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剑道…”程长彬回忆起往事。

  不由唏嘘,温如玉背负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成了比易鸣司朗那几个老头还要沉稳静默的剑宗长老,他背负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

  宁姚喃喃自语:“他没和我说过……”

  程长彬嗤笑一声:“和你说什么,要换了我早把这么不争气的弟子逐出师门了。”

  他自己当年习剑多年被温如玉逼着对招早忘到九霄云外了,只要每次看宁姚气得面色又红又白,他就乐。

  日光钻过林间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石阶上,宁姚哼一声,甩下他踏着阶石跑了。

  入夜,温如玉从昭华殿回来,抬眸看她:“今日去过大会了?”

  “去过了。”

  宁姚垂手站在一旁,面颊在阑珊灯火下显得柔婉恬静。

  “刀威横厚重,拳轻疾灵动,功法千变万化,各有优劣,”

  他眸中隐约有欣赏之意,“拳宗古往今来得一个女弟子,聪敏狡黠,竟深得伏光拳迅疾之意。”

  宁姚心头莫名一刺,她咬咬唇,低声道:“明年大会,我必定夺魁。”

  她眸中尽是偏执决然,温如玉缓声道:“胜负在其次,主旨在考校各宗弟子功法修习情况,夺魁与否,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怎么会无关紧要,比赛便一定要争个胜负,否则和平时修习有什么不同。”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否则都对不起师兄们开的赌盘下的注。

  宁姚不敢看温如玉,盯着墙上的一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字一口气驳道。

  温如玉蹙眉,一方寒潭生了褶皱:“胜负、生死、爱恨皆为执念,你是剑宗弟子,若执于这些,如何通悟剑道?”

  “你也是剑宗弟子,若不执于胜负,当年何必一气摘下七星,占尽风光。”

  她脱口问,话落便后悔了。

  不该拿这件事驳,面前波澜不惊的人,也曾倚剑斩风,也曾意气高于百尺楼,不知要如何消磨,才成为今日比宗主和其他长老还要寡淡沉默的剑宗长老。

  温如玉一怔,旋即想明白了,是程长彬和她说的,一时默然,还是十二三的小孩子。

  宁姚抱拳:“弟子失言。”

  温如玉淡漠一笑:“可还记得‘惊月’?”

  “记得。”

  “取剑来。”

  殿外月华正浓,流银碎雪般铺了满庭,檐铃抚风,花树曳影。

  温如玉引剑出鞘,剑锋清寒,泊满月光,他素白的衣衫如一痕霜霰,在夜幕中飘转。

  手中长剑舞动,寒凉如月色的流光飞转,皎皎灼灼,天心明月一霎黯然。

  剑锋一顿,温如玉回身挟万顷月华刺去,剑身雷息环绕,风烟扰动,星月照彻。

  宁姚不转睛地看着那一人一剑,有杏花悠悠飘落,被剑气荡开,落英纷纷。

  此时此夜,一个如松如月的人手挽长剑,剑光皎灼,夺去漫天星月之辉,沉入他眸底。

  剑气雷霆万钧,剑锋却轻快地斩断一枝杏花,而后长剑归鞘。

  宁姚跑去捡那枝杏花,断口仿佛被雷劈断,一片焦黑。

  温如玉颀长的身形立在清澈的月色下:“无情剑道,在忘己忘心。身外无剑,方能无往不利。天道无情,故而‘惊月’一式,已近乎天命。若心怀执念,不能通悟‘无情’二字,摒弃欲念,此招便徒具其形,难有风雷缭绕之威。”

  他深深看向宁姚:“如若不能静心修身,剑术终难有进益,正如你师叔长彬,多年蹉跎,始终难入剑道之境。”

  话尾微不可觉一声轻叹。

  “那执心剑道呢?”宁姚仰首问。

  “那是偏道,执著于心,难窥天地。”

  剑道无外乎此两种,一曰无情,一曰执心,世上有几个人得天独厚,能修得无情剑道。

  宁姚脑中一片纷杂,他们来到此地,是为了求取槐叶,祈求圣人出手化解族中危机。

  谁料行至这里时,护送队伍突然倒戈相向。

  或许,不需要求槐树叶了,如此血海深仇何必求人。

  一朝宰执又如何,终有一天她修入剑仙之境,定然将魏家挫骨扬灰。

  三年五年十年,终有一天。

  ……

  又是澄澈空明的月色,夜风扰动,衬得他神色温柔:“万事不必执着于心,贪嗔痴恨,放下也就随风而去了。”

  宁姚垂眸:“弟子明白。”

  她将那枝杏花带了回去,削去低端焦黑的一截,寻了只梅瓶盛了水,将杏花插进去。

  程长彬持剑站在庭院里,陪着小师侄拆招。

  宁姚举剑来刺,她身法极快,转眼递出三剑。

  程长彬提剑格挡,她再一错步,一个旋身,回身刺出一剑,程长彬险险避开,迎面一剑,逼回守。

  宁姚连忙退开。

  温如玉负手立在廊下,说道:“适才第二剑剑尖向右偏一寸,试试看。”

  宁姚了悟,举剑上前,第二剑依言偏了一寸,程长彬和先前一般,提剑横档,身前却露了破绽,她迅速一剑当胸刺去。

  程长彬连连退却,暗自心惊,这小丫头进步不少,剑法灵动清逸,虽不及师兄浩然磊落,却自有刁黠出奇之处。

  他撂了挑子:“不打了不打了,你自己的徒弟自己教,别拉我当陪练。”

  灰头土脸地出了宸寒殿。

  宁姚看向温如玉,他不以为意,清浅一笑,恍若春风。

  “弟子算赢了么?”

  “算是。”

  宁姚心中欢喜,当他是夸赞自己:“那弟子何时能凝气?”

  “天赋秉性不同,因人而异。”

  “师父用了几年?”

  “三天。”

  “师叔呢?”

  “三年。”

  宁姚跟在他身侧,脑袋顶刚刚到他肩头,若非掌中常年提剑留的一手茧子,真像是养在深闺绣户的千金小姐。

  豆蔻梢头二月初。

  温如玉加了功课,寻了几副字帖让她临摹,说是可以平心静气。

  宁姚坐在案前,无精打采地铺开宣纸,《公子说》的拓本摆在前头,一管兼毫往砚台狠狠舔了墨,还未戳到纸面便有一滴墨汁滴落,在纸面晕开。

  忽然就想起多年前,父亲也要她临帖习字,她懒怠,龙飞凤舞写就一篇敷衍了事,被父亲拿戒尺打手心。

  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晚上,第二日还得继续临字。

  时值日暮。

  光洁如玉的纸面,落了一层颓瑟的暮光,宁姚抬眸怅然一望,见窗边几日前捡回来的那枝杏花已势不可挽地衰败下去。

  小小白白的花瓣卷一圈褐黄的边,像未燃尽的纸笺,零落在条案上,一点点枯败,一点点消亡。

  这是时光的独步天下的功力,不动声色地推动每一个人走向死亡,任你摇山撼海、劈天裂地,谁又能使得时光折返一刻呢,所有遗恨、悔憾一生都无法弥补。

  宁姚一支笔悬在半空。

  窗下突然传来一阵“笃笃”声,鬼鬼祟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去拉开门,侧脸一看,柳怀盛正抱个包袱蹲在窗下,一脸凝肃地看向她,匆匆进了屋,回身小心把门阖上。

  柳怀盛把包袱搁在桌上,宁姚跟过来,拧眉问:“你偷什么东西了?”

  “谁偷东西了!”

  “你要走了?”

  “谁要走了!”

  他气哼哼坐下,瞪宁姚一眼。

  “那这装的什么?”宁姚翻开那只鼓囊囊的包袱,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胭脂水粉、蜜饯点心、首饰团扇……

  柳怀盛翻出一包杏脯来:“呐,给你的。”

  宁姚不接,狐疑打量他:“哪儿来的?”

  “买的!买的!”

  柳怀盛气急败坏,拆开抓了一把杏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当你是……兄弟才想着你……”

  “你下山了?”

  “膳堂的师兄下山采买,我跟着去的,帮师兄师姐——”

  他吐两个杏核出来,继续道:“买点儿东西,收几个跑腿费。钗是李师姐的,点心是韩师兄的……”

  就这样一样样清点起来,他每天盘算着钱,清水里都能抠出二两银子来,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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