是侧对着他的脸，还有他头顶的橙色天空。
突然，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盖聂正用那双没有光的眼睛看着我。
……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我，毕竟他瞎了。
嘴里叼着的草被他用手轻轻抽走，随后又被塞了一小块饴糖。
“卫央。”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起了。
“起来，地上凉。”
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到鬼谷，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那时候下着大雨，他在冰冷的雨水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而现在，秋末冬初。地上的确也凉。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吧唧着嘴，舔着饴糖。
“你来的时候。”
“……你牛。”
我看着夕阳，盖聂也在看夕阳……不，他可能只是在发呆而已。
“天就快要黑了。”他突然说道。
“……你能看到天黑？”
“不能。”他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是天黑了呢――我始终没能问出口。
我在鬼谷留了下来。
至于留多久，全看我心情，只是逗留久了，怕郑音糊不过胡亥，那就比较麻烦了。
孟兰晚上宰了鱼，她的手艺很好，饭菜比盖聂做的要精细很多。
她把清蒸的鱼肉挑出刺来，然后放进了盖聂面前的碗里。
盖聂吃的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脸上并没有露出“这菜很好吃”的表情。
……他早就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不会有味道。不过就算在以前，他吃什么也都一样，毕竟他从来都不挑食。
只是孟兰很在意。
她在意她的师哥，心疼她的师哥，愿意让他吃好点，住好点，也愿意一直陪着他。
陪着他，度过毫无用处的漫长岁月。
入夜，孟兰烧好了洗澡水，给盖聂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盖聂在孟兰走后却迟迟不脱衣入浴，半响才迟疑道：“卫央，你出去片刻。”
“我懒的走。”
“我现在――”
“又不是没看过。”我撇了撇嘴道，“我不光看过，还替你洗过，从上到下，从里到内。”
“……”
盖聂的脸一下子憋的通红，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郁闷的。
逗他逗够了，我才转身出去，替他关上了门：“你洗吧，别洗的睡着了，你这身体不能再受凉了。”
走出鬼谷小屋，我向密林中走去。
月色皎皎，今夜居然是满月。
明明今天也不是月半。
凉风吹过，月光下映出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色身影。
“哟，你也在啊。”我拉长了声音叫道，“老庄――”
那一头飘扬在空中的白色长毛拖把头，那凶神恶煞的小眼阔嘴，不是wuli老卫庄还能是谁？
“你不在咸阳，跑来鬼谷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了。这么久没见，我想死你了，鬼谷先生。”
“少说无用的废话。”卫庄缓步走来，说话的语气也放的很慢，“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看着卫庄的眼睛，忽而就笑了，“时至今日，老头子你居然还不懂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天下，全部的天下。”
七国的天下，给我九十九，我都觉得不够。
我要全部。
“你想称王？”
卫庄的智商没有退化，还是听得懂我的意思。
“什么称王，是称帝。卫庄，如果你帮我得到天下，你绝对会有不少好处拿。”
“哦？”
“金银珠宝，香车宝马，倾国美女，封侯拜相……当然，这些你都看不上眼。”我顿了顿，又道，“我可以还你一个强大的韩国，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的韩国。”
最简单的行为动机分析，归根究底只有两个字，利益。
“呵――”卫庄冷笑一声，“就凭你？”
“是啊，就凭我，足以让你实现你对赤练的承诺。”
牛先吹着，炸不炸是以后的事，反正卫庄也是这么过来的。
…
……
………
鬼谷可以用来睡觉的房间当然不止一间，但我就是睡到了盖聂的床上。
“卫央。”
盖聂本人反倒三贞九烈起来了……不，我应该理解为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你这算另类的邀请吗？”我揶揄道，“后宫中最常出现的状况就是爬床了。毕竟泉眼只有一个，需要滋润的土地却有很多很多片，你说胡亥他怎么忙的过来？”
盖聂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捂住了嘴。
“别说话，听我说。”可我要说些什么呢？
“虽然胡亥很想上我，但他每次都上错人。”
……他每次上的都是玄姬，罢了，虽然玄姬一开始被捅的哇哇直叫，但后来的叫声就很意味深长了。
郑音也是功不可没。
我给盖聂讲起了宫中的事，盖聂在听。
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我说完了又默了许久才道：“保护好自己。”
“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毕竟，我还要当这天下的主人。”
盖聂对我的理想倒是没有异议，也没有觉得意外。
“师哥，等我当了皇帝，封你为威武大将军。”
“……”
“师哥。”
“……”
“你不说话就封你为大内总管了！”好吧，现在没这个官职，而且他零部件也还完整。
“师哥，等我当了皇帝，就娶了你吧。”
――这话很作死，不过也很良心。
盖聂一直沉默着。
……他应该是第一次被求婚。
所以难免有些意外加小害羞？
“以天下为聘，你嫁不嫁？”
“……”
“不嫁就算了。”
“……”
“我觉得我应该对你做些什么，你就不会一直闷的像根木头了。”
光溜溜的盖聂，皮肤意外的细软。
四肢也很柔软。
协调能力佳。
“身体素质还是不错嘛……”
――我还是停下了手。
“咳咳咳……”
他痛苦地咳嗽着，却也极力压抑着。
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至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意识。
赵高部下的六剑奴中有一个瞎眼的，剑术也不差，因为他强化了他的听觉。
而现在的盖聂，听不到，闻不到，也看不到了。
虽然他仍是如此坦然。
黎明时分，我站在门前看日出。
红晕一点一点跳出天际，来自群山的另一边。白色的雾气在慢慢散去。
我看了看孟兰，又看了看盖聂，对孟兰说道：“天凉了，给他做条秋裤穿吧。”
“卫师哥那款的？”孟兰皱眉道。
“真是太不华丽了，做成卫老头那款的，你还算有审美吗？”
“……”
“好了，告辞了。我也该回去让秦二世集团破产了。”
“卫央姑娘――”
“嗯？”
“你为什么对天下如此执念？”
“大概是因为……我中二。”
又一阵秋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刘海。
我回头看了一眼盖聂，他端坐在树下，一刀一刀地削着木剑。
又是一把新的木剑了。
不是开端，也不是结束。
只是中间的一个过程，亦或许是这过程中的一小部分。
盖聂也……从未真正放下心中的剑。
这里，虽是土墙柴门，矮檐野草，却摇曳着人间最美的庭风晨露。
我又想起了深宫之中俊美邪气的年轻帝王，而我终有一天会取代他。
**
“卫央，醒了。”
“……嗯？”
“到桑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篇，n年之后发生的事（应该吧），看起来像是剧透，不过又留了一堆问题。
不过你们看的出来是盖聂支线还是卫庄支线的么……历史终局不会改，坐上帝位的是刘邦。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新的章节桑海了，主场小鲜肉是张良白凤和纵横，记不记得前文都无所谓了。
祝暑假愉快。
某叶.2016.8.2留
我一连喝了几小碗热茶，手心却还是温凉的。
“姐姐，大秦这西凤酒如此香醇味美，你却毫不动心，太可惜了。”
玄姬笑得一脸荡漾，小蛮腰扭的风情万种。
我没应她的话，只专注地对付面前的糕点小食。
玄姬看我没反应，觉得无趣了，又找了一个话题：“皇后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当然有。”
我舔掉唇边的饼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噢？那人是谁呢？总觉得不是胡亥哥哥。”
玄姬这狐狸胚子总是话中有话。
“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我拒绝姐弟恋。”
“不是姐弟恋！难道姐姐喜欢的人比姐姐大吗？”
“是啊，他比我大，而且年龄差很大。有十几岁呢。”
我算了一下具体的身体年龄，的确是。
“哦？”玄姬来了兴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各方面都很强大的人，不管是鬼谷纵横的剑术，还是强大的意志力，都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
“听起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呢，那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名字你不会陌生，他叫……”
“阿玄，这么晚了，你还在皇后寝宫做什么？”
殿外传来了胡亥的声音。
玄姬眨了眨桃花眼，表情楚楚可怜：“在等胡亥哥哥来接阿玄。”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看到身穿黑色龙袍庄严肃穆的胡亥总是很想笑。
……总有一种扮老虎吃猪的即视感。
我们两个，一个也没有起身行礼……大概是，吃太多懒的动。
胡亥见状挑了挑眉，并未责怪，干脆坐在了我的身侧，玄姬的对面。
“两位爱妃刚才在讨论什么问题？”
胡亥接过玄姬递给他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有多余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溢出，流过下巴，又顺着脖颈流了进去。
“姐姐说想给胡亥哥哥生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
我的脑海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胡亥只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朕要多努力才能让皇后得偿所愿呐。”
“……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这就不需要了。
“阿玄也想要一个小宝宝，胡亥哥哥今晚……”
……又启动了撒娇模式。
这就是后宫的真实写照啊。
――总是避开与皇帝xxoo的皇后。
――总是想母凭子贵却因为身体原因下不了蛋的宠妃玄姬。
――总是被不停榨汁很想雨（mei）露（ge）均（dou）沾（cao）却无能为力的皇帝秦二世。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开端――
“朕今晚就让爱妃求饶到死。”
而通常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朕累了，明天还要上早朝呢，先睡了。”
总结一句话，胡亥的嘴上总是说着要要要，身体却在拒绝。
……也或许是他故意的吧，他的心思我是不太看的懂。
不过他绝对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他的狠厉和阴毒，领教过了之后，我才觉得，卫庄算是比较仁慈的，盖聂就已经是菩萨了。
除了胡族女子玄姬，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在他身边活过三个月。
**
“你又要出宫？”
“怎么了？”
“不怕陛下发现么？”
“这还不是看你帮不帮忙了。”
我回过头看郑音，后者则是双手环胸，一脸不满。
我挑了挑眉，抓起桌案上的果子就啃了起来。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半响，他感慨道。
“那也是看被谁偏爱了。”
“算了，活的随性一点也挺好的，深宫之中只有你算得上是拥有自由。”郑音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根木签，递给了我，“不过最好别多情，你给不了。”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我瞥了一眼木签，上面刻着一个小字。
――横。
“这样自是最好。”他欣然点头。
三日后。
云梦山鬼谷。
累死了几匹快马，再加上自身已是巅峰状态的武功与轻功，我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在溪边连喝了几口泉水，我才缓缓站起身来，向林中小屋轻手轻脚地走去。
这里虽然地势险要，处处布阵，但于我来说，还是再熟悉不过了。
被逐出师门也好，从未得到上任鬼谷子的认可也好，这里始终是我起源的地方。
已经是暮秋时分，这里却还盛开着繁茂而艳丽的夏花。
夕阳西下，这些花儿尤为美丽，炫彩夺目。
我的脚步放的更轻。
几乎是以内力将自己悬空，没有踏在土地上。
林中传来清晰的刨木声。
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走近，看到他正对着我，端坐在树下，手里在削着一把木剑。
我蹲在他身侧，伸出手，指尖在他的眼睛前晃了几下，他毫无反应。
他比半年前看到的时候更瘦了，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眼里没有任何亮光――毕竟已经瞎了。
曾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客盖聂，他失明了。
对，他失明了。
两层意思。他既失去了珍视的天明，也失去了眼前的光明。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看到孟兰端着碗从屋内走出来。
“卫――为什么师哥你还是在削木剑呢？”
孟兰的脑子活络，舌头也很灵巧，绕过了我的话题。
盖聂默不作声，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计。
“你已经削了一千把木剑了，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去做小本买卖发家致富？”孟兰叹了口气，将药碗递到了盖聂的手里，“来吧，药不能停。”
……也不知道这药对复明有没有效果。
孟兰看着盖聂喝药，连连摇头，表情很是落寞。
我跟着她进了厨房，小声问她：“这药喝多久才有效果？”
“这药治疗咳嗽很有效果啊。”
“不是治疗眼睛的吗？”
“还医眼睛，最后的听觉都要消失了。”
“……”我默了半响，又问道，“他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每况愈下，越来越坏。”孟兰叹了口气，“以前就受了很多伤，肺坏了都是死撑着，现在武功也全废了，眼睛看不到，味觉也没了，新伤旧伤一齐发作，唉……”
我不想听了，目光落在了灶台上的盘子上。
那是一盘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包子。
我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肉馅的汁溢进嘴里。
虽然冷却了，但不算太难吃。
“手艺还行，不如就让他开个店卖包子算了。”我半开玩笑道，“说不定能当老板。”
“得了吧，他那个性格，遇到穷人买包子就不收钱了，本都盘不回来，迟早倒闭。”孟兰也拿了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说的也对，他不适合开店，但他现在也当不了剑客了。”
――没有武功，没有眼睛，没有剑。
“不当剑客，也不适合做生意，那他适合当什么呢？”
“当菩萨。”
“……嗯？”
孟兰疑惑地看着我，我已经走出屋子了。
随意地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就躺在了盖聂坐着的旁边。
视线刚好是侧对着他的脸，还有他头顶的橙色天空。
突然，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盖聂正用那双没有光的眼睛看着我。
……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我，毕竟他瞎了。
嘴里叼着的草被他用手轻轻抽走，随后又被塞了一小块饴糖。
“卫央。”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起了。
“起来，地上凉。”
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到鬼谷，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那时候下着大雨，他在冰冷的雨水中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而现在，秋末冬初。地上的确也凉。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吧唧着嘴，舔着饴糖。
“你来的时候。”
“……你牛。”
我看着夕阳，盖聂也在看夕阳……不，他可能只是在发呆而已。
“天就快要黑了。”他突然说道。
“……你能看到天黑？”
“不能。”他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是天黑了呢――我始终没能问出口。
我在鬼谷留了下来。
至于留多久，全看我心情，只是逗留久了，怕郑音糊不过胡亥，那就比较麻烦了。
孟兰晚上宰了鱼，她的手艺很好，饭菜比盖聂做的要精细很多。
她把清蒸的鱼肉挑出刺来，然后放进了盖聂面前的碗里。
盖聂吃的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脸上并没有露出“这菜很好吃”的表情。
……他早就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不会有味道。不过就算在以前，他吃什么也都一样，毕竟他从来都不挑食。
只是孟兰很在意。
她在意她的师哥，心疼她的师哥，愿意让他吃好点，住好点，也愿意一直陪着他。
陪着他，度过毫无用处的漫长岁月。
入夜，孟兰烧好了洗澡水，给盖聂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盖聂在孟兰走后却迟迟不脱衣入浴，半响才迟疑道：“卫央，你出去片刻。”
“我懒的走。”
“我现在――”
“又不是没看过。”我撇了撇嘴道，“我不光看过，还替你洗过，从上到下，从里到内。”
“……”
盖聂的脸一下子憋的通红，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郁闷的。
逗他逗够了，我才转身出去，替他关上了门：“你洗吧，别洗的睡着了，你这身体不能再受凉了。”
走出鬼谷小屋，我向密林中走去。
月色皎皎，今夜居然是满月。
明明今天也不是月半。
凉风吹过，月光下映出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色身影。
“哟，你也在啊。”我拉长了声音叫道，“老庄――”
那一头飘扬在空中的白色长毛拖把头，那凶神恶煞的小眼阔嘴，不是wuli老卫庄还能是谁？
“你不在咸阳，跑来鬼谷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了。这么久没见，我想死你了，鬼谷先生。”
“少说无用的废话。”卫庄缓步走来，说话的语气也放的很慢，“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看着卫庄的眼睛，忽而就笑了，“时至今日，老头子你居然还不懂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天下，全部的天下。”
七国的天下，给我九十九，我都觉得不够。
我要全部。
“你想称王？”
卫庄的智商没有退化，还是听得懂我的意思。
“什么称王，是称帝。卫庄，如果你帮我得到天下，你绝对会有不少好处拿。”
“哦？”
“金银珠宝，香车宝马，倾国美女，封侯拜相……当然，这些你都看不上眼。”我顿了顿，又道，“我可以还你一个强大的韩国，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的韩国。”
最简单的行为动机分析，归根究底只有两个字，利益。
“呵――”卫庄冷笑一声，“就凭你？”
“是啊，就凭我，足以让你实现你对赤练的承诺。”
牛先吹着，炸不炸是以后的事，反正卫庄也是这么过来的。
…
……
………
鬼谷可以用来睡觉的房间当然不止一间，但我就是睡到了盖聂的床上。
“卫央。”
盖聂本人反倒三贞九烈起来了……不，我应该理解为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你这算另类的邀请吗？”我揶揄道，“后宫中最常出现的状况就是爬床了。毕竟泉眼只有一个，需要滋润的土地却有很多很多片，你说胡亥他怎么忙的过来？”
盖聂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捂住了嘴。
“别说话，听我说。”可我要说些什么呢？
“虽然胡亥很想上我，但他每次都上错人。”
……他每次上的都是玄姬，罢了，虽然玄姬一开始被捅的哇哇直叫，但后来的叫声就很意味深长了。
郑音也是功不可没。
我给盖聂讲起了宫中的事，盖聂在听。
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我说完了又默了许久才道：“保护好自己。”
“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毕竟，我还要当这天下的主人。”
盖聂对我的理想倒是没有异议，也没有觉得意外。
“师哥，等我当了皇帝，封你为威武大将军。”
“……”
“师哥。”
“……”
“你不说话就封你为大内总管了！”好吧，现在没这个官职，而且他零部件也还完整。
“师哥，等我当了皇帝，就娶了你吧。”
――这话很作死，不过也很良心。
盖聂一直沉默着。
……他应该是第一次被求婚。
所以难免有些意外加小害羞？
“以天下为聘，你嫁不嫁？”
“……”
“不嫁就算了。”
“……”
“我觉得我应该对你做些什么，你就不会一直闷的像根木头了。”
光溜溜的盖聂，皮肤意外的细软。
四肢也很柔软。
协调能力佳。
“身体素质还是不错嘛……”
――我还是停下了手。
“咳咳咳……”
他痛苦地咳嗽着，却也极力压抑着。
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至此，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意识。
赵高部下的六剑奴中有一个瞎眼的，剑术也不差，因为他强化了他的听觉。
而现在的盖聂，听不到，闻不到，也看不到了。
虽然他仍是如此坦然。
黎明时分，我站在门前看日出。
红晕一点一点跳出天际，来自群山的另一边。白色的雾气在慢慢散去。
我看了看孟兰，又看了看盖聂，对孟兰说道：“天凉了，给他做条秋裤穿吧。”
“卫师哥那款的？”孟兰皱眉道。
“真是太不华丽了，做成卫老头那款的，你还算有审美吗？”
“……”
“好了，告辞了。我也该回去让秦二世集团破产了。”
“卫央姑娘――”
“嗯？”
“你为什么对天下如此执念？”
“大概是因为……我中二。”
又一阵秋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刘海。
我回头看了一眼盖聂，他端坐在树下，一刀一刀地削着木剑。
又是一把新的木剑了。
不是开端，也不是结束。
只是中间的一个过程，亦或许是这过程中的一小部分。
盖聂也……从未真正放下心中的剑。
这里，虽是土墙柴门，矮檐野草，却摇曳着人间最美的庭风晨露。
我又想起了深宫之中俊美邪气的年轻帝王，而我终有一天会取代他。
**
“卫央，醒了。”
“……嗯？”
“到桑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篇，n年之后发生的事（应该吧），看起来像是剧透，不过又留了一堆问题。
不过你们看的出来是盖聂支线还是卫庄支线的么……历史终局不会改，坐上帝位的是刘邦。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新的章节桑海了，主场小鲜肉是张良白凤和纵横，记不记得前文都无所谓了。
祝暑假愉快。
某叶.2016.8.2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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