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秀同意“入编”后,黄举天又询问,她是否了解林大娘子,及其家族的更多情报。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暂时搁置此事,吩咐几个义子护送春秀二人回家;

  并趁夜色深沉,将陈延风与那拐子的尸体一并处理。

  翌日清晨。

  黄举天用早膳时,负责盯守的义子,回报了条重要消息:

  郑翊两个时辰前已返回澄迈,但并未前来县衙复命,而是径直去了小佛塔。

  “义父,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亲眼目睹郑家一众族老陆续进入小佛塔,议事未出。”

  黄举天心中了然。

  前日,他命郑家人南下振州、万安州,抓捕陈氏一族的其他成员。

  想必郑翊是从陈家相关人员口中,得知了他在长安的大致情况——

  一个没有政治背景的贬谪状元郎;

  故而提前返回,与郑家人集体商讨对策。

  成亮略带担忧地道:

  “阿郎,郑家人会不会反水?”

  黄举天并未放下手中的碗。

  他慢悠悠地喝完了粥,语气平静地答道:

  “不会。”

  成亮仍有些不安,追问道:

  “可阿郎之前不是说,郑翊幻想年后与您一同前往长安,共成大事吗?

  “眼下他已得知,长安之行无望,若是觉得阿郎有意欺瞒他……”

  黄举天放下碗,神色淡然:

  “我确实有所引导,但并未欺骗他。

  “长安,终有一日是要去的。

  “大事,也必定会在长安成就。”

  说完,他起身去添粥,顺便为几个等候的义子也盛了几碗,继续道:

  “如今,郑家已是骑虎难下。

  “他们倾全族之力助我铲除陈家,早已没有回头路。

  “放眼崖州乃至整个海岛,未来能庇护他们的,唯有立下治瘴大功的我和先生。

  “郑家今早的议事不会持续太久。

  “说不定午膳还未备好,郑翊就来了。”

  听了这番话,成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虽然去了趟长安,增长了不少见识,但跟在阿郎身边才意识到,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这时,黄举天端来两碗热粥。

  成亮正欲起身双手接过,黄举天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更何况,我还为郑家准备了一份补偿,一份默契。”

  成亮心中疑惑。

  补偿他大概能猜到,无非是从陈家缴获的战利品。

  可什么样的默契,才能让郑家继续且坚定地支持阿郎呢?

  黄举天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道:

  “吃完之后去我房里,找件好衣服换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给郑家的默契。”

  “啊?”

  成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他向来听从黄举天的命令,立刻去换了身行头。

  果然,如黄举天所料,午时未至,郑翊与其父郑汪轮,便骑马来到了县衙。

  黄举天并未立即接见,而是让他们在大堂外等候,自己则继续与澄迈的地方耆老们交谈。

  这些耆老在听闻陈家覆灭的消息后,既感到宽慰,又有些惶恐;

  因此特地前来询问黄县丞,究竟发生了何事。

  黄举天安抚道:

  “陈家煽动民乱冲击县衙在后,触犯多条大唐律令在前,故而落得如此下场。

  “至于诸位,只要安心配合县衙的工作,便无需有任何担忧。”

  待耆老们道谢而出,刘谷泡好了新茶,黄举天才将郑翊父子请入。

  郑汪轮年过四十,多年科举生涯,让他对“状元”二字有着近乎执着的仰慕。

  此刻,他望见主座上的黄举天,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符合他对状元想象的人物了;

  一时竟有些失神,连话都忘了说。

  “咳。”

  郑翊掩嘴轻咳,心中无奈。

  离家前,父子二人明明商量好了:

  先诉苦,再索赔,最后再考虑是否投诚。

  可父亲这一出神,计划全乱了。

  郑汪轮被儿子的咳嗽声惊醒,连忙收敛心神,整了整衣冠,拱手作揖,恭敬却不失沉稳:

  “黄县丞,久仰大名。在下郑汪轮,今科乡贡,特来拜会。”

  他略一停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继续说道:

  “自黄县丞到任以来,吾族可谓倾尽全力,助您安定民生,铲除民乱。

  “而黄县丞对我吾族,似乎有所保留……

  “此举,恐非君子之道啊。”

  黄举天闻言,微微一笑:

  “郑公言重了。

  “本官许诺之事,绝无虚言。

  “只是时机未到,不便过早透露。

  “如今陈家已除,贵族之功,本官铭记于心。

  “至于长安之行,立身之谋……还望贵族稍安勿躁。”

  郑翊见郑汪轮一副抚须沉思的模样,连忙道:

  “能为县丞效力,既是郑翊的荣幸,也是家族的荣幸。

  “只是,陈氏一族经营海岛多年,根深蒂固……

  “我等虽举全族之力出动,仍伤筋动骨。

  “伤了郑家的元气是小,但若耽误了县丞的大计……属下着实惶恐。”

  郑翊心底其实颇有怨气。

  毕竟做了那么久的长安梦,如今却说推迟就推迟,前程依旧渺茫,毫无定数。

  然而,郑翊也发现——

  他对黄举天的埋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总不至于是因为,这段时间为澄迈百姓做的好事太多,他当真转了性子吧?

  “郑家的付出,本官心中有数。”

  黄举天点点头,语气沉稳:

  “所以,本官决定,将儋州盐场的经营权交予郑家。”

  此言一出,郑翊父子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郑翊迟疑片刻,谨慎道:

  “县丞厚爱,郑家感激不尽。

  “只是……儋州盐场乃重利所在。

  “琼州刺史的夫人出身符家,陈家已倒,按理来说……盐场经营权应归符家所有。

  “郑家何德何能,岂敢奢望?”

  “此事无需多虑。”

  黄举天语气笃定:

  “符家势大,但本官自有办法为郑家争取。

  “尔等只需认清现实,一如既往为本官效力。”

  郑翊父子闻言,神色间仍有迟疑。

  黄举天见状,话锋一转,笑得更加温和:

  “此外,本官还有一事相商。

  “本官的亲弟黄成亮,近日从山东来澄迈投奔,家中长辈托我为他操持婚事。

  “听闻郑公膝下有两位同胞千金,不知可否许配给成亮,以结两家之好?”

  说罢,黄举天朝内堂唤了一声:

  “成亮,出来见见郑公。”

  黄成亮应声而出,向郑翊父子拱手行礼。

  郑汪轮细细打量,见黄成亮虽不及黄举天那般英气逼人,却也生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

  交谈片刻后,更觉他谈吐不俗,显然也是个读书人,身份不似作假。

  郑汪轮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抚须笑道:

  “黄家郎君,每一位都是风度翩翩。此事嘛——”

  郑翊赶忙按住父亲的手腕,答道:

  “此事容我父子二人回去商议一番,再给县丞答复,如何?”

  黄举天当然应允。

  郑氏父子前脚刚跨出大门;

  耳尖发烫的黄成亮便撩起衣袖,退到廊柱旁,低声嘟囔道:

  “成亮不过是阿郎从流民堆里捡来的乞儿,怎配扮作黄家郎君?”

  黄举天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给你娶两位佳人,还不乐意?”

  “没、没有……我,我就是……”

  黄成亮结结巴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义父总要为你们操办婚事。”

  黄举天语气温和,安抚道:

  “况且,你我之缘分,胜过血亲。这门婚事,你成亮当得起。”

  无论古今,婚姻既是两家利益联结的纽带,亦是双方各取所需时,愿以默契维系的凭证。

  黄举天深知,若要加强对海南地方的控制,除了依靠行政手段改善民生、打击敌对方面;

  还需借助联姻这一传统方式,彻底渗透本土势力。

  而他之所以不亲自迎娶郑家女,完全是基于纯粹的收益考虑。

  首先,郑家女配不上他。

  郑家虽是琼州四大家族之一,却位居末流,财力与影响力,甚至不如黄举天远在曹州的亲族。

  倘若黄举天亲自与郑家结亲,表面上是郑家高攀,实则对黄举天并无实质助益。

  郑家能提供的资源,他完全能通过其他手段获取,无需以自己的婚姻为筹码。

  其次,黄举天不愿过早诞下子嗣,更不愿子嗣出身地方豪族。

  他对自己的婚事有着更高的期许——

  希望未来的妻子,能像马皇后之于朱元璋那般,成为他“创业”大计的得力助手。

  所以,他将婚姻作为一张底牌,留待更有价值的时机使用。

  至于成亮,既是黄举天“亲弟”,又对他忠心耿耿,与郑家联姻再合适不过;

  既能加强双方的联系,又不会让黄举天本人陷入不必要的牵绊。

  有时,黄举天也会觉得,自己理性得过分。

  可细想之下,这种性格早已根深蒂固。

  前世的他,便将科研事业置于个人感情之上,与每任对象分手都是相同的模式——

  “我感觉你不在乎我”“我们分手吧”“你居然真要跟我分手”“是我看错你了”“老地方再做最后一次”“别顶那么深”“渣男”“嗨好久没联系了”“想你”。

  当然,他也不缺对象就是了。

  每次忙完课题,只要发张健身图到朋友圈,圈定三五个异性可见,配文“一个人”,第二天总能结束空窗期。

  今世,若按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解读;

  黄举天觉得,自己显然是将“自我实现的需要”,置于“生理需要”和“归属与爱的需要”之上。

  ‘事业与理想才是人生的核心,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

  黄举天摇了摇头,将琐事抛到脑后,继续案牍工作。

  就在郑翊父子走后不久,院中传来几声驴叫;

  随即,李老仆慌慌忙忙地冲进大堂:

  “县丞,黄县丞,不好了——”

  “可是州府被盐工攻破?”

  “琼山县没事,州府也没事,盐工已经散了……是那刺史王弘业,因明公直言训斥心生不满,把明公扣下了!”

  黄举天目光凝重。

  一州刺史扣留县令,却放了个仆人回来传讯……

  王弘业如此做法,分明是发作给他黄举天看。

  黄举天遣李老仆回内院后,立即下达指令:

  “成亮,你率四十人换下皂衣,扮作寻常百姓,待我出发两刻钟后赶往琼山县。

  “若我入府衙后传出打斗之声,你等即刻攻入!

  “若无动静,而我迟迟未归,便速往广州,面见卢使君,禀告‘岭南兴衰,系于君身;朝争剧变,琼州一举’。”

  待成亮领命,黄举天当即提枪纵马,赶赴州府。

  如上上回一般,这次他依然是入夜抵达。

  可他刚踏入州府,便被一个年轻的幕僚,带去了琼山县北门。

  黄举天登上城楼。

  只见土砖砌成的黄色城墙上,点满了造型清雅的花灯,灯影摇曳,映得城楼如白昼般明亮;

  城楼地面铺着丝绸锦缎,仿佛一场奢华的郊游。

  刺史王弘业跽坐其中,面前是一条由空心竹管连接而成的“酒道”,从另一侧高处的城楼蜿蜒而下。

  高处的州兵正抱着酒缸,将酒水倒入竹管中。

  酒水顺着竹管缓缓流淌,经过王弘业面前时,他时而用小杯舀起一杯,悠然品饮;

  时而静坐观赏,任由酒水在竹管末端洒落,坠入城墙下的泥土中。

  王弘业见黄举天到来,抬手示意他近前坐下:

  “黄县丞,来得正好。

  “今日月色甚美,不妨共饮一杯。”

  黄举天依言坐下,目光扫过眼前的“酒道”,面色平静如水。

  王弘业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淡然解释:

  “此地不比中原,既无清溪曲水,亦无兰亭雅集。

  “王某只得用这竹管,聊以模仿‘流觞曲水’之形。

  “倒也让这琼州之夜,多了几分风雅。”

  黄举天微微昂首,低眉敛目,不去看城楼下,那十余名百姓舔舐酒水的狼狈。

  “多谢刺史抬爱。”

  他语气恭敬且疏离道:

  “只是流觞曲水乃士族雅戏,下官出身寒微,在此参与,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

  “原来你知道啊。”

  王弘业轻笑一声,将酒杯搁在膝旁,语气陡然转冷: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与那陈家子一般,罔顾尊卑……

  “藐我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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