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的索拜克,当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他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老灰人道:“你们以前是怎么生活的,之后还是如此。帝国会带来更好的未来。”

  灰人代表明显是不信的样子,但除了迫使自己相信,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当地乡绅又还能做什么呢?无论如何,帝国将军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表现得还真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当然了,索拜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与其说是对自己有信心,倒不如说是是对苏琉卡王有信心。与其说是对苏琉卡王有信心,倒不如说是对“原”有信心了吧。

  布伦希尔特殿下想要当“人民的女皇”,这一点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她在新亚附近执行的政策和法令,本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有许多人对那位殿下规划的未来充满期待,但也有的是人冷眼旁观,不屑一顾,甚至暗中诅咒者从来不在少数。

  至于未来会如何走向,也确实不是他区区一个索拜克能说得清楚的了。到了现在,当然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本心来办事了。

  让被征服地区的民众的平静日常不要受到影响,维持当地的治安,保护基础设施不受到破坏,维持星际航运的正常运转,只要能做到这些,我们便一定是史上最完美的征服者了。

  更重要的是,这符合索拜克自身的道义,有助于维持内心的秩序平衡。

  可是,在民意代表们战战兢兢地返家,索拜克舰队也得到了自己所要求的补给和能源。而这时候,便又有新的舰队抵达了新所罗门星系,领头的迈耶少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长官,怀柔也好,仁慈也好,都是在展示了力量之后才好执行的。若做在前面,会让你人误会成软弱。这对任何一方都不见得是好事了。”

  这位将军是刚刚从国内调过来的,据说是平叛有功很受不少枢密院大佬们的看重。此外,他祖上还是地球移民。从履历从身份从出身,他应该都非常适合占领区的管理。

  他也确实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恢复治理,恢复繁荣的前提是恢复治安,那么便不能允许任何一个叛军的存在。我们必须要以雷霆手段,如此一来,还能威慑所有怀有二心的被征服者们。陛下和殿下们是主人,民众们是羊群,而我们是牧羊犬。只有让羊群畏惧牧羊犬,它们才会听从命令,才会愿意接受我们的保护,才会茁壮成长。”

  多么老生常谈的理论,但似乎也是一些人根深蒂固在相信的理论。而且,某种意义上也还是很有道理的。

  索拜克看着这位长着一张窄长脸,深眼窝,鹰钩鼻的同僚,总觉得这家伙口才如此出众应该适合当个律师什么的。

  可是,他也没有理由反对。他的任务是截断航路,权限中并不包括治理地方。

  不过,处于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准备怎么做呢?这时候还不愿意投降的都是勇士,不会简单放下武器的。”

  “血肉之躯无法对抗天罚。我们只要投入100发大当量热核弹头,就可以把他们躲藏的山脉夷为平地。”

  “……”

  “诶嘿,还是太极端了。下官毕竟也不是什么恶魔,每一颗自由宜居星球都是宇宙之灵留给帝国,留给陛下的隗宝,岂能随意破坏。”迈耶少将赶紧改口:“不过,勇士也是有软肋的。我们只需要拿一个城市来祭天就可以了。为了长治久安,这是值得付出的代价,这也是最微薄的代价。”

  “祭天?”索拜克表示自己很难这个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告诉外界,我们在这个城市中发现了叛军的存在,准备执行军事打击。要求所有的居民在12个小时之内撤离。”

  “……撤,撤离?”

  “如果不撤离就一定是叛军,或者叛军子弟,或者潜在的叛军。或者说,我们也可以宣布,一整个城市都是叛军的支持者,要执行灭绝令。”

  “灭,灭绝令?”

  “下官在国内经常这么做的。啊哈哈,国内都可以,新征服地为什么不行呢?躲到山里的叛军只要是明白这点,便一定会明白,他们的同胞之所以会遭受如此苦难,都是他们引起的。他们要负全责啊!”

  “他,他们负全责?”

  “哦,索拜克将军,当然是他们负全责了!帝国将带来秩序,带来荣誉,带来治理,带来文明,他们非但不跪下接受文明之光还要反抗,当然是他们要负责了。帝国军的职责就是告诉全宇宙,排斥文明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不过,下官以为,要么不做,要做就应该一次性做到底。下官以前在盖限星区和放逐者回廊打击叛军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说到这里,这位外貌儒雅的帝国将军已经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直接把29号城市毁灭吧。300万人,全部的住民都是灰人,而且距离叛军的活动山区最近,这其实是最好的目标了。毕竟只是灰人而已,没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索拜克再次肯定,自己之所以在帝国军中过得那么战战兢兢,那么格格不入,确实还是因为不够变态啊!

  随后当然便是一段时间天人纠葛了。

  索拜克毕竟是在殖民地出生长大的,无法接受平民被大批量屠杀。可是,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组织了友军的行动,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可是,在迈耶少将麾下的战舰飞到了灰人城市上空之前,索拜克中将还是下达了命令。他让战机出动封锁轰炸轨道,麾下的巡洋舰高速穿插分割友军舰队

  自己所在的御兔号也用主炮锁定了迈耶少将的旗舰。

  嗯,最后一项命令不是自己的意思,是佩格塞舰长随手操作的。

  当然,也只是锁定了三秒钟就重新关闭了炮门。

  “我是操作失误。”佩格塞舰长一本正经满脸无辜。

  即便是这样,对面的迈耶少将也确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吗?索拜克长官,下官可没的罪过您。冷静一点,请务必冷静一点。”他苦苦哀求道,然后赶紧带领麾下舰队后退。

  事实证明,在国内打治安战的迈耶舰队,和在远岸拼杀的索拜克舰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不管是人员素质还是舰船水平甚至是兵力,都有巨大的差距。

  迈耶舰队完全不敢反抗,一路撤出了新所罗门星系。他们的指挥官这才惊魂未定地咬着牙,开始各种告状。

  “小人差点受到了耶格尔·索拜克中将舰队的袭击,有舰队运行日程为证!这是火并啊!这是自相残杀啊!请枢密院的大人们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随后,迈耶少将又用中立客观谨慎的口吻给索拜克说了几句好话:“可是,索拜克中将是如此优秀而谦逊的青年将军,是吾辈帝国军人的楷模,下官相信,这绝非出于他的本心。”

  既然是这么优秀的将军,却做出了炮指友军的的举动,那就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了。

  迈耶少将随后便在自己的报告中,用委婉的言辞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全帝国年轻人的楷模,四天王之一,有“黎明之狼”之称的青年名将,应该是受到了一些不该有的思潮影响,亦或是受到了更高层的指示。恳请枢密院和大元帅府详查云云。如果审判庭介入,自己也一定会全力配合云云。

  不过,在迈耶开始告状的时候,索拜克这边也没有闲着。

  理智上,塞尔璐子爵虽然不太赞同这个举动,但感情上却为“长官”的正直和宽仁而感动。她恢复了冷静,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情况:“这家伙说不定带着任务来的。他的行为是在破坏是在给您上眼药,但其实也是在破坏苏王殿下的方略。”

  佩格塞舰长也道:“是的,这可不是在踢您的屁股,而是在打殿下的脸啊!”

  “迈耶少将一定代表着某些人的意志,而他们是苏琉卡王的敌人。”

  我就只是出于一个有基本良心的正常人的所思所想,阻止了一次屠杀而已,怎么就又涉及到高层权利斗争了?

  索拜克只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尽快把事情上报。尽快让布伦希尔特殿下知道,而且还要捅到枢密院和大元帅府那边去。伊肯罗迦元帅很赏识您,只要报告合理,他会帮助您的。还有……”说到这里,子爵小姐略微有些吃味地抿了抿嘴,却还是道:

  “坦利安上将已经担任了大元帅府参军总监。她对所有的作战方略都有资格发言,而且她也一定会帮您的。”

  坦利安上将当然就是蕾妮丝·坦利安女士了,索拜克的老战友。两人在塞得要塞攻略站,以及那次一地鸡毛的“异蜕行动”中接下了深厚的“袍泽友谊”。

  帝国开国名门之一的坦利安家族的嫡系成员,这一代公爵的妹妹,本人也有终身持剑伯爵的爵位。

  这样一位有后台有能力又有颜值的将军,哪怕是损兵折将也不会影响仕途。更何况,毕竟是面对那条魔龙嘛,谁没有输过呢?此非战之罪也。

  实际上,她养好伤后不但没有被左迁,反而晋升了一级,担任大元帅府的参军总监,相当于总参谋部中主管战略规划的副参谋长了。

  随后的事情便不是索拜克和他的小伙伴们可以插手的了。他只依稀知道,事情似乎闹得很大,就连老战友坦利安上将都在百忙中给自己发了一封通讯过来。

  “放心,我便是拼得这个总监不做,也不会让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动得了在前线拼杀的爷们。”

  随后,又是伊肯罗迦元帅的慰问信:“小索啊,你也是在炮火里滚出来的,精神点,别跌份!”

  总之,天域那边似乎是争论得很激烈的样子,激烈到了连伊肯罗迦元帅和坦利安上将都承受了巨大压力。可是,却又解决得很快。

  从事情发生的仅仅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却直接收到了布伦希尔特殿下的通讯。那个时候,晨曦天使号都还没有进入泰拉。

  “索拜克卿,我以前啊,单单以为你只是个聪明的滑头,却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血性。”布伦希尔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追随者似的,上下打量着对方。

  锐利的视线从金色的龙眸中射出,哪怕是隔着数千光年,隔着荧幕,也带给了索拜克巨大的压力。

  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像是被这位年轻却威严日重的龙王给彻底看透了,除了大汗淋漓地垂头聆听教诲,实在是讷讷不能言了。

  好在,对方也并不是准备给自己持续以压力,发出了明快的笑声:“他以前对你过于重视,我还不是特别理解。可现在看看,论起识人之明,我还是不如他的。”

  索拜克当然知道了“他”说的是谁了,但这时候却不敢应声。

  “不过,这样很好。你的血性并非来自对个人武勋和禄位的追求,而是来自正义感和仁心,这是帝国将军中少见的进步性。”

  索拜克总觉得殿下的口吻有点耳熟,但他实在是不敢说。

  如果你继续下去,我就不得不重用你了。索拜克卿,你是个进步的人,我也很乐意让你继续进步。”

  索拜克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之所以投靠了苏王殿下,是因为听从了去世的便宜老师的指点。可照着他的本意,能成为一个摇旗呐喊友情站街的外围人员,就足够自己背靠大树,恢复家业了。

  可现在,这位大人终于注意到自己了,这次是真的开始重视自己了。

  绝大多数的仕途经济之辈,使劲解数唯一所求的就是让领导能看到自己。索拜克觉得自己应该迫使自己笑出来,要是笑不出来便一定是自己在矫情。

  布伦希尔特正声道:“把舰队留下,交给后任的指挥官统领。你便马上回国吧。我要你9月15日之前抵达黑劳士的诺尔17星系,那里自然会有专人和你交接。到了黑劳士,你会知道随后要做什么的。”

  以上,便是索拜克之所以会以一种被十二块金牌找回国的节奏,从共同体前线返回的全部始末了。

  佩格塞舰长表示,两个月就要从新所罗门赶到黑劳士,分明就是在刁难人了。不过,以御兔号的性能,外加上自己的指挥,甚至不需要两个月。

  塞尔璐子爵则认为,这是布伦希尔特殿下提出的考验。

  “以后不管您会执行怎样的任务,机动性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这本也是您的长处。”

  索拜克不得不同意。他倒现在也认为,自己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了。非要把这描述成“机动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在这短短的三月时间里,他从地球返回了帝国,又从黑劳士边境的寒世12赶到了腹地的钢铁小径4号航道,突出的就是一个想要进步的人的劳碌和奔波了吧。

  抱着对过往的追思,他终于还是在10月15日的时候,赶到了钢铁小径4号航路的某个未有正式命名的星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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