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施的敲打,十分有力度。

  阿莹当即止住泪花。

  虞听眠立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前世虞微微不知她与钟朝暮之间的交易,为了探听消息,她不惜设计阿莹与钟朝暮偶遇,之后阿莹便改名“念微”,堂而皇之地抬进了钟家。

  没想到今生阿莹的命运还是如此。

  阿樱愤愤不平,“王妃,你看看虞微微,为了对付个小妾,竟不顾自己贴身婢女的幸福……”

  虞听眠嗤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今她从嫡女再度沦落为庶女,钟家那边,还有场硬仗要打呢,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阿莹她不是自愿的呢?”

  “可奴婢瞧着,钟朝暮挺在意虞微微的,这份在意,应该不至于因为虞微微身份降低而打折扣吧?虞微微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奴婢不明白,她用得着上杆子给夫君纳妾表大度吗?”

  “小娘养大的,能有什么手段?”虞听眠嗤笑一声,“王爷那边应该已经取出广陵春了,走罢,回宁安王府,有些账,是时候算一算了。”

  回程时,已经过了晌午。

  马车里,刘茗卿指尖摩挲着一壶广陵春,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听眠笑道,“王爷若是喜欢,妾身送你一壶。”

  “夫人有心了。”他收回思绪,“今日回门,我的表现,夫人可还满意?”

  “你猜?”虞听眠心情好,随口应着。

  “那就是满意。”

  这是提醒她,该交换消息了?

  虞听眠识趣地收敛了神色:

  “这几日兖州雨水过量,恐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赈灾一事本该由太子全权负责,王爷不必趟这趟浑水。”

  前世赈灾时,刘茗卿参与其中,卷进了刺杀太子一案。

  虽说后来他全身而退,可之后王府被抄家,库房里还是被搜出了印有“兖”字的官银。

  私吞赈灾官银这盆脏水,泼得十分刻意,因为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在得到“兖”字官银的当月,就会铸熔成银锭销毁证据。

  可当时刘茗卿已经战死沙场,无人为他辩驳。

  既然今生她入了王府,就会尽力护王府平安。

  刘茗卿见虞听眠突然一本正经,唇角顿时勾起一抹无奈:

  “夫人以为,我讨好夫人,是为了得到这些消息?”

  难道不是吗?

  还是说,夫妻之间,就算是利益交换,也得换一种委婉的方式?

  见她无所适从,刘茗卿皱眉发笑:

  “夫人放轻松些,我又不是生意人,没那么多你来我往的讲究,今日的表现,不过是让夫人对我少些防备,多些依靠罢了。”

  他没有再问有关赈灾的细节,而是转移了话题:

  “夫人在广陵时,可曾毫无顾忌地信过一个人?”

  虞听眠蹙了蹙眉,“没有。”

  “呵……”

  刘茗卿一哂,“没有吗?那还真是可惜,夫人不妨试试,全心全意地信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呢?

  是那种命悬一线,毫无退路地赌上身家性命,最后赌赢了的畅快。

  是生死边缘的狼狈,被一双至善至纯的眼眸攫住,让他第一次生出云泥之别的卑微。

  人人艳羡的宁安王,十三岁随王叔出征,归来后养食邑三千户,未及弱冠就已加号镇西将军。

  战无不胜这四个字,如同烙印般将他捧至高位。

  事实上,他并非战无不胜。

  他也曾打退胡人后,被自己的手足逼上过绝路。

  亲卫护他一路逃至广陵境内,他们说,“世子,此处乃琅琊王氏的势力,琅琊王氏虽被前朝牵连,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党羽会忌惮一二。”

  亲卫给他易了容,掩护他冲进密林,到最后,整个队伍只剩他一人。

  之后便是话本子里狗血的剧情。

  世家女郎外出游玩,救下少年郎,带回别院悉心照料,二人渐生情愫,最后少年郎被世家长辈敲打,棒打鸳鸯。

  贴合到刘茗卿就快要对话本子故事有了共情……

  若不是他无意间听见那女郎与婢女的谈话:

  “女郎当真喜欢车儿?”

  “喜欢?”她嗤笑,“喜欢他什么?喜欢他乖戾寡言的木讷,还还喜欢他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防备?”

  “若不喜欢,女郎为什么一再给建康去信,要李神医大老远地跑来广陵,就为了给车儿瞧个伤风?小小伤风,广陵哪个大夫瞧不了?”

  她懒懒一笑,“母亲为了个男人郁郁而终,外祖便要我提前体会情伤之痛,学会取舍之道,为了让我动情,他找了多少男人与我偶遇了?烦都烦死了……”

  “所以,女郎就假装对车儿动情,好尽快过了这个考验?但……这对车儿是不是不太公平啊?奴婢瞧着,车儿对女郎好像认真了……”

  “我救了他,他助我过‘情关’,本就是你来我往的回报,你那么心疼男人,我看最需要接受考验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又拿奴婢寻开心!”小婢女道,“不过,这个车儿,也不知得罪了谁,若不是女郎护着,他有可能真的会命丧黄泉……”

  “不稀奇,朝代更替,百废待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等到朝政稳固,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那是刘茗卿第一次见到那位女郎表里不一的模样。

  置身事外,铁石心肠,一肚子的城府与算计。

  ……

  马车一顿,刘茗卿思绪回归,望着虞听眠不解的注视,他淡淡一笑:

  “有些人,夫人一旦招惹,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王爷说的可是自己?”虞听眠狡黠一笑,“王爷放心,妾身既入了王府,就已经做好准备,没想过全身而退。”

  她只当是刘茗卿在拿“夺嫡”一事试探她,所以便直言不讳了。

  这也是她的性情,所有的利益往来,她喜欢放在明面上。

  “那我便当真了。”刘茗卿微笑着,起身撩开马车帘布。

  被搀扶着走下马车,虞听眠道:

  “妾身想去看看阿嬷,王爷带路吧。”

  刘茗卿不疑有他。

  曲径通幽的小筑,一间淡雅的厢房坐落于幽篁处。

  虞听眠靠近时,才发现此处无人侍奉,唯一一个忙碌的身影,身着一袭烟青色罗裙。

  她瞧着尚未及笄,还梳着小姑的发髻,听见声响后她猛然回头,见到刘茗卿的瞬间,一抹灵动喜上眉梢。

  然,在攫住刘茗卿身后的那抹姝色后,脸上的笑无端失了真诚,多了些刻意:

  “桑桑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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