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用在听说天子要详细询问更多经过时,就有些慌了。

  他知道个鸡儿啊。

  在整个平叛过程中,他只记得别人给他送的礼。

  没送过礼的,他连名字都记不全。

  各种军事计划,基本都是陆完他们制定的,谷大用只负责点头而已。

  这次的《转战山河四省,盘点我心中的平叛英雄》,谷大用连第二篇还没背完,这要是被那位聪明天子诘问几句,岂不是要当场露馅?

  好在,这都在某人的预料之中,这几天的称病,除了要确认款项到没到位,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做的伏笔。

  于是谷大用连忙上书,说是自己身上带了病气,仓促间不敢进宫面见天子。

  正好,在山东清剿罗教的时候,和镇邪千户所千户裴元过从甚密,平叛的事情,他尽知之,可以由裴元代为通禀。

  朱厚照听说谷大用生病了,连忙让御医前去诊治。

  那御医出城,去了驿站探望了下,这个名震天下的西厂督公。

  出来后,就十分遗憾的表示。

  “没救了,准备收尸吧。”

  谷大用见能轻易蒙混过关,十分的高兴。

  他也只是拿出了十分之一的功力表演了下,没想到连御医都骗过去了。

  对了,昨天裴千户让侯庆来剪走了自己一缕头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听说谷大用病危了,对这个服侍自己多年的老太监有些惋惜,只是他薄情惯了,让人赐了些药材,随后就打算传旨让裴元入宫。

  只是传旨的小太监还没走,朱厚照就一转念,想起几次和裴元在宫外的相遇,以及探讨事情的场景。

  心中又觉得,若在宫中一问一答,却也拘谨。

  似那等痛快有趣的事情,该在人群熙攘处,痛快的拍掌击节才好。

  而且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宫走走。

  于是,等确定裴元在智化寺驻地做事后,朱厚照就让钱宁安排着,让裴元第二日去大慈恩寺外的老地方相见。

  裴元得到了朱厚照的传召,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霸州平叛的功绩迟迟没有兑现,反倒舆论汹汹,把事情复杂化和扩大化了。

  有句话说得好,真理越辩越明。

  但是政治需要的,不就是那点朦胧的美吗?

  事实上,不但朝廷焦虑,就连裴元也需要快刀斩乱麻的推进此事了。

  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的朦胧美……

  一旦太多的东西浮出水面,那裴元也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天一早,裴元就去大慈恩寺外,初见朱厚照的那处茶铺里侯着了。

  裴元知道朱厚照有微服出访的爱好,他怕穿着官服碍事,便只穿了便装。

  或许是天气渐热的原因,不少人都愿意出门了。

  大慈恩寺外的茶铺中,仍然有不少举人,在快乐的键政着。

  原本有许多外地举人听说霸州叛乱平定了,道路已经安全了,都已经南下走了好几天了,在驿站听说最近有“大议功”这种热点,又忍不住折返回来,热烈的加入了大讨论。

  举人们的立场自然坐的很正,基本认为是朝中那些无能的武夫,想趁机在这件事里搅浑水。

  也有少数愤世嫉俗的异类,觉得那个裴德说的有点道理,要不是地方官府实行苛政,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造反。

  裴元听了一会儿,大致判断炒热舆论的这一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该是为武人造势,顺便靠着推高的功勋,给陆訚这个首功谋求一个伯爵的时候。

  陆公公做事地道,配合度很高,在裴元的游说下,为了全取平叛之功,连私放刘六、刘七这样的事情都干出来了。

  对于这等人物,他裴千户有功必赏。

  约摸等到快散朝的时候,便有许多精干的汉子,陆续进入茶铺。

  他们也不驱赶旁人,有了空座,就去占上,要些茶点慢慢吃着。

  这些人显然也明白朱厚照要的就是这种氛围感,十分低调的没去做扫兴的事情。

  裴元还看到穿着便装的钱宁进来扫了两眼。

  钱宁和裴元对视了一下,只是点点头,也没过来搭话。

  又过了一些时间,才见一个魁梧公子,做书生打扮,乐呵呵的进了茶铺。

  裴元起身,朱厚照连忙伸手示意阻拦。

  裴元便等朱厚照同桌坐了,才向朱厚照请罪,“卑职失礼了。”

  裴元选的这处位置略偏一点,周围又坐了许多锦衣卫的密探,倒也不怕被人听去。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四下打量了下,又听了会儿举子们的键政,才对裴元道,“莫要扫兴。”

  裴元便不再提此事。

  两人在智化寺时,曾经在蒲团上对坐闲聊过,朱厚照自己不在乎,裴元自然也不想拘泥什么虚礼。

  裴元前些天还刚进宫见了朱厚照,彼此也没什么新奇感。

  朱厚照也没急着问霸州平叛的事情,反倒津津有味的,继续听那些举子们的谈论。

  又听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示意了下举子们那边,向裴元询问道,“裴元,你也听了半天了,有什么感触?”

  裴元想了想,说道,“很多人关注的不是平叛本身,也不怎么讨论平叛的过程,而是在关注平叛的影响和后果。”

  “可见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这个真相能带来什么才更重要。”

  裴元也不希望朱厚照太过关注平叛本身,因为那里有太多裴元的朦胧美,裴元现在想引导的,是让朱厚照花费精力去解决后续的问题。

  朱厚照见裴元这么说,笑道,“你的观点倒是独特。”

  朱厚照还以为裴元会在文官和武将之间挑一个立场站队,然后再表达看法。没想到裴元既没站在文官那边,也没站在武官那边,而是以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情。

  裴元想了想,对朱厚照说道,“卑职可以立刻证明自己的观点。”

  朱厚照听了,来了兴趣,“咦,你怎么证明?”

  裴元慢慢道,“陛下刚才听到的那些举子观点,大多数是支持文官,只有少数人在反思地方苛政的吧?”

  朱厚照点头,“不错。”

  裴元道,“那卑职可以用一句话改变他们的想法,让这些举子,转而支持武官。”

  朱厚照闻言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朱厚照这等聪明人,哪能看不出来,这些举子做判断的根本,是他们的身份和立场。

  叛乱到底是怎么叛的,平叛到底是怎么平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他们是文人,屁股在文官这边,当然要支持文官。

  裴元低调道,“卑职可以试一试。”

  朱厚照越发来了兴趣,“快试快试。”

  裴元便起身,向那店家招呼道,“给我打一角酒来。”

  茶铺也兼做些酒肉生意,只是因为在大慈恩寺外,为了顾及前来礼佛的贵人,往常都是要去后院中享用的。

  那掌柜见裴元只要酒没要肉,也就装糊涂的让人送上酒来。

  裴元拿了酒杯,缓缓起身,到了那几桌高谈阔论的举人们跟前,稍微听了一会儿,便举杯小声为他们祝贺了一句。

  那些举子们稍微一愣,也很快以茶代酒,和裴元对饮了一杯。

  裴元只说了一句话,敬了一杯酒,随后就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回来。

  朱厚照想要问什么,见有举子还在频频打量裴元,便没急着开口。

  那几桌举子们稍微静了片刻,又继续之前的讨论。

  朱厚照有些期待,想问询裴元刚才说的什么。

  却听裴元不动声色的说道,“且让卑职卖个关子,若是这法子说早了,万一不效验,难免有蛊惑君王之嫌。”

  朱厚照是识趣之人,也喜欢享受这些有趣的事情。

  便笑道,“无妨,那就看看再说。”

  两人都不多言,继续听那些举子们讨论这次“大议功”的事情。

  只是听着听着,朱厚照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不一会儿,甚至变得有些凝重。

  他时不时的打量裴元,眼神也带着些思索。

  因为,只是短短片刻时间,那些举子们议论的方向,就已经风云突变!

  对朝臣昏庸失察和地方官府施政虐民的抨击,转眼占据了主流。

  在那些举子们的慷慨陈词中,“苛政猛于虎”,成了提到的最多的字眼。

  之前那些愤世嫉俗的,越发高声。

  原本没发表看法的,也开始附和了。

  之前那些对武官们嘲弄的大多数,不但没再开口,反倒有些人还对新的话题来了兴趣,热烈的加入了讨论。

  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具体的讨论,哪些州县的施政,让百姓困苦不堪。

  得到骂声最多的官员,自然是前任顺天府尹,现在的兵部侍郎李浩!

  毕竟说到底,朝廷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平定之前他治下百姓的叛乱。

  而霸州军的迅速扩散,似乎又证明了这家伙在兵部侍郎任上,也不称职。

  有些人还阴阳怪气的表示,要去问问李浩,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让激怒温顺的百姓,让他们成为“强于北虏”的暴民。

  朱厚照深吸几口气,脸上凝重的神色慢慢和缓,随后盯着裴元,严肃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怎么让这些身为文人的举子,转而支持武人的?”

  “你怎么做到,只用一句话,就让这些身为文人的举子,转而支持武人的?”

  裴元自然不能对朱厚照隐瞒什么。

  便对他恭谨的说道,“卑职只是对那些举子们说。”

  “刚才听到他们的谈论,对他们的正直之心很是钦佩,等朝廷清理地方弊政后,肯定会大面积的空出官员,说不定以他们举人的身份,就有主政一方的机会,他们治下的百姓,得到这样正直的官员,实在值得庆贺。”

  裴元说完,朱厚照愣了片刻,接着露出了恍然之色。

  他情不自禁的以拳击掌,说道,“原来如此。”

  文人支持文官,大方向当然是没错的。

  但是呢?

  抛弃泛泛的概念,具体到那个文人自己呢?

  特别是具体到这些,已经具有授予地方官职资格的举人们身上呢?

  ——我踏马要血流成河啊!都给我死死死死死!

  毕竟那些武人们再怎么被打压,他们这帮举人也不可能去做百户、千户的。

  但是如果追查这些年发生叛乱的州县的话,他们这个举人的身份,是真能去做知县、知州的!

  甚至,如果要想确保有足够容错空间的话,那当然是撸掉的人越多越好啊!

  朱厚照见识到裴元那彷佛魔鬼般动摇心智的手段,不由啧啧连声,“上次和你问对时,就觉得你很有本事,这次更是让我大开眼界。”

  又感叹道,“这里有数十举子,都是各地俊秀之才。没想到被你一句话,就动摇了立场,倒戈相向。”

  裴元连忙谦虚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朱厚照摇头,“上次朕还说过,以后遇到为难的事情,会找你商量。没想到朕还是轻看了你,早知道就不外放你去山东了。”

  裴元可不打算留在京城,跟着朱厚照一起倒台。便沉声道,“霸州一县的养马户,都能掀起骚乱天下的动荡,何况是山东已经渐成气候的罗教呢?”

  “卑职听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陛下让卑职去山东,无形中平弥的祸事,不在霸州之下。”

  “焉知,这不是‘一言而定天下’呢?”

  朱厚照听了大喜,旋即自得道,脱口说道,“如此说来,那些人争来吵去,还不如我的功劳大?”

  他半是玩笑的又道,“那我不是比咸宁侯仇钺还厉害了?我该得个什么侯?”

  裴元一肚子的阴谋算计,险些被朱厚照天真住了。

  他愣了好久,以他的反应能力,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朱厚照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着调,悻悻的嘟囔道,“不可以吗?”

  裴元无话可说。

  这家伙,可是在应州大捷后给自己加封了镇国公的,而且还不是荣誉性质的,是在兵部留档,实拿饷银的那种。

  裴元只能道,“对陛下的封赏,非是卑职现在能计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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