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鬼事2:八寒地狱 过阴人

小说:宜昌鬼事2:八寒地狱 作者:蛇从革 更新时间:2024-08-18 11:30:59 源网站:顶点小说
  我叫徐云风,二零零五年的时候,我二十八岁。这一年,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以前我身边的人叫我疯子,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叫我“过阴人”。

  过阴人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于湖北四川湘西的术士们,却是一个香饽饽,他们在七眼泉折腾几天,最后过阴人落到了我的手上。这些傻逼术士,其中就有我的好兄弟王八,大名王鲲鹏,道名挺好听——王抱阳。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厚道的人,借着王八击败了其他的术士,使了个歪招,把本已把过阴人收入囊中的王八阴了一把,结果我的目的达到,王八这小子老老实实的去当普通人,而我取代了他,去做了这个鸡肋都算不上的过阴人。

  但是当了过阴人之后,我才发现,我他妈的被自己坑了,过阴人这个身份,不是个好东西,我现在连后路都被自己给堵死。我找谁说理去呢,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混混,阴差阳错的当了一个游离阴阳两界的过阴人——幸好不是阴阳人,我永远都回不到我一直向往的生活。我该羡慕王八吗,也许他更羡慕我。老天就是这么扯淡,让我们两个人都开心不起来。道路要继续,就像王八过着幸福美满的世俗生活一样,我要一步步走向世界的夹缝中,越走越黑。

  我在七眼泉呆了十四天,我答应过守门人,十四天发生了什么,和门后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守门人要求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当时答应了。

  但是我觉得守门人有点傻,要描述一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告诉其他人,比如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用比喻的方式去描述,用暗示的手法让对方去猜,或者更无赖一点,用写小说的方式,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可惜我不是写作文的料子,如果是王八,他一定把这些事情写得天花乱坠,花团锦簇。

  这些方法她既然没限制,那我就当她是默认了。她就是一个蝙蝠而已,活了几千年的蝙蝠,也只是个蝙蝠。一个很实诚的蝙蝠。实诚到我都不忍心糊弄她。

  她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除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回答。这个并非是她有所保留,而是她根本就回答不出来。我也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但是我还是问了,果然很失望。

  我走出门的时候,守门人最后说了一句:“赵一二也问过和你完全相同的问题。”

  我听了,彻骨心寒。

  无数的武侠小说都有那么一个情节,学艺有成的大侠,终于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投入到江湖的腥风血雨中,顺带着打动一个或者多个江湖女侠,联袂快意恩仇,然后大仇得报,要么当上武林盟主,要么携美女隐退江湖,逍遥自在。

  可是这些好事,我一个都没碰到。我离开七眼泉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自己要去做什么,一切都是茫然。我在下山的路口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再去西坪看看。

  仍旧是那个老屋,石梁的尽头就是赵一二孤零零的坟头。我无处可去,虽然我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过阴人,从道家的路数来讲,我能游走于阴阳两界,可是我发现我现在没有任何地方能去。这种无奈的境地,让我觉得很无趣。我把赵一二的老屋收拾了一下,勉强住了下来,住了两天后,有村民找我看病,我很抱歉,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赵一二的徒弟,我什么都做不了。然后我苦笑。他们希望我能成为另一个赵一二,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做不了赵一二。

  在赵家老屋住到第五天的晚上,我刚睡着,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厉害,于是起身,走到门外看个究竟。结果看见一群人站在石梁的尽头,人头攒动。当我走进的时候,他们又安静下来。都静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现在我看明白了,他们在刨赵一二的坟。

  但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王八在上七眼泉之前,在赵一二的坟头布置过东西,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王八永远比我想的周到,他做事从来就是滴水不漏,早想到了这些细节。赵一二这辈子得罪的人和鬼太多,死后被惦记,一点都不奇怪。

  我看的很清楚,他们其中只有一个是人,但我不认识。自从七眼泉之后,我知道世上会御鬼的人多了去,带着鬼魂来挖赵一二的坟的人,生前和赵一二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人都死了”我说,“为什么还不能放过。”

  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他把王八埋在坟堆里的一个狴犴拿在手上。但是他知道他自己拿不走了。他身边的鬼魂距离我远远的,但是都离不开我的眼光。那人叹口气,放下狴犴,就要离开。

  我说:“怎么拿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

  那人老老实实的做,我也不再为难他,松开他御的鬼魂。一个人能够带上五个鬼魂,也算是很不容易了。那人按照王八当初掩埋的方位和尺寸把狴犴恢复好,然后悻悻离开。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别再来。”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没有回答我,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立一会,听到一个声音问我。

  “你终于不怕了。”

  这声音我熟悉,还是金仲那个干瘪的声音。

  金仲指着远处黑夜,“如果是我,就给点教训。”

  我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金仲说,“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怕的窝囊废。”

  “不是,”我否定金仲,“我有了更害怕的事情。”

  金仲虽然不笑,但是他的语气却放松,“以你的身份,应该是什么都不怕了。”

  我低声说:“我怕的事情,连守门人都怕。”

  金仲说:“不明白,你现在越来越像师叔,说话不着调,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无法向金仲解释我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得到。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恐惧传递给了他,金仲无法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我恐惧的程度,他已经完全能感受。

  “赵先生和我一样。”我说道,“他也怕这个,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怕死了。”

  金仲呆立一会,然后说:“你不问我来做什么的?”

  我说:“你来把赵先生埋到河南去的,我知道。金师傅也埋在那里。”

  金仲说:“你不反对?”

  “赵先生说过死也要死在西坪。”我轻松的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死后的事情,他没有说。“

  这世上有很多门派,门人死后要埋在同一个特殊的地方,诡道也不例外。诡道的门人稀少,门人在哪里,门派就在哪里,可是门人死后,都要葬在河南的原阳县。赵一二死的匆忙,只是临时葬在西坪,他最终还是要去原阳。我突然想起了赵一二日记里说过,他是在河南某地遇到了金璇子。

  我笑起来,对金仲说:“我明白我要去什么地方了。”

  金仲摆摆手,“看来过阴人这个身份真是不一般,你做了过阴人,说话都摸不着头脑。”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我开心的说,“不然我每天就想着那个害怕的事情。”

  挖坟是个力气活,就算是我和金仲法术再厉害,刨土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我从屋内找来锄头和铁锹,在坟头开始挖起来。

  边挖,金仲就问我:“你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吗?”

  我手上不停,“我不认识,也懒得管。”

  金仲哼了一声,“犁头巫家,有来头的。”

  “不管,不管了。”

  金仲继续说:“以后犁头巫家会给方浊添不少麻烦。”

  我摆手:“不管了,几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不是个长远打算的人,我心里想着自己最惦记的事情。

  赵一二没有棺木,只有一个骨灰盒,金仲趴下身,把骨灰盒递给我,当我抱起骨灰盒,心里顿时一片茫然。金仲本就疑惑,他连忙爬起来,打开骨灰盒,盒子是空的。

  我和金仲面面相觑。

  我这一刻开始,我有两个事情要做,第一,到底是谁会拿走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赵一二的骨灰。第二,我要去做一些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变成了王八,虽然我和他的初衷完全不同,我只为我自己。

  我终于做了一个职业的神棍,这个我最痛恨的职业。

  事情要追根溯源,我回到了三峡,当年我如果不是我冒失的去看一场热闹,也许我就不会有今天。三峡大坝已经修建完成,当年我就职的商场已经关闭,冷冷清清,坝区也一样,不再是当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做生意的都离开,街上连行人都没有几个。我到了望家坪,望德厚还没死,但是我见不到望老太爷了。

  望德厚住在望家坪后的一个山坡高处,山坡上种植着大片的茶树。望德厚看我来,连忙给我沏茶,而且很不好意思,说我来的时间不巧,出新茶的时间过了,只能喝普通的毛尖。

  我看见望德厚烧水,撮茶。他的手臂仍旧是没有肌肉,我看见他穿着光脚穿着塑料拖鞋,脚背上也是只剩下一张皮,跟纸一样包裹着脚骨。他行动已经很不方便,每走一步都会有很大的痛苦。我知道望老太爷不会放过他,那个可恶的山神,不再躲在望德厚身后出现,故意吓唬我。

  我没有询问望德厚的状况,我很早就知道,望德厚还有四年的活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当他全身的肌肉都消失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他还要熬四年,等到全身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肤。

  望德厚看着我喝了几口茶之后,才询问我的来意。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急,一个完全丧失生活信念的人,反而变得洒脱了,当他知道自己到死都不能摆脱望老太爷,也就坦然,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心里有任何激荡。

  “我记得几年前我在三峡上班,还没有遇到的你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情。”我对望德厚说明来意,“青滩的事情。”

  望德厚脸色没有任何反应,“新滩。”

  “不,”我坚定的说:“青滩。”

  “做个普通的术士就行了。”望德厚说,“为什么非要去弄那些不该你做的事情呢,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安安心心的做过阴人不就行了。“

  我摇头,“不行,既然都这样了,一步也是走,十步,一百步就都要走完。”

  “你看看我。”望德厚说:“争不过命的。”

  我说:“如果我帮你呢,望老太爷,你怕他,我可不怕。”

  望德厚笑着说:“只有四年了,算了。”

  “青滩究竟死过人没有?”

  望德厚看着我,脸色阴沉,鼻翼不停的抽动,他犹豫了很久,对我说:“我白天不能出门,我现在怕阳光晒。”

  三峡这地界我熟悉,当年在坝区当保安,附近的地方没少去。秭归县的县址从前在上游的归州镇,后来修建三峡,长江水位抬高,秭归县就搬到了下游的茅坪。新滩就在归州和茅坪之间的长江边上。望德厚跟我说是新滩,我坚持说是青滩,其实是一个地名。

  我要去青滩看看是有道理的。在一九八六年之后,青滩改名为新滩。之所以青滩的名字改为新滩,是因为,在一夜之间,青滩从地面上突然消失。

  长江在三峡尤为湍流凶险,三峡之中尤以西陵峡为最,而西陵峡中,石牌到青滩一段水域又是最凶恶的江段。是的,这一段的地方包括南沱、黄陵庙、链子崖、青滩,三峡大坝的坝基——中堡岛就在青滩的下游不远处。当年日本人打到石牌,军舰都沉在了石牌。

  这段地方的怪事太多,我在坝区做保安的时候,就听说过,比如九八年发大水,把三斗坪临江一家住户的房子给淹了,结果洪水退去,房屋主人发现自己被淹的卧室里,床上整整齐齐的躺了一男一女,女的倒还罢了,是上游朱家湾一个中巴车冲到水里淹死的,可男的却是 一个菜贩子,在南沱渡江的时候淹死的,事情就蹊跷在这里,南沱在三斗坪下游好几里。

  你说这蜿蜒几千公里的的长江,这么大的水,该有多少诡异的事情发生。青滩的传言,也是我在那时候听说的。青滩在是一个古镇,靠着江边的一个滩坡上,顺着山势修建者古老的民居。

  青滩的事情,我先按照官方的说法说一遍。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二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青滩古镇上方八百米高处山体滑坡,一夜之间整个青滩古镇被滑坡的山石夹裹着冲到长江江底,无影无踪,一千多口人、四百余间青砖瓦房全部化为乌有。滑坡造成的后果,几乎让长江水隔断。但幸运的是,由于政府提前预测灾难,在滑坡前一天,及时疏散了群众。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这就是我找望德厚的原因,因为我当年在坝区听到的传言,是另外一个说法。

  太阳落山,夜色降临,我背着望德厚走到乐天溪的幺棚子,在大桥上,我们拦了麻木(摩的)坐到刘家坪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一点了。望德厚在附近还是有声望的,找到一个夜间打渔的渔船,看见是望德厚,虽然有点犹豫——他也知道,望德厚出现,绝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是出于对望德厚的忌惮,他也只能答应,带着我和望德厚去青滩。

  望德厚身体裸露的部分,手臂、脚板,和脸皮,都泛着苍白,如果他始终这么静坐不动,那就是一具尸体无疑。驾船的打鱼人嘴里轻声念叨:“为什么要今天晚上去青滩,刚好是二十年整。“

  我和望德厚都不做声,望德厚知道我就是故意选这天来的。打鱼人心里害怕,不停的唠唠叨叨。

  我看着平稳的江面,黑森森的江水宽阔,大坝的灯光在下游很远还能看的到。打鱼人说:“江面宽了,淹了好多地方,过几年,水面还要上升。更多的东西都会淹到水里了。”

  我和望德厚相互看了一眼,打笳乐的事情过去了七年,我也从一个胆小脆弱的胆小鬼成为了过阴人,而望德厚还是望德厚。

  渔船发出突突的马达声,沿着江边不远继续向上行驶。我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嘶喊,从远处的山峦传过来。

  “现在还有猴子吗?”我问望德厚。

  望德厚轻声说:“很多年没见过了。”

  打鱼人说:“这声音到了晚上就有,可是现在山上除了野猪,哪里还有猴子。也只有这个江段,到了晚上才能听见,别的地方都没有。”

  打鱼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做声了,紧张的看着江面。

  我问:“水面提升了这么多,还怕有礁石吗?”

  打鱼人回答:“没用,这里一直沉船,水下的石头会长,水面抬高,石头也跟着上抬。”

  望德厚说:“他就是青滩人,八七年搬迁到的刘家坪。”

  打鱼人听了望德厚说的话,身体抖了一下,渔船在江面行驶更加慢。

  “到了。”打鱼人说,“老青滩就在我们脚下江水底。”

  我看见打鱼人在看着江面,仿佛在寻找自己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渔船靠了岸,我和望德厚走到江边。青滩古镇就在我们面前。我和望德厚时间拿捏的很准,现在是两点半。青滩,不,现在是新滩镇就在我们眼前不远处。

  打鱼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他先等着,天亮前我们回来。

  我背着望德厚向镇子走去。走了几步,望德厚说:“你歇会。”

  我知道他有话要问了,就把他放下,两人坐在江滩上的石头上。我掏出烟,望德厚不抽,他抽他自己的烟锅。

  “你从前到底听说过什么?”望德厚问出了这句话。

  “我听说的是,”我顿了顿,看着望德厚的脸,“青滩滑坡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死掉,刚好相反,当时是死了很多人的。”

  望德厚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过了二十年的事情。”

  “他们说起青滩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提起过你。”我回答,“你一定知道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对我很重要。”

  “我想不出来这件事情和过阴人有什么关系?”

  “这地方二十年来就没消停过。你也知道的。”我接着说,“当年政府是预测出了滑坡,你觉得那些搞地质的政府官员真的能预测到吗?”

  望德厚对我说:“的确是有另外一群人,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我找的就是他们。”我点头,“他们一定还有人在惦记这里。”

  “你到底知道多少?“望德厚问。

  我慢慢说:“我当时知道一件事情,是一个同事说的,他说他认识一个人,很熟了,每年有那么几天,会在晚上回到青滩。因为,他的家人在滑坡的时候,并没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望德厚说:“滑坡后,政府清点人数,核对户口,向外宣布,没有一个人死亡。”

  我继续接着我的话头,“我听说的那个人,回到青滩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去见他的家人。你告诉我,他的家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望德厚继续说:“当时清点人口无误,他们都没有隐瞒任何细节。”

  “这么大的自然灾害,没有一个人伤亡失踪,对他们来说是政绩。”我说道。

  望德厚深吸一口气,“人数清点后,政府安排他们到附近的临时救灾点居住。但是到了救灾点,第二次清点人数,他们才发现有少了一部分人。”

  “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回到滑坡的原地。人数又会恢复。”

  “就是这样,当时政府掩盖了这个事件,”望德厚叹口气,“他们很多专家都无法弄明白,而且有几个调查人员在调查的过程中,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所以他们找到了你。”

  望德厚说:“当时是秘密找的我们,一再叮嘱我们,决不能对外说起这件事情。”

  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德厚说:“有一百多人没有逃出来,但是他们清点人数的时候,都在。可是到了临时救灾点,他们就消失了。”

  我等着望德厚继续说。

  “最怪的地方是,后来他们第三次在救灾点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失踪有一部分又出现了,而本来在第二次名册内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所有人都怕了,不敢再回来。所以无法再次统计人数。我和几个端公(三峡地区神棍的一种称呼)就留下来,当时政府都说要破除迷信,真的出这种事情,还是要找我们。我们和几个端公就每天晚上到滑坡附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我们遇到了另外一批人,这些人不是当地的居民……我明白你来的目的了,你要找的是这些人。”

  我点头。

  望德厚身体颤抖,“你怎么知道他们死在这里了?”

  我丢了烟头,把望德厚背起,看着前方古朴的新(青)滩镇,镇子安静得很,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密密麻麻的建筑在黑暗中隐隐显出来。

  我背着望德厚走到镇上,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一家房间里亮着灯光。望德厚的身体很轻,他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慢慢在小巷里行走,脚一歪,踩到一个坑里,是路面上青石板缺了一块。

  望德厚对我说:“你是过阴人,能看得到有什么不一样?”

  我回答:“我不想管这些,我在等人。”

  望德厚轻声说:“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巴巴的当了过阴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想了一会,“我到现在还没有觉得有差别。”

  “你没有得到一些好处?”

  “有一些东西让发生了改变,”我说道:“但是这些东西,不能提高我的道术,我除了在道教门人面前有了一个身份,其他的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我很好奇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在哪里经历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的。”我叹口气,“可惜我说了,所有人也不会理解。”

  望德厚点点头,对我说:“带我喝茶去吧,前面走一段,向右拐,有一个茶馆。”

  “黑灯瞎火的哪里有什么茶馆?”我不解的问。但是还是依着望德厚所说,背着他走过去,走了一段路,右拐是一段青石台阶,我慢慢的爬上去,台阶尽头又是长长的小巷,一个破旧的房屋在旁边,我看到了房间前的飞檐下留出了一个空处,刚好放了一个八仙桌。我把望德厚放下,两人坐在椅子上。

  一个人影突然站在我身后,悄声无息的,提着一个茶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看见房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我看清楚这个人的打扮,他身上的衣服很旧了,腰部围了一个白色的围裙在黑衣里很刺眼,这是茶倌的打扮,茶倌给我和望德厚倒了茶。我端起来喝了,茶水是冷的。

  我笑着对望德厚说:“你是这里常客吗,这茶倌跟你很熟。你一来,就给你倒茶,还是三更半夜的。”望德厚看着我苦笑,“我和他的茶半辈子了,他知道我的习惯。”

  我继续说:“新滩是新建的镇,怎么这些房屋弄得跟解放前一样,还有,连路都是青石板铺的……”

  我不说话了,我看见望德厚正在看着我摇头。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我来这里的本意是想查找一下,我想找的人的线索。在滑坡之前,有一些人预见到了灾难的发生,我找望德厚之前,在赵一二的老屋里,看到过赵一二留下一些日记,日记里提起过一件事情,就是跟青滩的滑坡有关,他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预测了灾难。那个人的身份不是老严,不是任何一个道教门派的术士。

  赵一二在日记里说过:“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只能是孙拂尘。”

  我和赵一二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我们有一个完全相同的疑问。

  我要来青滩的目的,就是要找孙拂尘的下落,一个在赵一二看来都很神秘的人。

  孙拂尘在滑坡前一天,预测到了灾难发生的时间。他能回答赵一二的疑问,那个我向守门人都没问出结果的疑问。

  可是现在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预期的想象,望德厚已经很明显的在提示我。

  新建的新滩镇怎么会有破旧的青石板,怎么会有如此古老的茶馆。这个茶倌认识他半辈子了。我现在明白望德厚为什么对我如此不解了了,我当了过阴人,其实还是什么都没变,仍旧是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发现。

  们现在所处的镇子,就是青滩!

  而且是滑坡前的青滩!

  我极力保持镇静,问望德厚:“多久了,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望德厚偏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对我说:“刚才是不是跟你说有些人失踪了又出现?”

  我点头。

  望德厚说:“你知道当年三峡的居民是怎么说滑坡的事情的吗?”

  我笑着回答:“多半是惹恼了什么东西,长江里的东西。”

  “龙王爷不高兴了。”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看去,看到是那个茶倌在插嘴。他看见我注意他,并不理会我,给我续了茶,然后又走进屋内,屋里黑洞洞的,他也不开灯。

  “我就奇了怪了。”我对望德厚说:“他明明是人,不是鬼魂。”

  望德厚没有解释我的疑问,而是突然问我:“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姓孙?”

  “孙拂尘。”我不奇怪望德厚能问我这句话。

  “我和几个端公就是他早来的。”望德厚说:“但是他的名字叫孙卫东,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赞成望德厚,“他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有一种能力,能一眼就在人群中分辨出我们这种人。”望德厚说:“就跟你一样,能一眼分辨出站在你面前的是人是鬼。”

  我觉得这样的谈话实在是太繁琐,于是对望德厚说:“你从头说起吧。”

  我说完这句话,突然发现镇子上出现了行人,他们悠闲的在道路上行走,在没有任何灯光的情况下,他们的状态跟平时一模一样。

  “你当年听说的没错。”望德厚对我说:“每年的今天这个时候,当年离开的青滩居民会回来。”

  “就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青滩镇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我问道,我说完这句,看到远处的江岸陆陆续续冒出了一些影子。

  望德厚也抬头看了看,“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

  “每年今晚,滑坡的情形就会重复一次。”望德厚说,“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的背后开始冒汗,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我知道我没有来错。天上已经开始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一瞬间狂风大作,黑夜里暴风已经来临。

  “还有一个多小时。”望德厚说:“你就见到了,不过我告诉你,会真实发生。”

  我摇头:“孙拂尘不出现,我不会走。”

  望德厚摆手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我看见街道上的人慢慢游走一阵,和江面上移动过来的影子相互对视。那些人纷纷在江岸上哭嚎,片刻后,天落下倾盆大雨,那些哭嚎的人止住了哭声,离开镇子,向来路走回散去。而那些人影,就慢慢走近镇子里,进入到每个不同的房间。

  茶倌又出来了,给我和望德厚倒满茶水,然后说:“我也要走了。”

  望德厚向他告辞。

  “一百一十七个”我对望德厚说。

  望德厚回答:“没错,就是这些人,他们当年没有撤离,现在他们每年都要重复一次当年的情形。”

  我站起来,心里震惊,对着望德厚问:“为什么?”

  望德厚干瘪的说:“因为你要找的那个姓孙的。”

  还有一个小时,我要离开这里,望德厚已经说的很清楚,我身处的青滩镇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滑坡也会真实的发生,甚至在滑坡时候死掉的鬼魂,都会从江底爬出来再一次经历灾难。我决定不打岔了。

  望德厚重头开始说起,我也从他的叙述中一点点的了解当时的来由:

  孙卫东,也就是是孙拂尘,当年年纪不大,也是二十出头。八十年代有很多水文局和地质局的人在三峡一带到处勘测,当地人也见惯了,孙拂尘就是以这个身份在这里一直活动。孙拂尘做的工作和一般的勘测人员不同,他从来不检测水流,也不地址考察,他就在附近的大小庙宇,和长江里的一些古怪地方转悠。

  结果到了滑坡前两天,他突然就跟政府人说,青滩的人要撤离,这两天要出事。镇政府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一个镇一千三百口人要突然拖家带口的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一个水文局的工作人员,要求一个镇的居民全部撤离,这不是在开玩笑么。孙拂尘当时见政府的人不看中自己的警告,就向他们显露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这个身份的级别,可以让镇政府的人十分忌惮。当政府的人打电话证实了孙拂尘的身份后,仍旧在犹豫大规模撤离,毕竟在短短时间内,很多事情无法完成。

  县里和镇上的领导向青滩的居民,下达撤离的指示的时候,居民都不肯相信,觉得政府在折腾,每家每户都有养的牲口,山坡上还有橘子树,家里的瓶瓶罐罐……

  当政府的撤离行动遇到阻拦,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的时候,镇政府的领导沉不住气了,向孙拂尘确认灾难的真实性。孙拂尘当时已经很恼怒,说自己在来三峡之前,已经在唐山呆了十年。

  这句话一说,政府的人就被镇住。于是下达指令,确保镇上居民的人身安全为第一,其他的统统可以忽视。于是一千三百多口人,都将信将疑的离开,如果灾难不会发生,他们的财物也就不会受到损失。于是政府成功的说服镇上的居民撤离。

  十二号晚上开始,下大雨,雷暴,天上的闪电一个接一个,打在山顶上,有的还打在长江里。那些居民都附近的安全地带看着自己的家,然后在凌晨三点多,青滩上方的山崩了,居民看到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都被山上落下来的巨大石头和泥土卷入长江。大部分的居民都哭了,对着家园喊:“我的屋啊,我的屋啊……”

  然后到了天亮,清点人数的事情刚才已经说过。这个时候,镇政府就打算宣传孙拂尘的事迹,孙拂尘制止了。然后孙拂尘就找到了包括望德厚在内的几个端公。

  他要做的事情,其实是跟灾后有关。孙拂尘就不停的问端公,西陵峡这一块,到底有什么怪事,有什么山神之类,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忌讳。甚至在中堡岛上到处挖掘,很多端公都被他的做法搞怕了。中堡岛这个地方不一般的,中堡岛按照当地的说法,是船。长江发再大的水,甚至两岸都淹了,中堡岛都不会被淹的,就是因为中堡岛得下方是一个船,那条船还是大禹当年留下来的。谁也不敢再中堡岛上面随便乱挖,兴建土木,上面生活了几千年的居民,都有很多禁忌。

  结果孙拂尘就搞出事了,在中堡岛地下挖掘了几根阴沉木出来,当时望德厚和几个端公就吓得厉害,说孙拂尘把中堡岛的根基给破坏了。而且参与挖掘的几个技术员都疯掉。

  望德厚当年跟着孙拂尘瞎干,就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后来那几个技术员疯掉后,端公都说干不来孙拂尘的事情,孙拂尘在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

  孙拂尘带着这些端公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几天就完成的,一直干了十年。

  孙拂尘的确不是搞地质和水文方面的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地震局的编制,但是他也不是那种根据科学研究来预测灾难发生的工作人员。其实自然灾害,特别是地质灾害,地震就是个摆设,连他们自己都不信靠那些仪器能预测,最多也就是检测地震强度而已。

  于是就有了个特殊的下属部门,专门在民间找一些比较有本事的人,用异于寻常的手段预测灾难。这个部门在建国初就有,也取得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在六十年代初,这个部门被国家取缔。所有的人就遣散回家,后来大部分人还收到了迫害。孙拂尘的爹就是其中一个。

  孙拂尘的爹回到家乡,在六五年的春天,突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拼命说家附近有个水坝要溃,是大灾。老孙离开工作单位之前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而且也答应不能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

  和所有的预知者一样,命都不好,谁也不喜欢预知灾难的人,更有甚者,有人会认为灾难就是这种人乌鸦嘴给说来的。

  老孙天天叫嚷着那个坝要垮,被人当了疯子,也没人理会他。结果六五年就发生了建国以来的最大灾害,死亡人数十万记。老孙预测准了,就把自己四五岁的儿子孙卫东托付给了一个道士。老孙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如果灾难没发生,他最多被当个神经病,真的闹灾了,如果是小灾也还罢了,死了这么多人,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所以老孙还没等到文guuu革,就死掉。

  大坝溃后两个月,政府救gh灾,掩盖消息,内部huu批评……最后终于想到了老孙,于是把老孙给抓了起来,关了几天后,就开审判大会,到会的群众,每个人家里都有死去的亲属,就算是没死人的,家也没了。

  审判的法官就说老孙一直从事反ssrr革gg命活动,破坏社会ftff主义ff建设,宣扬封hgg建迷ff信,煽动革ggtg命群众……就是大坝溃掉的罪魁祸首。罪大恶极,民愤极大……验明正身,立即执行死刑!

  老孙早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被宣判后,就拉着嗓子喊。不是喊冤枉,而是喊要闹人瘟了,他已经看到瘟神来了。

  老孙临死都还冥顽不化,激起了干部和所有群众的愤慨,若不是维持秩序的军队拦着,估计当时就要被受灾群众活活打死。

  群众都骂他,他害死了十几万人还不甘心,还要诅咒发人瘟,是不是良心黑透了

  老孙的审判大会结束,老孙马上就被枪毙在刚退水后的河滩上。老孙死了,尸首扔在原地,最后还是抚养孙卫东的道士给老孙收了尸。孙卫东跟着道士也不长 ,六八年,道士被斗,道观里的三清像也被砸,道士挨了几顿打,老骨头承受不起,没两天就死了。孙卫东才七八岁,也没人会收养,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道士“二七”的时候来把孙卫东接走。孙卫东没有告诉望德厚那人姓名和任何信息。只说他十五岁的时候,亲历了唐山大地震。然后那个隶属地震局的部门突然又恢复,孙卫东就去了那个部门。

  孙卫东也没有跟望德厚说起他部门的细节,只是说了他八十年代初就到了三峡,一直没人意识到。

  一直到青滩滑坡之后,孙卫东在三峡的神棍里才为人所知。

  我听到望德厚说到这里,插嘴说:“我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

  望德厚说:“当然啊,这么大的工程,怎么可能没人来看地脉,我们乡下普通人户,起个猪栏屋,都要请我去看看地势和时辰,上个梁,还要我去喝顿酒,孙卫东这个人,的确是不一般。”

  望德厚说完这句话,我看到天上瞬间明亮,我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闪电的光亮持续得很久,但是这个光亮持续了三秒得时候,我知道这不是闪电了。

  我站起来,想看看这个光亮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我走到街道高处,磅礴的大雨把我淋得透湿,我仰头看远方,发现这个光是从镇子依傍得的高山后方传来,光的颜色很诡异,类似冬日傍晚即将黑夜完全降临的昏光。

  我耳朵旁听到了一种咕咚和霍霍的声音,在倾盆的雨声中也能听得真真切切。我知道,那是长江水翻滚到了最凶猛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

  我看向长江,看见水面有一个黑洞洞的圆圈,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声音就是从漩涡中发出来的。

  时间不早了,孙拂尘-也叫孙卫东还没有出现。赵一二一辈子不求人,但是他想见的唯一的人,竟然根本就不给他见面的机会,让赵一二耿耿于怀。现在我又知道了青滩事件和孙拂尘之间的渊源,而且望德厚刚才已经说的很明显,孙拂尘是勘测三峡大坝周边一代地脉风水的专业人员,一个拥有多么强大能力的人,才会让国家把这么重大的事情放心交给他!

  我又走回茶馆的飞檐下,望德厚说:“再劝你一句,该走了。”

  我算了算时间,对望德厚说:“你还有时间说说孙拂尘当年的事情。”

  望德厚继续说起来:

  青滩的事情让政府对大坝的建设有了疑虑,反对的呼声很高,在孙卫东这边,压力也很大。这事就要两个方面说,其实是一件事,说法不同而已。地质学上担心的事很多,比如引起地质变动,诱发地震个山体滑坡,青滩滑坡发生在葛洲坝截流后几年,算起一种印证,还担心泥沙和砾石淤积河道,影响长江黄金水道,还有担心容积几百亿立方米的水库是否会对气候产生影响。不过这些问题放到另一批人来看,就只有一个说法:地脉风水!

  孙卫东当时年轻,本事也厉害,他敢动在望德厚等端公忌惮甚至害怕的地方。后来他做了两件事情,完成了他的职责。

  当然不用多说,孙卫东再三峡碰到最难缠的事情,就是在中堡岛上的事情。

  中堡岛在九十年代初是非常出名的,有很多商标都用了中堡岛的名字。就是因为中堡岛,是国家选中的三峡大坝的坝基。在大江大河上修桥建坝,都是最好有江心洲做基础,降低工程难度,质量上也更安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择直接横跨的江面。特别是大型水坝,必须要在施工的时候,江水仍旧流淌,所以只能借着江心洲,分别施工,修好一侧,再修另一侧。葛洲坝,三峡大坝都是这样。

  而且葛洲坝就是三峡大坝的预演,葛洲坝当年出了不少事,上方支流黄柏河段,在那几年淹了不少浇筑分队的人和机器,通常是换班的人到工作场地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了。

  后来截流,大家在电视上和视频里看到的截流合拢场面非常轻松喜感,其实那就是宣传的手段而已,截流的过程其实很凶险。由于水流湍急,土石方一下去就冲得无影无踪,总指挥就下死命令,直接把车给开下去。

  从头到尾,十几年的工程牺牲了不少建设人员,当时上层就有人认为是没做好那些该做的事情。说穿了就是所谓的迷信那一套,所以三峡勘测的时候,做法就不同了,请来了当时二十岁的孙卫东。

  --望德厚是个呆在山里不出门的神棍,估计连字都不认得,他刚才对我说的话,不像是个没文化人的口气,孙卫东当年也小,应该不会跟他说这种事情。我越想越奇怪。

  我正在想着这个疑问的时候,我看到了老熟人,那个胖胖的老人站在江边,瓢泼大雨和滚滚的江水都跟他没任何关系,倒是他身边的随从,都戴着斗笠。虽然在黑夜里隔得远,我仿佛仍旧能看见望老太爷笑眯眯的样子。

  望德厚突然一把抓住我肩膀,眼睛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又一次利用了我。

  “我答应了。”我承诺望德厚。

  望德厚心情不再紧张,“孙卫东一直呆到九七年才走。”

  我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说:“真巧,我九七年来的。”

  望德厚苦笑着说:“你就算早来几年,你也看不到他。他自己被锁在青滩了。但是后面的好几年,我都跟着考古队,这是他要求我的?”

  “你这么听他的安排”我说,“是不是他答应你什么事情了?”

  望德厚点头,“虽然他九七年出来后没有帮到我,但我不恨他。”

  “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望德厚正要说什么,但是他停下,望老太爷的跟班已经站立在他的身后,他们都是望德厚的熟人。

  我知道我时间到了,不能再呆,望德厚说得很明白,孙拂尘不在这里。我站起身,向江边走,望老太爷的随从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后。

  我走到江边,距离望老太爷十步左右站定。我和他之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我把他已经彻底得罪。

  望老太爷摆着谱,几个随从抬着滑杆,顺着江边走向下游。

  天空的炸雷连续不停,山那边映出来的光芒,变成了赭红色,无数巨大的石块从山顶滚下来,大雨就集中在这一片,疯狂的下。山体终于不能再维持平衡。我看到了山中部的地方发出一连窜的蓝色火光猛地冒出,耳边传来的一种特别刺耳的摩擦声。大山从中部的山体,开始向下崩裂滑动,向着山下的镇子冲下来。

  望德厚已经站起身,颤巍巍地向我远远做了个揖。然后随着镇子一起被山石卷入长江。

  望德厚终于摆脱望老太爷了,七年前,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却被我破坏。现在我我用另一种方式帮他达成了心愿。他服侍了望老太爷,连死都由不得自己。他直到在青滩了才告诉我在这里找不到孙拂尘,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忍心拒绝他——他对我倒是非常理解,知道我不会把他送回望老太爷的手中,而望老太爷在当年就对我很忌惮,如今更是不会和我做对。

  望德厚也许事唯一一个在灾难重现中死亡的人吧,山体当把镇子卷入长江的那一刻,风雨雷电瞬间全部停止,新滩新镇稳稳妥妥的在江岸上,陆陆续续的有灯光在黑暗的房屋里亮起。镇上的看来也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孙拂尘在这里使了一个违背天道的法术,让青滩不停的滑坡,却都是假象。

  厌胜术!

  其实这几年我跟着王八,和什么道士啊,神棍啊,木匠啊…还是认识了不少。王八违背诡道,想行天道,所以做不了过阴人,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去专注鲁班书,厌胜术,九龙灯这些民间的技巧。而我,想学也学不会。不过,我们都见识过这些法术的厉害。所以在我看到孙拂尘留下的厌胜术,我想找到他的愿望更强烈了。

  厌胜术分很多种,一般就是做点小法术,让被施法的吃点苦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木匠,乞丐爱做的事情。还有种和合术,也是厌胜术的一种,处理人际关系的,古时候生意人爱用这法术,现在都是烂大街的痴男怨女信这个。还有种青蚨术,也是其中一种。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比如孙拂尘在青滩做的,就是障眼法,厌胜术中最拙劣的一种,江湖杂耍的把戏。但是能把最低等法术用到如此大的场面,小法术做到偷天换日的水平,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孙拂尘弄了十二年才走,这事的确是很艰难。现在我大致明白孙拂尘在三峡到底是做什么的了,三峡坝区地址本来就不稳定,修建三峡大坝的工程,不可避免的会遇到无数自然灾害,地震和滑坡对大坝的影响很大,而这方面,刚好是地址科学的短板,于是就需要有人用特殊的办法来解决,孙拂尘就被选中,当然他也不负所托,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来解决问题。用一个荒谬的障眼法,让所有的灾难在青滩一次又一次发生,却都是假的。

  我在新滩站到天亮,看见居民都忙忙碌碌的在路上行走,长江也一如既往,甚至连浪都很小。

  我知道下一个人要去找谁,望德厚说过,孙拂尘在中堡岛挖过东西,我找到当初的挖掘队员就行了。

  这事我自己不好办,让我找人,真的是一件恼火的事情。

  三个多月,我一无所获,只能回到宜昌。

  王八这小子出了点小麻烦,现在在医院里呆着,我看见他脑袋包扎得跟猪头似的就忍不住笑。

  王八一脸恶毒看着我。

  我凑近王八,看见他眼睛淤青,腮帮子肿得老高,身上还好,都是皮外伤,我看他这种狼狈得样子,实在受不了,吭哧一声就笑出声音出来。

  王八本来就对我愤懑,见我幸灾乐祸,指着我骂:“不是听你得糊弄,我会挨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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