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10 夜梦

小说:误酒 作者:高跷说唱家 更新时间:2024-10-05 06:20:44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晌午时分旭日融暖,长廊的琉璃檐角晶莹剔透,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亮。

  葱白的纤细手指不知不觉搭到了对方肩上,将他的衣裳捉得微微起皱,少女轻盈的袖摆下滑,柔软地堆叠在肘弯,露出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似雪。

  绵热的亲吻如期而至,黎梨背抵廊柱,扣在她后颈的手开始下滑,抚过纤薄的脊背,在后腰轻轻摩挲,她垂手将之按住。

  “侍从们都在后头呢。”她听见自己的尾音极轻,不像惊慌,倒像是隐隐的期待。

  少年只管叫她踩住一侧的围栏,荼白的裙摆被轻巧提起,精工巧绣的风铃花翩翩飞入他的指间,他轻笑了声。

  “没事,她们看不见……”

  ……

  “啊——”

  少女的惊叫声刺破行宫的西北方天穹。

  院子里大小灯笼灯盏渐序燃起,照亮了半片黑夜,守夜的侍女披着外衫匆匆步入里间:“郡主。”

  “郡主,”紫瑶放下手里的烛灯,掀开纱帘,将床榻上的少女扶起,“是不是又魇着了?”

  自家郡主仿佛吓得不轻,整张脸烧得通红,埋首在她怀里,连话都说不出来。

  紫瑶担心地摸了摸她额头:“不会是先前下山的时候冲撞了什么吧?怎么接连数日都在梦魇……”

  黎梨闭着眼努力平复情绪,默默在心里回了句:冲撞了个冤家!

  从揽星楼回来后,她本以为荒唐易逝,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谁知自那以后,夜梦就没停过,每晚都是那冤家的身影,每晚都是缠绵无度的调风弄月。

  ……都是他的错!

  黎梨想起那日在长廊转角,他竟然当面复述出她的狂言妄语……大概是这幅场景太过惊骇,令人难以忘却,以致于后来的每一场荒诞夜梦,二人都纠缠在乾坤朗朗的长廊上。

  想到梦里的光天化日,黎梨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好不容易按下心绪,抬眼望向朝东的花窗,隐约看见院外的灯火,显然距离日出还有些时辰。

  该不会以后每晚都要这样度过吧?

  “紫瑶,”黎梨握住身边侍女的手,认真吩咐道,“明日传太医过来看看。”

  “不然我真的要自尽了。”

  *

  东曦既驾,德高望重的陈太医踏入黎梨院落之时,承祧行宫某处客院的浴房木门被从里推开。

  一道颀长身影走出,随手将换下的武服扔进了衣篓里。

  门口候着的长随向磊仍在打哈欠:“公子,好了?”

  听见云谏“嗯”了声,向磊便招呼内侍们去收拾,顺道问了句:

  “公子,为何这几日你都起得那么早?好像卯时未到就起来练剑了……”

  不问还好,问了这话,向磊明显感觉身边主子的气息沉了沉。

  云谏当真心烦。

  不练剑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做了那样的梦,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吗?

  说起来也是离谱,梦个一夜两夜也就罢了,偏生夜夜不得休止,难不成他食髓知味到如此境地了?

  虽然这也很难否认。

  但……

  云谏沉默片刻,说道:“向磊,你去一趟揽星楼,查一下祭典当日,瞿灵订的雅间里用的是什么酒菜。”

  “揽星楼?”

  向磊有些诧异,但见他面色凝重,不敢多说什么,老实应是退下。

  云谏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腰侧的剑柄,也没留意自己的长随跑出门时险些撞上了人。

  门口的来客见主家无视,远远笑了声:“云二你越发怠慢了,这是故意不理我的?”

  云谏侧目过去,有位清隽少年抱着一把柳枝倚在门边,鲜嫩柳叶上缀挂着露珠,沾湿他小片银白衣袍,也将雪青色的麒麟纹绣低调遮掩住。

  天家血脉都这么喜欢浅色衣衫吗?

  云谏脑海里划过这个古怪念头,一晃神好像又看到梦里的荼白裙摆被他拢在指间。

  他仓促摇了摇头,胡乱招呼道:“五殿下。”

  “……你叫我什么?”

  萧玳一愣,险些失笑:“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尊称啊……”

  这人平日里左一个“萧玳”,右一个“喂”,偶尔两人比试时闹急了眼,还敢大逆不道喊他“狗东西”,今日竟然喊“殿下”了?

  有问题。

  他不对劲。

  云谏回过神来,顶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懒洋洋抱起了臂:“哪来这么多废话,说吧,找我做什么?”

  这模样才算正常嘛。

  萧玳松了一口气:“我母妃亲自剪的祷柳——”

  他从怀里挑出几枝柳枝:“都诵过经了,她让我分些给亲友,一起沾沾福泽。”

  云谏伸手接了过来,转身插入廊下空置的花瓶里。

  白瓶绿柳,苍翠的夏意煞是好看。

  萧玳满意地点点头,招手道:“走,你陪我送柳枝去,然后我们就去武场试试教习的新招。”

  云谏垂眸对着瓶子里的柔软枝条,看也不看他:“我没心思乱逛,你送完再回来找我。”

  “也行。”

  萧玳数了数怀里剩下的祷柳,应道:“只剩下迟迟的那份了,我先去见她,再回来找你……”

  话未说完,云谏抬起了头。

  *

  “郡主,这真的有用吗?”

  伴随着“笃笃”的击木声,紫瑶忧心忡忡地说道:“陈太医连药都不开一副,未免太敷衍了些。”

  “还走得唉声叹气的,好像被我们耍了似的……”

  想起那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背影,黎梨专心敲木鱼的手一顿。

  也怪不得他。

  听见尚未出阁的郡主说夜夜幻梦云雨,任谁都要狐疑几分的。

  陈老从医多年,从未听过这样寡廉鲜耻的病症,一把脉,又被她康健有力的脉搏撞得手指发疼。

  老头子摸着胡子思忖半晌,最后一言难尽说了句:“郡主大人热血方刚,年轻气盛,多些养心净气即可。”

  说罢只将自己参祭用的木鱼留下了,叫她没事多敲敲,少胡闹。

  眼见历练老成的陈太医都诊不出什么来,黎梨只得接过木鱼,死马当作活马医。

  木鱼小槌被她敲得飞快。

  花园石桌上“笃笃”声绵延不休,意外地澄思寂虑,黎梨正幻觉自己静下了心时,院门传来道招呼声:“迟迟!”

  满脸春风的银袍少年迈进门:“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黎梨侧首过去,一眼看见跟在他身后步调慵懒的绛红身影。

  带了个冤家来!

  她恨不得把那木鱼槌的头给敲断。

  跟在皇子身后,自然无人敢拦,云谏从容信步进了院,一抬眼就看到石桌上乌棕的木鱼。

  萧玳轻快走过去,将剩下的柳枝插到桌上净瓶里:“今日混世魔王转性了?竟然在礼佛。”

  他笑吟吟问:“该不会是为我这祷柳准备的吧?”

  “为我自己准备的。”

  梨梨紧绷着小脸:“木鱼可以静心清欲。”

  萧玳不禁问:“你要清什么欲?”

  云谏刚从木鱼那里收回目光,听见这话下意识转头,果然与黎梨在半空中对上了视线。

  小郡主眼里的幽怨做不得假,他心中莫名一跳。

  难不成她也……

  黎梨盯着他,幽幽开口:“杀欲。”

  云谏:……

  萧玳正拂去了袖口的露珠,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少胡说。”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杀鱼都没见过,哪来的杀欲?”

  “就是有。”

  黎梨闷闷转过头去,并不与他多掰扯。

  萧玳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却按上了他的肩。

  “有没有杀欲,还真不好说。”

  云谏从他身侧走出,清冽眸光停在黎梨的脸上:“朝和郡主眼底乌青,似乎寝不安席,可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虽是问句,他语气却笃定。

  黎梨默自攥紧了手中小槌。

  梦里的胡闹实在出格,若是被他知道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她一本正经答道:“没有不顺心,不过是近日读书刻苦了些,睡得晚了。”

  “……”

  云谏眼瞧着她面色镇静,手中的小木槌却接连几下敲歪,发出几道软闷声响。

  他静了静,忽而嘴角牵起弧度。

  “郡主大人的功课都是我写的,没想到读书倒是勤快。”

  黎梨假装没听见,手下的力度却乱了,将那小木鱼敲得一跳一跳的。

  见她不吭声,云谏伸手就将那木槌的圆头握入掌心,温沉的木料似乎还有余震,骤然一停,二人分持在首尾两端的手被震得略微发麻。

  黎梨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清心良器,对方的力气却更大,将她连槌带人拉向自己,幸好她快手撑住了桌子,才不至于栽到他身上去。

  “云二!”

  黎梨显然带上了脾气,正想诘问一番就听他倏然轻声开了口。

  “昼想夜梦,郡主日间读书如此辛勤,夜晚会不会做梦都在温习?”

  黎梨:……那能叫温习吗!

  她恼羞起火,当即否认:“我才没有做梦!”

  云谏将她神色反应收入眼底,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你也……”

  他一人不对劲也就罢了,两个人都出问题,定然是那桌酒菜有古怪。

  他利落从她手里抽出木槌:“这木鱼不必敲了,没用的,我……”

  “让人去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完,黎梨却警醒地打断他:“什么叫‘也’?”

  “你也……”

  黎梨意味深长地品着他的话:“……做梦温习了?”

  云谏见她缓缓眯起双眸,莫名从中察觉到一丝危险,好像他在梦里顶着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犯的糊涂罪行,要被她拿到现下来审判。

  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我方才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

  “好哇云二,我真没想到,你为人如此不端……”

  “……这又不受我控制!再说了,你不也是……”

  眼见两人又要梗着脖子吵到一处去,萧玳头疼地挤到中间劝架:“别吵,别吵……”

  他忍着脑瓜子疼,分外熟练地左边推一个、右边拉一个,将那二人分开:“都冷静些。”

  “做梦也能吵起来?一点点小事,何必伤了和气……”

  两人被他强行隔开,一左一右抱臂哼了声。

  和事佬不明所以,只能打着哈哈缓和自己表妹与好兄弟的关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凡执念深些,做几个梦也算正常,哪里用得着计较那么多……”

  “你不懂!”

  那对冤家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又各自忿忿地撇开了头。

  萧玳对此习以为常,好脾气地调和道:“我怎么不懂?我可深有体会——”

  “那年羌摇示好,向我大弘俯首,草原使臣以顶礼骑行入京朝拜。彼时我才学会骑射,头次见到那样英姿飒爽的汗血宝马,心中憧憬,连着几日做梦都在策马扬鞭……”

  说着他还有些赧然:“母妃说连被子都被我踢破了两条,宫人们还当我魇着了,闹得几日不可开交……”

  “后来呢?”

  黎梨心神一动,转身拉着他袖子问:“后来你怎么摆脱那梦境的?”

  “那还不简单?”萧玳回身对她说道。

  “旧事印象太深,忘不了才会连绵夜梦,只需找些新鲜的事物来刺激一下就好——”

  “父皇很快就给我换了匹稀世良驹,让我骑了个够,我当夜就没再梦过羌摇的马了……”

  黎梨喃喃道:“找些新鲜……刺激……”

  云谏听着这一番话,心中隐约觉得不爽,皱眉道:“你少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萧玳不服:“我这都是肺腑之言……”

  那边黎梨已经陷入思索之中。

  萧玳说的未必不对,八成是因为旧事难忘,她才会夜夜与死对头痴缠,只是这解决之法……

  一时之间,她去哪里找个新鲜刺激呢?

  正想着,东南边的院落里飘出袅袅丝竹声,琴瑟并御潺潺流过云天。

  “那是什么?”黎梨下意识问。

  箫玳往来音方向瞥了眼:“方才我去给姑母送祷柳,她正准备为今夜的酬谢宴挑选女席的乐伶来着,应该是她那边的动静……”

  他的姑母,便是黎梨的姨母了。

  黎梨眼睛一亮:姨母向来眼光高,她挑的乐伶准没错!

  她正巧需要的新鲜刺激,不就有了吗!

  小郡主心花怒放,只道姨母不够意思,分明有别的好玩事,却光顾着同她说什么迂腐探花郎!

  还得是箫玳的消息管用!

  她拉住对方,甜滋滋说道:“谢谢五哥!”

  箫玳:?

  云谏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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