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脚下的路终于有了尽头,而南域的背面,也展露于二人眼前。

  青绿设色之精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不是江山,而是山水画卷。石青与石绿颜料,似在绢帛上胡旋作舞,嶙峋峰峦,仿若被仙人揉捏的翡翠。画意如北派山水的雄浑筋骨,又透着南宗水墨的温润肌理。飞瀑垂落云霄,在赭石晕染的岩壁上撞碎成万千玉珠。

  银色血脉是山涧淙淙与浩荡江河,河道宽度渐变,渔舟是留白处的轻轻一点,二人观之,似闻见摇橹搅碎晨雾之声响,水湾深处,是石绿染就的芦苇丛,两只白鹭飞羽其中,而双翼未雕琢,仅为留白而成。

  群峦叠嶂,其内深藏另一人间,古寺飞檐挑起半轮明月,漕船帆影掠过石阶青苔,水磨坊的木轮定格不动,墨笔轻轻一点而成的磨盘,似乎还飘落着浓郁的麦香。

  这不是人间,这是天上人间。

  二人手足无措,惊愕地立在画卷的起点,这里怎么看都不是真正的世界,这画卷的留白处极广极多,而留白处,皆是石青色铺陈而成,若要站在上面,也是可以的,与石面的触感无异,而数里范围内,或许只有一方寸之地有片缕景致,其余皆为石青留白,远处的山峦,藏于云雾之中,似真似幻。

  孙梓凯立即明白,留白之处,其实就是南域正面所在之物,而这里显现出的景儿,正是藏于背面之物。在南域正面,他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背面,所以五指峰才难以被找到。

  秦长阳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说道:“这地方,不是真正的人间,应该是被创造出来的,可这样辽阔的世界,是何等人物,才能缔造?”

  孙梓凯随口回复道:“未准不光靠人力,或许靠宝物。就比如天地间或许有一个卷轴神物,在上面画什么都能具象化,若是有仙人把卷轴遗落在了这里,不就是眼前这幅千里江山图吗?”

  “你说的也有理”秦长阳说道,“若真是宝物所致,那以我们的境界,也只可身在其中,不可触其真容。”

  孙梓凯说出此话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他在这片世界中,感知到了大量的成术型能量,那些石青色的留白地面,或者远处的所有山水之景,皆覆盖此种能量,说明这些景色都是由能量成术塑造而成的,果然不是真正的人间。

  可这也让孙梓凯陷入了疑惑,这种程度的术,或者宝物,只能由能量造就,因为灵气所造之物,太过稀薄,倘若以灵气铸造眼前之景,那二人必然会感知到无法想象的超强灵气浓度。难道,这世间还有别人发现了能量之道?或者说,真正的修行之道就是能量之道?

  他在此不动声色的留下了自己的空间印记,想着以后再来,试试有没有机会将缔造这片江山的秘密挖掘出来。

  秦长阳背后的长剑又飞出,二人御剑飞入那千里江山图内,这里的景物并不是连贯的,南域的背面与正面大小应该是一致的,但所含之物,应该不足正面的万分之一,飞行了半个时辰后,秦长阳才感知到了人的气息,但孙梓凯早就从生机和能量上发现了外人存在。

  孙梓凯装模作样的打出了数个手势,紧接着,二人的身边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透明屏障,孙梓凯说道:“前辈,我擅长感知,自然知道怎样预防被感知,有此屏障在,外人不会感知到我俩。”

  “厉害,练气阶段,竟然有如此多的手段和这般高的见识,真是令我开了眼界啊。”

  “哪里哪里。”

  孙梓凯指引着方向,专往人多的地方飞,果然在半个时辰后,见到了五指峰。

  为何如此笃定,实在是因为那五指峰的模样太过扎眼,它独立于一处,山体就是一只手掌,掌心朝上,并不聚力,像是在轻轻托着什么东西的模样。

  见到五指峰,秦长阳立即停步,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陈旧的手帕,展开来看,那手帕上绣着一只手,与五指峰的模样相同。秦长阳激动道:“找到了,就是这,多亏你了,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孙梓凯回道:“前辈,咱们还是小心为妙,这五指峰里人不少。”

  “多少人?”

  “应该有百十号人。”

  “这还多啊?怎么才这么点人?”

  孙梓凯说道:“人或许不多,可高手云集,几乎都是金丹境之上。而且更强的高手应该不在这里,刚才在来时的路上,我感知到另一处也有极强的能量....额不,是灵气反应,那地方可能是过去太时殿的位置,或许五幽阁的后人把太时殿当作修炼场地了。”

  秦长阳不再犹豫,而是开诚道:“前辈,您到底什么身份。”

  “我没有隐藏身份,前辈,这就是我的真身。”

  “别开玩笑了。”秦长阳的语气开始带有警惕和敌意,“我的感知力在同境界中属于佼佼者,我可感知不出那五指峰里具体有多少人,且每个人的实力该如何,难道你没有发觉,那五指峰上附有一层灵气壁?”

  孙梓凯这才发觉,原来五指峰由灵气壁笼罩,外人是不可能感知到其内灵气的,而他刚刚感知到自然是能量和生机。

  “另外”秦长阳继续说道,“您的感知范围也太大了,您一路指引着我朝着五指峰而来,可我暗暗计算了路程,南域的背面没有风,我们飞得极快,一个多时辰,可是飞了近四百里地,您...”

  孙梓凯不知该如何作答,正此时,秦长阳突然冲着他面门打出一掌,那掌心带风,不是伤人而是推人,孙梓凯知晓其意,顺势被推出了屏障,而后,浮于空中。

  秦长阳见此便笑道:“前辈,我没有看错,您真是高手。”

  孙梓凯悬浮在空中,背对着双手,三言两语无法解释,那就顺着对方的假想装到底吧,他故作深沉道:“小伙子,有点儿见识,更有胆识。”

  “嘿嘿”秦长阳得意道,“要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我还凭什么出来历练,敢问前辈名号。”

  “老朽早就丢了姓名,隐于世间六百年矣,若你有孝心,就叫我一声爵爷吧。”

  “晚辈拜见爵爷。”

  “嗯——”孙梓凯又道,“老朽也占了你的光,一把年纪还能长长见识,挺好。”

  “不敢不敢。”

  “走,我们去瞧瞧它五幽阁的模样。”

  “好。”

  二人隐匿气息,而孙梓凯又使出御隐术,掩盖了他们身形。这五指峰大的很,那灵气屏障应是古术,秦长阳低声提醒道:“前辈,贸然突破结界屏障,或许会被察觉。”

  孙梓凯伸出一根手指,于结界之上开启了一道气门,其实就是一缕气,他踩到了剑上,抓着秦长阳,在碰到那缕气的瞬间,用空间之术,转移到了对面。

  五指峰的手掌心内,托举着一座古朴宗门,这宗门人丁稀少,果然只有百十号人,但进来之后,秦长阳心弦绷紧,尤为紧张,因为他感知到底下这上百人,体内皆有灵丹,境界颇高,最高者,显然在灵虚之上,莫非是开光境?

  秦长阳萌生退意,低声唤了句前辈。

  孙梓凯也颇为谨慎,不敢有所行动,但很快又觉察到不对,底下的能量刚刚还在移动,现在怎么就静止了,片刻后意识到,他们二人应该是被发现了,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一道能量朝着二人飞来。

  孙梓凯故作镇定道:“我们被发现了。”

  “啊?”秦长阳紧张道,“那我就如实禀告,说自己是五幽阁后人吧。”

  “你可不是五幽阁后人,只是鬼幽妖人之后”孙梓凯说道,“你祖爷爷和那破烂人一样,都是在鬼幽中发现了远古五幽阁的存在,只不过你祖爷爷找错了路,顺着河走到了上一域。”

  “非也非也,前辈,我祖上就是五幽阁之人,我非常确定。”

  谈话间,那股能量来到了他们身前,可奇怪的是,二人面前并无一物,可孙梓凯又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能量。

  他低声道:“好高深的隐匿之法。”

  秦长阳突然回道:“你的也不错。”

  孙梓凯立即回头,发现秦长阳的眼睛变成了蓝色,神情也变了,显然被控制了心神。孙梓凯又看了看那能量所在之处,为何毫无破绽呢?

  他平静道:“叨扰了,这孩子是五幽阁后人,我只是带他来认祖。”

  耳边传来了一道道破风声,孙梓凯明显感知到数十道能量出现在身侧,可他仍然瞧不见对方,自己应该是被包围了,索性也就不再隐匿,显现出了身形。

  他十分不解,自己明明将两人的能量和生机压缩到了蚊虫大小,为什么仍然会被察觉。

  秦长阳这时回道:“早就等你来了。”

  “为何?”孙梓凯疑惑道,片刻后,又恍然大悟,“哦——那姓陆的小子,身上被种了术,一旦他说出真相,就会被你们察觉,对吧。”

  秦长阳说道:“你小小年纪,故作老成,实力竟不一般。”

  “也不想装老成,谁让他不信我年轻呢。”

  孙梓凯的身边有更多能量聚集,他非常清楚,要动手一定要动先手,心念一起,能量蒸发奥义使出,四道弧影朝着四个方向飞去,瞬间将身边所有能量“弹飞”,并吞噬。

  秦长阳眼睛恢复如初,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梓凯道了句奇怪,迅速地落了下去,秦长阳喊了句前辈,迫不得已也跟了下去。

  落到了地面,整座宗门寂静得可怕,刚刚他还感知到的能量和生机,早已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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