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想在哪里摔倒、再在哪里爬起来?”

  前世夏褚之战,赫连珏在墨承影手里吃了大亏,早两年重生的他,励精图治,想要在南境,与墨承影再次决一死战。

  甚至他还想着杀了景明,一路北上进京,逼自己奉他为主呢。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姜雁归冷哼一声,“这次可由不得他!”

  “赫连珏前两年忙于内政,这几年没闲着,舍东边小城,拿下其西、南三国,疆域面积空前扩大,兵马粮草大增。”

  “那三个小国一向是南褚附庸,南褚这是直接吞并了?”兵部尚书好奇,“皇上的消息,可靠吗?”

  自然是最可靠的消息。

  姜雁归没有多做解释,“送死的事,让这些国家的人先上,尽可能保全南褚本国百姓。”

  “战是死、不战亦是死,他就不怕那些人临阵倒戈?”大臣问。

  姜雁归:“莫说临阵倒戈,便是后退一步,赫连珏都能立刻下令,屠了他们的亲眷,谁敢乱来?”

  墨承影点头,“他与齐光明和孟叔淮也是老对手了,从前吃过亏,而今吃透了两个人的打法,从未将两人放在眼里。”

  因着养居殿还有其他朝臣在,墨承影用“从前”“而今”代替了“前世”“今生”的说法。

  “李周从前不在南境,不过现在看来,他也花了时间把李周研究透了,所以这三个人每一步都在他预料。”

  齐光明夫妇遭遇埋伏,身受重伤,不敢轻举妄动;孟叔淮和桑妞的兵力被牵制,无法支援;南褚冲锋军以一种不要命的状态,正好克制李周保守派打法。

  赫连珏说动北狄出手,大衍南北战事一目了然,他笃定就算姜雁归亲征,墨承影也会让她去相对更轻松的北地。

  他这是做好与墨承影一战的准备。

  不过还好,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把李周派过去,一则是尽可能拖延,二则就是为了在不引起赫连珏警觉的情况下,最大限度试探他。

  现在看来,姜雁归和墨承影成功了。

  “早晚一战,既然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朕又何妨成全他?”

  姜雁归是不担心朝臣反对的,而今中书已立,两台改名两省,她离开之后,朝中事情不必担心。

  只是不巧,下个月就是帝后大婚。

  她抬头看向墨承影。

  墨承影有些犹豫,但他在意的不是大婚。

  小玉儿还听不懂太深奥的东西,只是觉得氛围不太对,她左手抓着爹爹、右手抓着娘亲,仰头左看看、右看看。

  “你哄她吧。”

  墨承影将大手掌落在女儿小脑袋上。

  小家伙是爹爹带大的,也不是没有离开过娘亲,但是一听说下一次生辰也见不到娘亲,她就不乐意了。

  小小的人儿,抱着胳膊背对阿娘坐在自己的寝殿里。

  气鼓鼓的小背影,像端阳节的一颗粽子。

  “玉儿?”

  “哼。”

  她转了个方向,一双小脚丫故意拍出声响。

  姜雁归柔声哄道:“等玉儿过第三个生辰的时候,娘亲就回来了。”

  “第三个?”背对着姜雁归的小玉儿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

  三个,好像很快。

  可是……她今年的生辰才过去,树叶才刚成荫,还要等它落下、下雪、透新芽,下一个生辰才会到来。

  这么久的时间,还得三个。

  都已经准备转身的小家伙,又背过去。

  “娘亲和玉儿只是三年不见,等回来以后,天天都能在一起,可是娘亲如果不出去,天下就有好多好多像你一样的小孩子,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娘亲和爹爹了。”

  “为什么?她们的娘亲和爹爹,也不要她们了吗?”

  “因为有坏人来了。”

  “坏人抢走了她们的爹爹和娘亲?”

  瞧着女儿转过脑袋看着自己,姜雁归伸手将她抱过来,“坏人抢走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杀了她们爹娘,让她们回不了家、见不了爹娘。”

  “他们怎么能这样?”

  “是啊,他们太坏了,娘亲是皇上,天下万民都是娘亲的子民,娘亲要保护玉儿,也要保护她们。”

  “所以娘亲要去赶走坏人,把抢走的小孩都接回家,对吗?”

  姜雁归摸着女儿的脸,“玉儿真聪明。”

  爹爹从小便给她灌输大义大爱,小家伙当然能理解娘亲,只是理解了,便有另一份担忧,她双手抱着自家娘亲。

  “那他们会不会……”

  她好像知道杀了会死、死亡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所以不肯说。

  “娘亲武功高强,还会带很多很多人过去。”

  姜雁归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墨承影的背影道:“玉儿和爹爹在家里等着娘亲,娘亲当然会平安回来的。”

  一直望着窗外的墨承影,低了低头,听到女儿说:

  “玉儿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为娘亲分忧,也像娘亲一样守护我们的子民。”

  姜雁归抱着女儿,同她嘘嘘说着、保证着,将小家伙哄睡着之后,又坐到自家夫君身旁来,双手从后抱着他。

  “三年,很快的。”

  “从大衍都城到南褚都城,马不停蹄也得两个月,三年,你能回来吗?”

  “你相信我,三年拿下九方城,杀了他,我们玉儿便是天底下唯一的玉儿。”

  “我从不在乎这个名字。”

  他担心的是这个三年许诺会成为她的负累,欲速则不达。

  墨承影转过身,将她抱在怀中,“其他都不重要,三年也好、十年也罢,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几次朝议之后,确定御驾亲征。

  春褀、夏安、秋绥、冬禧为副将、随侍主帅。

  破山从前从不肯争前程,就爱跟在王爷身后混日子,而今成了婚,不希望别人说福贞县主嫁了个小侍卫,此番也封了将军。

  这不算是走人情,他跟着王爷征战沙场多年,经验丰富,确确实实是能够辅助皇帝的。

  有他在,墨承影的心也能安一些。

  苍旻为轻骑营统领。

  霍无忧率西山军随行,为此次南征主力军。

  临近出发,墨承影又送了姜雁归一份礼物。

  一套从头到脚的玄金铠甲、一套内穿的金丝软甲。

  兵器这个东西,乍然换了反而不好。

  姜雁归在用的红缨枪,便是两年前墨承影送的,现下十分趁手。

  女皇亲征,墨承影这个尚未过大礼的皇后,又当起了摄政王,重新监国理政,

  祭天之后,她一身铠甲,率军出发。

  他穿上摄政王服制送行,从前他瞧不上小皇帝,摄政王冠服悉照天子仪制,这一次他没戴十二冕旒冠,而是九旒。

  高台之上,她与他碰碗饮酒,鼓舞士气。

  皇太女不及其父皇腰高,穿着吉服、戴着九旒冠,已有人君之姿,她噙着不舍的泪,双手捧着瓷碗,十分庄重道:

  “母皇,一路保重!儿臣等您凯旋!”

  旁边的姜鹤仪有些失落,她的失落一部分来源于姐妹分离,另一部分则来自不能同行。

  她都已经跟学堂的小同窗吹出去了,说不日便要同皇上南下伐褚,她还央着娘亲给准备了一套铠甲。

  结果姐姐不带她去。

  姜雁归掐了掐姜鹤仪的脸,“姜小将军在京中好好操练,等待号令,随时支援。”

  从小受姐姐教养出来的姜鹤仪,少了些寻常闺阁女儿该有的情长,她双脚一并,挺直腰杆、声音洪亮道:

  “皇上放心,鹤仪在京中一定好好保护皇太女,随侍听候调遣!”

  大军启程、队伍前移,绿萼站在路旁,抹着不舍的眼泪。

  青霜哭完主子、哭夫君,刚把护身符塞到破山手里,叮嘱的话还没说完,他便要上马离开,一时眼泪汹涌,跟着跑了好一截路,大喊着:

  “破山,你要活着回来。”

  春褀牵马过来,姜雁归走下高台,单手上马。

  疾风劲草、树叶哗响阵阵。

  墨承影站在那里,便是千言万语。

  姜雁归不敢多看他一眼,马鞭扬起,未及落下,先俯身。

  她在马上,与他当众落吻。

  “等我回来。”

  说罢,马蹄声响,青骢马踏着草泥远去。

  直到天边人如豆,墨承影才收回目光。

  回宫的马车里,小玉儿再也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鹤仪本来在哄小外甥女,那小玉儿比着三根小手指,小奶音同小姨解释:

  “三次!花要开三次、落三次,树叶要绿三次、黄三次,娘亲才能回来。”

  姜鹤仪这个亲妹妹对姐姐的感情,可一点不比姜玄稷这个女儿少。

  在她这个年纪里,花开一季、叶落一季,就已经足够长了,要等三年,她都不敢想。

  “怎么这么久?”

  姜鹤仪有些懊悔,她一直以为三个月顶天,所以问都没有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刚刚、都没有、跟姐姐好好道别,早知道刚刚多说两句了。”

  临安瞧着情况不对,这圆圆的小嘴怎么也撇下去了?

  “不许哭啊,你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大将军不许哭鼻子。”

  不提哭字还好,一提哭字,姜鹤仪抿着嘴,呜呜咽咽哭起来。

  “娘亲亲亲爹爹,也没有亲亲玉儿,呜呜呜呜呜……”

  原本就哭得伤心的小家伙,想到这点,更难过了。

  临安很想让小叔叔管管这俩孩子,抬头瞧见小叔叔望着窗外,两眼放空:罢了罢了,再要惹哭一个,她也只能跟着哭了。

  皇上啊,亲婶婶啊,你可一定要平安、要早点回来啊。

  还没生过孩子的临安,一手抱一个,熟练得像个老妈子。

  回宫之后,小玉儿一心盼着荷塘花落、树叶变色,小心呵护着娘亲的那盆小兰花。

  姜鹤仪倒是没有难过太久。

  沈庭被派北上驻守,墨承影看得出姜鹤仪有意往武学发展,卿卿也愿意培养她。

  若不是南疆注定血战,赫连珏无所不用其极,姜雁归必然会带上妹妹。

  与南疆不同,北疆注定起不了大冲突。

  所以墨承影在和姜佩兰商议后,决定让沈庭带着姜鹤仪去历练。

  出发前,姜鹤仪最后一次去学堂,夫子告诉大家,长公主要随大将军北上、保家卫国,引起一片崇拜。

  韩林丘哭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北疆不及南边战事凶险,但是驻守向来漫长,连沈庭都说不准要在那边待多少年。

  姜鹤仪自然不清楚,但她想到姐姐,比出三根手指,“大概三年吧。”

  “三年?!那么久?长公主殿下你可不能忘了我。”韩林丘很是担忧。

  姜鹤仪拍拍他的肩,“放心!本将军会记着你的!”

  宋无衣比这群孩子年岁虚长些,出身不好的他,凡事也都多思量些,他晓得三年或许是最短的分别。

  众人围着姜鹤仪的时候,他没有说话,且等散学,他将人拉到一旁。

  同姜鹤仪絮絮说起他的科考安排、人生规划。

  姜鹤仪不知道他为什么同自己说起这些,但还是认真听完,并且祝他早日实现心愿。

  “我十八岁那年,刚好有春闱,若我中了三甲,你……你能不能许我一个承诺?”

  姜鹤仪性子豪爽,尚不到多想的年纪,“行!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本公主都给你!”

  宋无衣紧张道:“什么都可以吗?”

  姜鹤仪被这么一问,略有些迟疑,“你不能太过分。”

  “你放心。”宋无衣郑重道,“我同你要什么,必然也会等价给你什么,绝不会叫你吃亏为难的。”

  姜鹤仪想他这么穷,他能给出来的东西,自己必然也能给得起。

  “好!”

  宋无衣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我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个荷包是我娘绣的,里头有平安符,你去了北地,要好好照顾自己。”

  又道:“你既然答应了我,是不是也该给我个信物?”

  姜鹤仪摸了一圈,将自己钱袋子放到宋无衣手里。

  “都给你。”

  一袋子鼓鼓囊囊的,是她准备来,今日打算请同窗去杏花楼作别的。

  宋无衣:“……”

  他年岁不大,却也读过万卷书,头一回见到有人交换信物,如此实诚。

  银子就银子吧,至少钱袋子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

  宋无衣握着钱袋子的手紧了紧。

  同月,沈庭率军北上,姜鹤仪穿上小铠甲,背着弓箭,握着长枪,无比骄傲。

  大女儿离京,姜佩兰哭得眼睛还没消肿,现下又哭成个泪人儿。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圆圆的。”

  姜鹤仪在一旁和临安长公主告别时,沈庭走到姜佩兰身边。

  沈清月出事之后,他一下子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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