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怪物原本只是比人类稍高,远远看去还多少有几分曾经作为人类时的样子。

  可如今,站在街垒之前的是几乎两层楼高的高大肉山。

  手在挣扎着抓取,腿在支撑着向前,眼睛在流血,嘴巴在哀嚎,数不清的各种肢体拼凑成了这扭曲的血肉。

  看到它的瞬间,防线上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难以名状的恐惧如一只冰冷的大手,缓缓的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恐惧,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恐惧感,让密修会的教徒们连逃跑都做不到。

  人在极端的恐惧下并不会逃跑,而是会僵在原地不动,这是生物面对天敌的本能反应——或者说压制。

  据说南大陆的山羊被狮子盯上时是不会逃走的,它会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掉。

  而此刻的众人,就仿佛直面了极端的恐惧,人类的天敌。

  那怪物伸手就从房顶上捞过了密修会的两人,塞入了口中,咀嚼几下后吐出了一团铁渣——那是刚刚跟着两人一齐被吞下的火枪。

  随即,怪物转头看向了站在屋顶上的乔希,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它的手上另长着更多肢体,有手臂,有耳朵,有头发,巨手快速的伸到他的眼前。

  会死,快逃,逃!逃啊!!

  心灵尖叫着试图驱动肉体,可身体却僵着如同石雕,一动不动。

  乔希绝望的想要闭上眼睛,却连这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巨手越来越近,手上一张狰狞的面孔哀嚎着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放大,仿佛预示着他的终局。

  可就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他的视野却突的上移,移到了巨手之上,看到了巷道中狭窄的天空。

  轰!

  怪物抓了个空,砸在了旁边的屋顶上,砖石混杂着腐朽的木板从上落下。

  乔希的身体忽的能动了,迟滞的意志再次控制住了血肉,他咳嗽着翻过了身,向着旁边看去。

  刚刚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从怪物的手中抢了过来。

  “.佐伊!?”

  正是佐伊,她此刻也是灰头土脸,胳膊上的衣服被划开了个大口子,鲜血正从中流出。

  刚刚所有人都僵住了,可她却没有,怪物砸向房顶的时候她拼命冲过去,这才勉强把乔希救下。

  她怎么能行动?

  这个问题在乔希心中划过,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根本没时间思考了,趁着怪物引发的混乱,他和佐伊两人赶紧把周围的人们都唤醒了。

  “发,发生了什么?”

  “怪物!怪物!!那是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我们不可能打过那些怪物的.”

  信徒们被唤醒了过来,可有好些人却当场发了疯,他们有的哀嚎起来,有的直接扔下了武器,甚至有的哭着撞向了墙。

  “撑住,拿起武器,快填上他的缺口!”乔希手忙脚乱的呵斥指挥着,脸上虽然尽量不去显现,心却渐渐沉入了谷底。

  士气几乎完全崩溃了,这里的防线守不住了,可里面就是密修会的信徒们了,他们根本退无可退。

  这里如果失守了,撤离就会变成溃败,不需要敌人的追杀,崩溃的秩序就能让教徒之间互相踩踏,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乔希咬着牙从倒下的教徒手中拿过长枪,他从未拿着武器战斗过,双腿抖的厉害,拼尽全力才向前挪了几步,站在了防线上。

  烟尘渐渐散去,乔希从砖石的缝隙中看向对面,黑洞洞的——

  那是怪物张大的狰狞巨口,腐臭混杂着哀嚎声从它的口中传来,它一口咬在了工事上,简易搭建的街垒根本扛不住它的攻击。

  临时拼凑的石块与木头散了一地,乔希被兜头砸了一脸,眼冒金星的倒在了地上,等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时,忽的感觉眼前一黑。

  巷道中洒落下的阳光被挡住了。

  乔希下意识的抬起头,视线渐渐抬高,仰的太过厉害让他失去了平衡,坐倒在了一地废墟中。

  那肉山怪物正站在他身前,口中不断的咀嚼着,木头混杂着石块咯吱咯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声响忽的停下了,乔希听见了一声吞咽的声音,随后怪物挪动的肉体带起了腥臭的风,它低下了头,看着这个坐倒在自己身前的小不点。

  乔希这次并没有僵住,他立刻就想转身逃命,可踢腿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一条腿被彻底的埋入了坍塌的废墟中,此刻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低头看去,有暗红色的血正缓缓流出。

  完蛋了。

  最后还是要死了,他刚刚不该顶上来的,就该直接逃跑,就像那王子一样。

  怪物的巨口慢慢张大,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般,思绪开始飘散,往日的人生一一在眼前浮现。

  或许他不该建立什么密修会,那时自己手里有钱又有货,随便找个地方逃难,保命总是不难的。

  卡斯特尔都不在了,他自己又坚持什么呢。

  或许他在上次叛乱的时候,就该跟着婆婆一起离去,有着婆婆的保护,他早就一路回到卡斯特尔了,密修会让护教军接手,眼前的麻烦或许早就解决了呢。

  或许刚刚佐伊救下他时,他就该直接逃跑的,密修会会死很多人,但他已经尽力了,他不该拿起长矛,站在不属于自己的战场,直面他杀不掉的怪物。

  他就该像王子的那样,舍弃下所有的责任,一走了之的。

  乔希闭上了眼睛。

  他能做到吗?

  一走了之,背弃掉背负着的一切,转身逃命。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是否还是会用颤抖的手拿起长矛,站在怪物身前?

  乔希闭上了眼睛——这次至少能闭上眼,不用直面残酷的现实。

  他把长矛向前送出,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了,哪怕这柄武器在怪物身前,仿佛一根微不足道的牙签。

  时间仿佛停住了。

  乔希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然后整个人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怪物庞大的身躯晃了一下,随即向一旁倒下,他刚刚刺过去的那根长矛还插在它的身上。

  怎么可能?怎么

  乔希的目光越过了倒下的怪物。

  密密麻麻的士兵们举着枪站在后面,当前的人骑着马举着一把弯刀,阳光照在他的刀刃上,在巷道中映出点点寒光。

  乔希认的他。

  那是血港之主,提斯大公——王子。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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