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冬 瀑

小说:失乐园 作者:渡边淳一 更新时间:2024-08-18 06:10:46 源网站:顶点小说
  日月更新辞旧岁,人事世事皆不同。辞旧迎新,许多事物也随之有所改变。久木和凛子之间的关系与去年相比,更有明显的改变。其中之一,就是凛子开始主动要求见面了。

  当然也不是说她以前对两人见面的事情消极,但形式上总是久木这边开口邀约,她则被动答允。但是过了年以后,凛子要求久木每天一定要打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时候她还会主动提出“想见面”。

  从过去的被动变为积极主动的态度,依凛子谨慎的性格来看,可以说是变化相当大。

  而这变化,确实与年初三见面时她宣称“从今以后我只想和你见面的事”有关。

  姑且不论事情的好坏,凛子似乎已经决定随着新的一年到来在恋爱方面也要积极进取。

  配合着凛子的这种变化,两人幽会的地点也跟着有所改变。

  过去多半在市区大饭店或东京近郊的观光饭店,偶尔也会去时髦的爱情宾馆,但这种地方只为做爱而去的印象太强,心理上难免排斥。

  因此去的最频繁的还是市区饭店,但不能过夜就回去,总觉得有点遗憾,而半夜退房也不太好看,加上去饭店时每次房间不同,心情不易平稳,更现实一点地说,每次去饭店的费用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与其这样还不如租间房子,既可以自由相会,经济上也能节省一些。

  跟凛子说了租房子的事,她当场表示赞成。

  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拥有一间只属于两人的秘密房间,一直没提,是因为对于如此深陷其中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现在凛子既表示赞成,久木也就下定决心租屋。

  找了许多地方,最后终于选在了涩谷。这里无论是从世田谷的樱新町过来的久木,还是从吉祥寺过来的凛子都方便。他们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到车站只需步行十分钟,每月房租十五万日圆。

  因为地点好,租金稍贵,但比起住饭店还是便宜。

  选好了房子,一月中旬签定租约后,两人便一起到处选购新房需要的家具摆设。一边逛着超市百货,久木快乐得有如回到了新婚时代,凛子也一样。从床组、床单、窗帘直至餐具,每一样都经过慎重挑选,一一备齐。

  家具等一应物品搬进来后,两人首次在这舒适宜人的房间里相会,那天正好是一月底大寒那天。

  虽是日历上最冷的节气,但白天的气温大概有摄氏十度左右,感觉不那么冷,而且房间里开着暖气,暖洋洋的在新家幽会,使两人情欲更加炽烈。

  情爱之后,凛子用预先采购的蟹肉、豆腐、青菜做了火锅,两人围着小饭桌吃着,感觉就像共组家庭的夫妻,彼此笑望。

  “我真想一直待在这里。”

  凛子半开玩笑地说,久木也点头。

  “那,我明天下班后也回这里好了。”

  “不可以再到别的地方去唷!”

  言语调戏之间,四目偶然相对,久木霎时有些慌乱。

  做到这个地步,或许真的陷在这里再也无法脱身,尽管以前一直梦想只有两人独处,一旦真的快成为现实的时候,却毫无来由地感到不安和困惑。

  “白天的话,我随时都行。”

  “那我也考虑一下。”

  白天时间比较自由,在这一点上也算久木幸运。

  本来编辑工作就不是朝九晚五那么刻板,无所谓按时上下班,上班途中有时候去跟作者拿稿件,有时候去采访,经常下午甚至快到傍晚时才到公司。而有时候虽然准时上班,中间也常要出去采访或约人谈工作,这跟跑业务和做公关的很像,不需要一直坐在办公桌前。

  久木现在的位置虽说是编辑,但不像负责杂志等在编辑工作第一线,因为是在调查室工作,并没有太多的事需要外出。不过也因为身在闲职,只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外出也不是问题。办公室同事之间也因为都有被贬的同仇敌忾的心理,彼此会帮忙掩护,确实容易跷班。

  倒不是要刻意利用这一点,只是租房子后,久木下午离开单位的情形变多了。鉴于形式上大家要在黑报上写出自己的去向,但只要写上“去国会图书馆”等地搜集昭和史资料,就行了。

  凛子平常日子里也容易出来,彼此总是约好在下午两三点钟到爱巢相会。

  两人都有钥匙,有时久木先来,有时凛子先到,每次见面就热情拥抱。一想到自己趁机溜出来,而且对方也排除困难来相会,不禁充满感激地热吻、上床。虽说这属于大白天幽会有夫之妇的场面,但实际上他们谁都不避,光明正大地幽会。久木虽有一些犯罪意识,但同时又有别人都在工作时自己却在幽会的某种快感。

  凛子好像也有这种错综复杂的快乐,嘴上说“我们这样做不要紧吧?”实则陶醉在这种愧疚之中。

  租房子幽会虽然方便,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其中之一就是久木为了幽会,下午外出的情形增多。理由虽都写着“采访”或“去国会图书馆”,但因为以前一直不太外出,如今这种反常举动也就太过显眼。当然,周围的人并没有语带批判,只是当秘书小姐木下说他“这一阵子好像很忙”时,令他赫然吃惊。

  嘴巴上忙着否定“没那么回事”,但从他那略显狼狈的反应,木下或许已经察觉。本来他不在时都是木下帮他接电话,替他外出找理由掩饰,手上掐着他的弱点,的确不好应付。

  从那以后,他们白天幽会改成每周一次,其他时候就等他一下班再赶过去。多半时候是凛子先到,准备好晚饭等他,或者两人一起到附近吃。

  每逢这种时候都会和管理员打照面,每次久木都觉得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管理员眼神带着狐疑。

  租房子要登记姓名,久木怕麻烦,于是借用了衣川的名字,管理员不可能知道久木的真实姓名,但管理员似乎知道久木时常不住在这里。再加上时常有女性出入,管理员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他把这里当做幽会场所。

  当然,自己不必跟他解释什么,一径保持沉默,只是偶尔被叫做“衣川先生”时,难免有些惊慌。

  即使如此,还是远比到饭店幽会来得轻松愉快,只是这样一来又出现新的问题。

  每次都是这样,和凛子一起窝在房间里的感觉太好了,总是舍不得回去。

  他想索性两人就这样住在一起好了。虽然想做的话马上可以做到,但那样一来确实也会把彼此逼入更艰难的处境。

  实际上两人在房间里过,感觉就像夫妻或同居的情人,这种感觉会不经意地表现在日常的小动作中。例如,凛子在房间里清洗简单的小衣物时,会顺手洗干净久木的手帕和袜子,甚至会准备好新的内裤。这些并不是久木要求她做的,只不过有时候一起过夜后的早上,她会若无其事地要久木“穿上这个”。

  久木会一下子想到太太会不会知道他换了内裤,但看品牌一样,于是心存侥幸地想大概没问题。

  说他少根筋也没办法,这一阵子他和太太处于冷战状态,几乎没有亲切的对话。

  当然,责任确实在久木一方,明知道对不起太太,但现实中他处于全心倾向凛子的状态下,很难对太太表现出温柔和体贴的态度。太太心里也明白这情形,当然不会向他主动示好。

  就因为夫妻处在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连作战的情绪都没有的冷漠状态下,久木心想偶尔外宿也不会发生什么麻烦,可是回家过夜的翌晨,上班临出门时,太太从背后扔下这么一句:“玩玩可以,但不要做出让人笑话的事情来。”

  久木一时不解其意,回头看她,她却什么也不说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她是指什么呢? 或许她知道了自己和凛子的事了? 想探她的口风,又怕反给自己添麻烦,结果就这么闷头闷脑地出了门。过年以后,和太太的关系更加恶化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像久木和太太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一般,凛子和先生之间的隔阂也进一步加深了。

  凛子几乎没有说起过和先生不和,但从她不经意的谈话和态度中不难想像一二。

  例如两人一起留宿时,凛子以前还会想到家里,悄悄打电话给先生,她虽然没说是打给谁,但从她那慌忙挂掉电话的样子可以猜测到。

  但最近即使是突然决定留宿,她也无意打电话回去,反而是久木为她担心,很想问她“不打电话回去不要紧吗?”但又觉得说这话显得过虑了而保持缄默。

  凛子是已经豁出去了,在外留宿时不知会家里也觉得无所谓了呢,还是已经事先说好随时可能在外留宿? 虽说这是别人家的事,但久木仍然有些在意。

  这种变化也可以从租房子以后,凛子偶尔流露出的话语中感觉到。

  例如两人对坐吃晚餐时,凛子会深有感触地说:“还是两个人一起吃有味道。”

  久木点头同意,但也留意到凛子在家时没和先生一起吃晚饭,于是问她:“在家里时呢?”“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吃,他回来得很晚,而且我也不想和他一起吃。”

  她的语气显得那么理直气壮,久木反觉不安。

  “休假日总在家吧!”

  “那时候我就假装有书道的工作出去,尽量不跟他一起吃,实在不得不一起吃的时候,根本没食欲……”

  照这么说,凛子这阵子果然是有些消瘦。

  “我愈来愈分不清哪边是真正的家了。”

  光是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和先生的关系已相当疏离。

  再这样疏离家庭、勤于幽会,或许两人都干脆离婚,正式结合在一起会显得更自然些。久木有时会这么想,考虑今后的生活安排,但现实中真正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却很难下定决心。

  他犹豫不决的原因之一就是觉得就算凛子有这份心意,但把她先生逼到这种地步着实残酷。偷了人家的老婆再返过来同情人家,虽然奇怪,但久木实在下不定决心从认真宽容的丈夫手中夺走他的妻子。

  再说,凛子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爱丈夫是事实,但真的有离婚的勇气吗? 从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来看,她先生都似乎强过久木,一旦真正说要离婚恐怕会有相当的留恋。

  另一方面,久木这边若真的离婚,可能也有很多问题,最让他介意的是提出离婚的理由完全是由他单方面原因造成的。虽说现在和太太处于冷战状态,但是在一年半以前,两人还是社会上普通的夫妻,再之前两人感情还算不错,若再回溯到新婚之初,更是浓情蜜意地恋爱结的婚。

  如今夫妻关系冷到这个地步,惟一原因就是身边出现了凛子这个魅力十足的女人,夫妻失和的责任全在久木这边。他又怎能因为有了心爱的女人,就抛弃并没什么特别缺点的太太呢? 除这份犹豫不决的心念,他也在意过年时女儿要他“对妈妈体贴点”这句话。他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女儿也察觉到了他们夫妻关系紧张这一事实,他能不顾女儿的感受踏上离婚之路吗?

  不论如何,结婚都二十多年了,没那么容易说离就离,但若真的想和凛子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最重要的是,需不需要真的走到那个地步久木还没决定。

  在涩谷租屋一个月后的二月十四日,是凛子的生日。

  那天下午六点,久木顺路到涩谷车站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用白玫瑰、郁金香和西洋兰扎好的花束,回到租屋一看,凛子已经先到了正等着他。

  “生日快乐!”

  久木把花束递给凛子,凛子说声“好漂亮”,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花香后说:“回送你的!”递给他一个系着红缎带的小包裹。

  一看就知道还是情人节巧克力,里面还附了张卡片,横写着“给全世界我最爱的你!”文字虽然不多,但优美的字体则洋溢着凛子的温柔。

  “也许你已经从别人那里收了不少吧……”

  “但你送的最让我高兴。”

  调查室的木下小姐和以前出版部的女同事今天也都送了巧克力给他,但没有一个胜得过凛子的心意。

  “要怎么庆祝你的生日呢?”

  “有这些花就够了。”

  上次见面时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凛子也一直表示说今年租房子花了许多钱,不要他再破费。“你总会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吧?”

  “我已经三十八了。”

  凛子好像在乎年龄更甚于礼物。

  “管他几岁,生日就是生日……”

  凛子稍微想了一下。

  “那我只提一个愿望行吗?”

  “当然。”

  “那就带我去旅行吧。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的确,久处都市中的小小密室,偶尔会想逃到杳无人迹的地方去。

  “去哪儿呢?”

  “到北边寒冷的地方也不错,和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看一整天的雪怎么样?”

  久木听着凛子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两人伫立雪中的模样。

  紧接着情人节后的周末,久木和凛子一起去日光。

  他为了实现凛子“想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看雪过一天”的愿望,寻找合意的旅游地点,想到东北和北陆一带太远,而且万一遇上大风雪还回不来,加上气象报告说周末开始北陆一带有大风雪警报,于是决定去离东京较近的日光中禅寺湖。

  久木十多年前在严冬季节去过中禅寺湖,难以忘怀那白色的雪山怀抱中静极的碧湖景致。他想和凛子在那静谧的地方好好过一天。

  凛子还是头一次在寒冬季节去中禅寺湖。

  “我只在夏末的时候去过一次日光。”

  “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读高中的时候。”

  凛子高中时是什么模样? 是和现在一样清秀的美少女吗? 久木暗自想像。

  “那次是开车到日光,路上堵得一塌糊涂。”

  “现在这个季节几乎没有游客。”

  凛子点点头,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那明天回到东京应该是几点钟?”

  因为还没决定回程的时间,于是久木问。

  “有事?”

  “也没什么……”

  “如果十一点离开那边,直接下山搭电车的话,大概下午两三点钟就会到吧?”

  凛子思索片刻,没再多问,只轻轻点头。

  从浅草到日光,坐快车需要两个小时。

  下午一点过后从东京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但途中天色转阴,过枥木以后便开始下起雪来。

  久木穿着毛衣、外套,再罩上黑色大衣围着深红色的围巾。凛子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长裤,外罩酒红色短大衣,头戴灰色帽子。两人并肩而坐,看起来还是像对情侣而不像是夫妻,或许是因为凛子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出色风韵之故吧。

  外面有些风,雪花斜斜飘着,枯干的田地和农宅屋顶以及环绕屋宅的树木枝头都积着雪,宛如一幅灰白相间的水墨画。

  “感觉好像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凛子望着车窗外轻声说。的确,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两人深深感觉到已经来到了遥远的远方。三点过后,电车驶达东武日光,他们从这里拦辆计程车驶向中禅寺湖。

  途中,车沿着九拐十八弯的“伊吕波坡”向上行驶时,陡峭的山岩近逼身旁,崖边雪飘纷纷,随着海拔升高,气温下降,冰寒彻骨,雪花也变成了细细的粉雪。

  “湖周围也在下吧!”

  久木问司机,司机盯着雨刷交错摆动的挡风玻璃前方回答说:“上方下方气候差别很大。”照他说的意思是隔着中禅寺湖对面的白根山,北面从日本海那边吹来的风会带来很大的雪,而南边降雪量却极少。

  “即使下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久木对司机所说表示赞同,他悄悄握住凛子的手,凛子也回握着他。

  山崖再度逼近车边,像要窥看他们似的,那是男体山,雄伟险峻的山势确是名副其实。

  一路眺望那陡峭的山腹,山上的风似是刮走了积雪云,爬完坡时雪已变小,仿佛等待他们来临一般天很快就放晴了,阳光直射头顶。

  还不到四点,离日暮还有一段时间。

  “难得天放晴了,先去看看瀑布再去旅馆吧!”

  久木请司机把车开到华严瀑布。

  “瀑布可能已经结冰了。”司机说,不过结冰的瀑布说不定另有一番情趣。

  为了观看高达九十六公尺的瀑布全貌,必须搭升降梯下去一百公尺不可,从那里穿过隧道,华严瀑布豁然就在眼前。

  正如司机所言,高高的瀑布上部幅宽数十米的瀑口处垂着无数根冰柱连在一起,形成部分覆盖着积雪、部分清彻透明的巨大冰块。仔细打量,冰块深处瀑布还苟延残喘地落着水,部分攀过岩石直落百公尺下的瀑潭里。

  “冬天的瀑布感觉特别神圣。”

  凛子双手塞在大衣口袋里,看了一会儿,伸出右手指着岩壁间突出的支柱问:“那是什么?”

  “那应该是防止人从上面掉下来的救命栅栏。”

  突出的支柱周围铺开了扇形的网状物。

  “因为这里是自杀胜地。”

  因为以前有太多人攀着岩石走到瀑口跳潭自杀,于是现在在那附近围上防护栅栏,不让人们靠近瀑口。

  “从前有个十八岁的第一高校的学生留下‘日、不可解’这句话后跳潭自杀了。”

  “他说的不可解是指人生吗?”

  “或许是泛指人生、人类,还有那些深入思考反而不明所以的事物吧!”

  点头会意的凛子的侧影在夕阳斜光的映照下闪闪生辉。

  看过华严瀑布再到旅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房间是十个榻榻米大的客厅外加一个和室套间,宽敞的阳台外就是中禅寺湖。

  两人伫立窗边望着湖面,湖水正准备迎接落日,神秘而令人神往。

  放眼望去,前方右边是陡峭的男体山,覆盖杉林、地表的积雪映着斜阳闪着红光。山麓连接着远方的白根山脉,连绵而左,翼展开的群山亦被白雪覆盖,冬日里的中禅寺湖就在这群山怀抱中静寂无声。

  湖面不见船影人踪,仿佛这里自太古时代以来就是如此静寂的世界。

  “好惊人!”

  凛子脱口而出的语句不是“好美”、“好漂亮”,而是“好惊人!”久木能够领会。眼前的景致似乎只能用“好惊人”形容,美中蕴藏着静谧庄严,让人不觉肃然起敬。两人静立不动地凝视了好一会儿湖面,但见湖面一刻刻在改变风貌。

  稍早前染成红色的雪山渐渐失色,最后变成只有黑白的单彩世界。不仅映着斜阳的山坡有色泽变化,就连整片湖面也由苍碧变蓝,渐渐灰暗,相反的只有妆点湖畔的雪面在暮色中更显亮白。

  湖面正缓缓地确定无疑地被吞于黑暗之中。

  凝视着此景,久木轻轻把手搭在凛子肩膀上,等凛子转过身来,静静地缠绵一吻。

  在众神栖息的湖前接吻虽然有感冒渎,但同时也觉得这是在众神之前誓爱。

  随后,他们并坐在阳台的扶手椅上,看到四周更暗,冬日里的湖也沉入昏暗的夜色中,只有一盏留在湖畔的灯,把周围的雪面照出一个白圈。

  “从前这一带是女人禁地。”久木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那时女人在上坡途中就会被赶回去,根本不能登上男体山。”

  “是认为女性不洁吗?”

  “确实也有这种想法,但实际上也可能是害怕女人具有的魔力。”

  “真有那种魔力?”

  “或许有。”

  “那我也可怕吗?”

  突然被她如此一问,久木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凛子瞄着他。

  “那就把你拖去。”

  “哪里?”

  “湖底……”

  凛子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小小的雪粒斜飘过黑黑的玻璃窗外。

  高地气候毕竟易变,才说一会儿话的工夫,外面已经开始飘起雪来。

  “那边的山和湖都在下着雪呢。”

  久木点着头,头脑中仍反刍着凛子刚才那句“把你拖下湖去”。现实中凛子是不可能拖着久木沉入湖底的,但他感觉在凛子这个女人身心深处似乎确实潜藏着能把男人拖进湖底般的情念。

  “瀑布那边也下雪了吧!”

  凛子想起来时所见的华严瀑布。

  “死在那个地方太冷了。”

  “不过,死在雪中好像感觉格外好。”

  久木告诉她以前听来自北海道的朋友这么说过:“人趴在雪地上,别人发现的时候好像表情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还很好看。”

  “既然同样是死,还是死相好看比较好。”

  就这样继续聊着,总觉得一种鬼魅气息挥之不去,久木于是离开窗边,回到小客厅。

  预订晚餐要他们六点半送来,两人决定吃饭前换上浴衣先去泡个温泉。

  房间里虽然也有浴室,但还是顺着凛子的意思,泡温泉还是去大浴场,于是下楼,往曲廊尽头走去。

  带路的女侍说,今晚没别的客人,可以洗家庭浴,但他们还是有所顾忌,分别前往男女两个浴场。

  傍晚六点不到,若在平时正是浴客混杂的时间段,此刻却空无一人。久木独自在偌大的浴池里尽情伸展四肢,饱享奢侈感觉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凛子也跟着回到房间里来。

  “好安静,真是太好了。”

  女池那边也好像没什么人,凛子把头发盘在后脑上,脸颊到颈部都红扑扑的。

  “我还去了露天温泉。”

  男池后面也有个小门,门外就是露天温泉,久木因为天正下雪而作罢。

  “我光着脚踏雪去的。”

  久木想像着凛子全裸雪中行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种妖魅的感觉。

  “进去泡着很暖和,很舒服,虽然四周还下着雪,可是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感觉真不可思议。”

  “看来我过后也该去试试。”

  “抬起头来,漆黑的天空中飘舞着无数的雪花,落到我的睫毛上才融化。”

  正听凛子讲述着,女侍送来了晚餐。

  “冬天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招待……”

  女侍语带愧疚,不过小菜之后是生鱼片、天妇罗、什锦烤鸭火锅,其实很丰盛。

  “有需要的话请按铃通知我们。”

  女侍退去后剩下两人,喝杯凛子为他斟满的烫清酒,久木终于有种寒冬落脚旅宿的安定感。

  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对斟着,两个人都渐渐有了些醉意,心情也豁然舒畅起来。

  过去,两人在涩谷的租居处也一起吃过饭,但是在这远离东京的寒冬旅宿里共餐,更有着远走天涯的感触。

  “来到这里真好!”

  这趟旅行按凛子所愿仅当作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谢谢你。”

  凛子眼角有些醉色,温柔中闪现火焰般的光彩。

  听她道谢,久木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从冰箱里取出威士忌。

  “到那边喝好吗?”

  久木移坐到阳台前的扶手椅上,往酒中加着冰水,凛子打电话通知服务台饭已经吃完后,也移到阳台来。

  “雪还在下哩。”

  入夜以后风势更强,飘过窗前的雪花斜斜流折而去,在檐下形成小小的雪堆。

  “继续下一整夜才好。”

  凛子似自言自语,把冰块放入杯中,她倾身向前的时候,从敞开的浴衣领口可以窥见她那丰满的乳丘。

  久木情不自禁地正想伸手进去时,开门声响,女侍走了进来。

  “我们来撤掉餐具。”两个年轻女侍收拾干净后,又来了一个男的为他们铺被。

  这其间,久木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喝着威士忌,等到旅馆的人都离去后,才迫不及待地对凛子说:“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回头一望,和室里并排铺着两套被褥,中间只隔着些许空档,枕畔放着一盏纸灯笼。

  旅馆的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久木一时有些在意,随即转了念头,继续喝酒。晚餐的啤酒、清酒再加上威士忌,是有些醉了,但兴致极佳。

  那份从容从今晚可以留宿的安心感而来,也因为来到这远离东京的雪国,工作家庭全抛在脑后,整个人轻松起来。

  “再喝一瓶?”

  见久木从冰箱里又拿出一瓶威士忌,凛子担心地看着他。

  “不要紧吗?”

  “恐怕不行了!”久木自己把威士忌倒入加了冰块的杯中,“那个恐怕也不行了。”凛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请便,我是没有关系。”

  她那娇嗔语气煞是可爱,久木准备再给她也斟点儿酒,她慌忙以手制止。

  凛子本来就不太能喝酒,只是和久木交往以后,才知道浅醉的乐趣。

  “过那边去坐吧!”

  久木刚才就在意隐约可见的凛子的胸部,但像现在这样相对而坐,连摸也摸不到,于是自己拿了酒瓶和杯子,走向铺被褥时被移至小客厅角落里的矮桌,并招呼凛子过去坐在他身边。

  凛子不知他的用意,依言坐在他身边,正要往杯里添加冰块时,久木的手迅速滑入她胸口。

  凛子身子猛地向后躲了一下,但久木的手已经紧紧握住她的乳房不肯松开。

  “你怎么啦?”

  遭到突然袭击凛子慌忙想合拢襟口,但久木的手却更深入进去,两人就穿着浴衣缠在一起。久木半抱半拖地把凛子拉到被褥上,一并倒下紧抱深吻。

  凛子对这突如其来的示爱感到不知所措,嘴虽被堵住,还想抗拒似地左右摆着头,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变得全身无力放松下来。

  久木见她不再抗拒,于是关上和阳台之间的纸拉门,关掉室内照明,只留下枕畔灯笼。

  凛子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在抑制漫开的醉意。

  久木拨开她微微敞开的浴衣前襟,轻轻握住露出来的白皙的乳房。

  此刻,只有枕畔的灯笼凝视着在湖畔雪中旅馆里调情的两个人。

  久木放下心来,更大胆地撩开凛子的浴衣,凝望了一会儿她的乳房,然后把脸颊贴在她的乳沟之间。

  也许有点醉过头了,他很想就这么埋在女人胸前的柔软中。

  他就那样屏息不动。仰卧着的凛子低声说:“刚才我试着把脸埋进雪里去了。”

  她是在说先前去露天温泉时的事。

  “你不是说死在雪中时埋着脸比较好吗?”

  “很冷吧!”

  “不会,把脸埋在雪里,能感觉到四周的雪慢慢地融化,不过抬起脸时会觉得好冷。”

  “雪里面比较温暖?”

  “是啊,有一点憋得慌,但感觉到四周雪融的感觉很好,心想就这么睡过去也就死了。”

  知道凛子在下雪的露天温泉浴池里那样做,久木感觉不安,他抬起上身,看到凛子像做梦似的眼神凝望虚空。

  有时候久木真不知道凛子在想些什么。

  就像刚才,以为她高高兴兴地去享受露天温泉,而她却在那里把脸埋在雪中装死。

  虽然知道她只是图好玩,但她真的去试着做,让久木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那样做?”

  “只是想试试。”

  凛子轻轻侧过身去,背对久木,久木也跟着侧卧,手穿过她腋下抚握她的乳房。

  “好安静!”

  凛子任凭他抚摸着,自顾低语。

  在下雪的湖畔,别说车声,就连人声和脚步声也听不到。澄耳细听,静寂得仿佛可以听见飘雪坠地堆积起来的声音。

  “现在几点了?”

  “恐怕还不到十点吧!”

  “如果在都市里,这是才要开始热闹的时候。”

  “好光滑!”

  久木的手再次缓缓从凛子胸前向下游移。

  如果在平时,他会继续抚膜她的下体期待结合,可是今晚醉了,没有那份心情,只想摸着柔润的肌肤睡去。

  “好有弹性!”

  他顺势触摸到她那浑圆的臀部,凛子低声说:“我已经没那么年轻了。”

  “不是才满三十八岁。”

  “所以啦,老太婆!”

  “哪有,还年轻得很。”

  “不一样的……”凛子轻轻摇头,闷声说:“我觉得已经够了。”

  “够了?”

  “活到现在就好,不需要更多。”

  “你是说死也无妨?”

  “对,我没那么贪心。”

  和凛子说着话,久木如梦似睡,话题不知怎么中断的,只记得酒醉后倦怠非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经过多久,久木口渴而醒时,灯笼已经熄掉,只有些许微弱的灯光从门缝流泻进来。

  昨晚睡下时灯笼还亮着,是后来凛子起来时熄掉的吧。两人的姿势本来也是紧贴在一起的,现在她和他稍微分开,正侧卧而眠。

  久木伸手拉开灯笼,看着枕畔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三点,虽然还是半夜,不过昨晚睡时大概十点,算起来也睡了近五个钟头。

  是因为醉醒的缘故,口渴得很,他起身到冰箱拿出矿泉水,倒在杯中,边喝边走到阳台,把窗帘打开一点缝。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雪还在继续下着,连玻璃窗框上都积着雪。

  久木看着积雪,想起凛子昨夜把脸埋在雪中的事。

  心想她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 随即想起之前他说过死在雪中表情很美的话。

  再喝些水,看着下雪的窗外,久木头脑中记忆鲜明起来。

  他想起临睡时,凛子说“已经是老太婆了”,又说“活到这里就够了”。

  想到这里久木猛然回头望向卧室。

  凛子该不会真的想死吧!

  某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回到卧房,凛子仍侧睡不动。

  久木凑近她的脸,就着灯笼看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紧闭,秀气挺直的鼻梁在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样安详的睡脸不会想死。

  久木告诉自己,关上阳台的拉门,再回到被窝里。

  跟睡前一样,他的手又穿过凛子腋下,轻抚凛子的乳房,用手指逗弄她的乳头。凛子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像要躲开爱抚似地更蜷曲上身。

  凛子大概还没睡够,久木放弃继续挑逗凛子,就这么摸着凛子滑润的肌肤再度睡去。

  实在是没有比人的肌肤感觉更好的东西了。

  虽然也要看好恶投缘与否,但是只要肌肤接触,男人和女人的心都会平静下来,所有的焦躁不安与胆怯都会随之淡去。

  这世上所有的生物只要肌肤相触,就没有争斗,但忙于生活和工作的人类却不能如此。为了上班工作,肌肤相触的两人必须分开,和别人见面时,两人也不能黏着不放,再加上道德、伦理、常规等麻烦事物的束缚,人类肉体接触的时间急速减少。

  幸运的是,久木此刻可以尽情地接触凛子的肌肤。

  久木的胸贴着凛子的背,腹部到股间贴在她的腰至臀部,下肢从膝到脚以同样的姿势交织在一起,而且双手还紧紧地按在她的胸部和腹部上。

  这具带给他无限温暖安适的女体绝不可能变冷。

  久木再次告诉自己,重又落入深夜的睡眠里。

  再次醒来时,久木仿佛听到凛子的声音,他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到凛子坐在枕畔,对他说:“雪下得好大。”

  他抬起脸,微微听到从阳台外面传来呼啸的风声。

  “几点了?”

  “才六点。”

  久木环视一遍室内,起身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日出较迟加上下雪,外面还很昏暗什么也看不到,窗玻璃外雪花斜飘,像白色的箭一闪即逝。

  “雪下得很大。”

  久木说着,想起来这儿的时候凛子问过回去的时间。

  “不过,中午大概会停。”

  现在着急也没用,他重新钻回床上,问声“不来吗?”凛子拢着衣领无声钻进被窝。

  久木感觉她的体温后,再度解开她浴衣的系带,敞开她的前襟。

  久木昨夜醉过了头,什么也没做,只是抚摸着凛子的肌肤睡去。虽然不是想有所补偿,久木仍把手伸入凛子的秘处,反复缓缓爱抚,等她的情意加浓。

  值得庆幸的是男人自己休息了一夜,似也恢复了精力。

  凛子的花园很快滋润起来,久木更贴近她,像配合着他的动作一样屋外的风声低吟而过。

  突然,久木有股狂暴的冲动,他一把掀开被子。

  “你要干什么……”

  不顾凛子的惊愕,他剥下凛子的浴衣,让她全裸。

  在这风雪包围的寒冬旅宿里,旅馆的人、呼啸而过的风,都不知道女人一丝不挂地暴露于寝具之上。

  又一阵疾风挟雪低吼而过。

  与外面的狂风暴雪形成鲜明的对比,屋内暖气正热,低矮的灯笼映照着全裸的凛子。

  久木坐在那白嫩丰腴的女体脚边,自上而下俯瞰她的全身,随后缓缓低下头去,首先亲吻着她的乳房。如果此时有人从门缝窥看,或许以为被褥上的男人正叩首额拜着全裸的女体。

  久木此刻确实对创造出如此美丽肉体的造物主,和女人不吝展陈的宽宏大量抱着深深的感谢和敬意。

  他脸埋在凛子胸前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向下移动,从柔软的腹部一路亲吻到下面淡淡的丛林处。瞬间,凛子轻叹一声,同时扭曲身体,男人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男人用熟练的手法拉过自己的枕头准备垫到女人的腰下,而女人对这种做法早已心领神会,轻抬腰肢与之相配合。这样一来,她微微叉开的两腿结合部以及黑色的丛林就变成向上突出的状态。

  在女人的各种各样的姿态中,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淫荡而具有挑逗性的样子了。

  男人深受诱惑,轻轻抬起女人的双腿,然后向左右掰开,沉下腰身,将阳物慢慢插入。

  瞬间,疾风留下低沉的吼声呼啸而过,像被风诱导着似的,男人移动起身体。

  与她紧密结合,前后缓慢地摆着身体。而此时最关键的动作要领就是男人要稍微沉下腰,这样在前后反复移动的过程中就能够触及到女人身体的关键部位,令女人渐渐难以忍受般地扭动起来。

  最初女人还有些害羞,动作比较低调,但是当男人自下而上不断冲击、蹂躏着花芯的时候,她再也耐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微微张开双唇,愈发急促地娇喘连声。

  性爱的开始各式各样,但总是在男人向女体俯首称臣下告终。

  这次也一样,初时男人睥睨全裸的女体,威风凛凛,结合后在驱动肉体撼触对方的同时,自己也忍耐不住释放出自己。而就在那一瞬间,雄伟的男人之山霎时失去张力,犹如瓦砾般坍塌于女体之上。

  从女人的角度来看,君临在己之上的男人如同变成尸体倒塌下来。

  不论如何,从这一瞬间起,男人的躯体化为一片褴褛,女人的躯体反而变貌成为艳丽的丝缎。

  以此种方式结束,女人还愿不愿怜惜这变成破烂的男人,跟先前男人的努力和女人的满足度有关。

  此刻,在这寒冬旅宿里,满足至极的女人充满温情地靠向躺在身边的男人,用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肩膀。

  不可思议的是,此时凛子对久木所做的,正是相爱之前久木对凛子所做的事情。只从两人现在的情形来看就知道情感飨宴已告结束,男女立场逆转,女人漂浮在丰饶之海里,男人却一径萎缩不动宛如死人。

  但是久木现在却从濒死的床上站了起来。他知道只要此刻闭上眼睛就能够心情舒畅地进入梦乡,但那样一来就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才得到满足的女人丢弃在孤独与寂寞之中。

  纵使此刻倦怠至极,他仍挤出仅余的力量拥抱住女体,让彼此肌肤暖意互通。

  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从中寻求新的刺激与快乐,而是在欢乐盛宴结束后肌肤相接,以求在安适中完结一切。

  久木就是为了完成这一责任,把凛子再次揽入臂弯,以胸当枕,让她和自己一起沉入风雪清晨的小睡里。

  不知经过多久,久木从清晨的回笼觉里醒来,凛子像受到感染似的也睁开眼睛。“几点了?”

  久木看看枕畔的时钟,告诉她九点多。

  没有马上起来的意愿,躺在小睡的余韵里,听到阳台外面再度传来风低吼而过的声音。“还在下。”

  久木点头,又隔了一段时间才起来,揭开窗帘,白雪漫天洒向窗边。

  昨晚开始下的雪到天亮时不但没有转弱的迹象,反而下的更大。黎明时漆黑一片的玻璃窗外,此刻虽已恢复光亮,但风雪中不见任何景致,只隐约看到阳台下突出的屋檐一角。

  “会停吗?”

  凛子也起来了,担心地看着外面。

  黎明时分久木看着雪势曾说中午雪会停,但并没什么自信。

  正看着飘雪不断的窗外,昨晚的女侍走了进来说“已经起床了呀”,因为定好十点早餐,先过来做准备。

  “好大的雪。”

  久木拢着双手搭讪,女侍边拉开阳台的窗帘边说:“因为下雪今早报纸都没来,像这样的事还真少见。”

  “道路封闭了吗?”

  “因为坡陡,恐怕车子都开不上来了。”

  久木想起伊吕波坡那九拐十八弯的陡峭坡道。

  “我们想十一点下山……”

  “经理正跟下面联络,还请您稍等一下。”

  女侍鞠躬退去,凛子不安地用手指抹着窗玻璃,久木看她这个样子,才知道两人被封锁在这风雪交加的中禅寺湖了。

  当初决定来日光,是因为这里离东京比较近,交通也方便。当然也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冬天的日光一定很冷,但怎么也没想到风雪会大得封锁道路。

  他忧虑地打开电视看气象预报,据说强大低气压正从北陆一带到达北关东,狂风暴雪要持续一整天。

  他看电视的时候,男佣已经收拾好了被褥,放进壁柜,女侍泡好新茶,开始准备早餐。房间里暖气正好,感觉很舒服,不过恐怕只要走出室外一步,风雪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情况一年也难得有一次。”

  女侍语带歉意,但风雪并不会因此停歇。

  “车轮装上链条也不行吗?”

  “路上到处有积雪,车子开不动。”

  的确,在如此大的风雪中要驶下弯曲险峻的伊吕波坡太危险。

  久木终于死了心,开始吃饭,不过看凛子还挂念回去的时间。

  “什么时候要回去?”

  “可能的话,三点以前……”

  要在三点抵达东京,一个小时后一定得出发。

  “有什么事吗?”

  看凛子很难做答的样子,久木也不再多问,但也知道要及时回去好像不易。

  吃完饭正接着看电视,经理来做说明,说现在中禅寺湖和日光之间的交通已经完全中断了,希望他们暂时在房中休息。

  “估计什么时候能开通呢?”

  “只能等雪停了再说,或许要到傍晚吧。”

  久木听他这样说,回头看了看凛子,只见她脸色略微苍白地低着头。

  到了上午十一点,雪还丝毫没停的意思。

  仔细看去,细细的粉雪似乎量并不算大,但风势很强,刮起地面的雪,形成一堆堆积雪。“好像走不成了。”

  凛子希望三点回到东京是近乎不可能了。

  “打个电话吧!”

  久木说完,心想他在旁边凛子不好说话,于是到楼下的大澡池去。经过服务台时,见七八位客人已经准备妥当,看着外面等待出发,每个人都因下雪回不去而心焦。

  在不见一人的大澡池洗完澡回来,见凛子坐在小客厅的镜子前,小手指揉着眼尾一带。

  “怎么样?”

  他担心电话的结果,凛子轻轻摇头。

  “我推掉了。”

  “什么事?”

  “侄女的婚礼。”

  “你的侄女?”

  “不是,他的。”

  那是凛子先生的哥哥或姊姊的女儿吗? 不管是谁,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出席的话是要出问题的。

  “几点开始?”

  “婚礼是从五点开始,我本来打算只参加之后的喜宴的。”

  现在时间刚好正午,就算路马上开通下到日光再回到东京也将近四点了,如果把回家换衣服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根本赶不及。

  “他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有说……”

  “不要紧吗?”话才出口,久木立刻改口,“不是……”

  先生的侄女结婚时,她却和别的男人去洗温泉,结果被雪封着回不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夫妻之间不可能还安然无事。

  他们都故意不去触及此事,继续等待着。

  到了下午雪仍无止意,久木看着时钟从两点指到三点。

  心想就算这时候雪停了,等到除完雪能通车的时候就已经四五点钟了,再下山搭电车,回到东京时就是八九点钟,这还算运气好,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今天整晚都回不去。

  凛子似乎很困扰,如果真回不去,久木也麻烦。

  他今天是要回家去的,没说要来日光而只说是去京都调查昭和史的资料,现在如果说因为下雪回不去,实在无法自圆。最麻烦的是明天周一,十点钟有个会议,要赶上开会必须一大早就从这里出发不可。

  但更严重的问题还是凛子那边。不但没参加侄女的婚礼,还又在外头不知什么地方过夜,这样一来结果会怎样呢? 正因为和先生之间已冷,他丈夫恐怕不会轻易作罢。

  盘思中三点已过,女侍送来咖啡,离去后久木试探着问:“如果回不去怎么办?”

  凛子不说话,只是用汤匙缓缓搅动着咖啡。

  “当然雪总会停的,不过搞不好还得在这儿住一个晚上。”

  “你呢?”

  “当然能回去最好,不行的话也没办法。”

  “我也可以。”

  “可是你……”

  正要继续说下去,凛子静静地抬起脸来,“反正是回不去了吗!”

  久木无言以对,点点头,凛子像对自己说:“我已经死心了。”

  四点过后,雪小了些,暮色中隐约可见的中禅寺湖也阴沉沉的。

  久木站在阳台向外眺望,经理来说入夜后道路会冻结更难放行,请他们再留宿一夜,房钱免费。

  不论是好是坏,这情况除了留下没有别的法子,听说其他客人都已经决定留下来了,久木也只好无奈表示同意。

  凛子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也横了心,说声“我去洗澡”就走出了房间。

  剩下一个人,久木望着雪中惟一可见的湖畔灯光,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连过两夜的事。那时和今天不同的是不是回不去,而是他们自己决定不回去。正因为如此,他们在甘冒危险的紧张感中感受到刺激的快乐。

  但现在处在因为大自然的猛威而回不去的不得已的状态下,毫无那种快乐或恶作剧的感觉,反而有种沉闷窒息般的压迫感。

  原因显然是这几个月来围绕着两人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说明白一点,到箱根时彼此的家庭对他们都还放心,即使连续两夜不归,即使外遇不断,总觉得会有结束的时候,颇有不放在心上的味道。但现在已不是那么回事,不管理由如何,今晚要是回不去,他们或许将面临决定性的后果。

  久木离开阳台,移到桌前抽烟,想起决定再过一夜时凛子那句“我已死心了”。

  那是对赶回东京死心了呢,还是对她和先生之间的关系死心呢? 听起来像是接近后者。

  今晚凛子已决定和他离婚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也得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望着抹上夜色的窗户,久木切实感觉到两人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了。

  夜晚再度来访,两人都泡过澡后坐在一起吃着饭。过程和昨晚一样,心境却截然不同。昨天刚来旅馆时,阳台上望见的中禅寺湖、一楼的大浴池、紧邻的露天浴池都令人感觉新鲜,现在完全没有那份新奇感,反倒陷入一种说不出的自暴自弃、豁出去了的绝望心境。

  到这地步再烦恼多想也无济于事,久木这么告诉自己,凛子似乎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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