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王、皇后。”

  毕竟喊了多年王爷,邹诤言和程若谷这个改口不是非常顺,尤其是墨承影突然驾到。

  “谁说皇上登基之前,与本宫成婚了?”墨承影又重复了一遍。

  邹诤言和程若谷互看一眼:王爷还是一如既往蛮不讲理。

  “敢问皇后。”邹诤言无畏,“若未成婚,摄政王与王妃这么多年算什么?”

  “算摄政王和王妃啊。”

  墨承影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连带着叫姜雁归都沉默了。

  邹诤言看着墨承影,虽未开口,眼神分明是:王爷,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请问两位,我朝婚俗,是否三书六礼、拜天地才算完婚?”

  论礼,程若谷自然要说话,“诚然如此,可王爷与王妃乃是先帝赐婚,可免三书六礼。”

  “就算是赐婚,免了三书六礼,天地总要拜吧?”

  “那是当然。”

  “皇上与本宫并未拜天地。”

  墨承影自寻了座位坐下,二郎腿一翘,手一抬,“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你们不知道吗?”

  此事一向是他心里的疙瘩,而今提起,竟骄傲起来了。

  果然世事难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额……”

  程若谷无言以对,“邹大人?”

  这个时候叫邹大人,邹大人也一向拿摄政王没法子啊。

  邹诤言转而看向姜雁归,“帝后大婚礼节繁琐、劳民伤财,而今大衍新立、天下未定,皇上的意思呢?”

  他不是在问皇上的意思,他是在说:别办了。

  墨承影歪着头看着姜雁归,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姜雁归清了清嗓子,“办吧。”

  墨承影不高兴了,“皇上可莫要为难自己。”

  “办!”

  姜雁归晓得是自己方才声音太小了,“必须办!”

  “朕与皇后伉俪情深,必然要大婚昭告天下,让天下臣民,以我二人为表率,夫妻恩爱、小家圆满,才可能实现我大衍繁荣昌盛,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分明是为了满足摄政王私欲,皇上偏将帝后大婚提高到如此高度。

  二位大人能说什么?

  两位大人抱拳,“皇上所言甚是。”

  “那此事便交给礼部去办。”

  “帝后大婚至少需要准备一年……”

  墨承影自然接过话头来,“但是礼部人才众多、能力突出,三个月足矣,是吧,程大人?”

  三个月做不到,那就是礼部失职、是礼部尚书无能。

  程若谷无奈应下,“下官定竭尽全力。”

  两人走后,姜雁归离座走来,“其实你不必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上,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

  墨承影当然晓得自家卿卿不拘俗礼、不畏人言,可这是他欠下的,也是他许诺过的。

  “你就当全我一个礼数,便是要反悔,也等到大婚之日,好不好?”

  他双手环住姜雁归的腰,仰头看着她。

  姜雁归哪里受得住他这样可怜的眼神,吩咐外头一声,不许任何人进来,便坐在他腿上,双手搭着他的脖颈,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拂过他后颈的皮肤。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跟不认识似的。”

  姜雁归想说“你其实不欠我什么”,只是张张嘴,莫名湿了眼眶,便在他开口之际,吻了过去。

  他真的不欠自己什么。

  从一开始,小皇帝给他赐婚的就是沈清月。

  以他的脾气、他的地位,得知新娘被换,完全可以直接将人送回去。

  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女子出嫁,被当众送回,后半生便彻底毁了。

  留在王府,至少有饭可食、有衣可穿,这是他作为陌生人、作为摄政王,所能给的最大恩惠。

  他没有拜堂,只是因为不想与卿卿之外的人拜堂。

  因为爱一个人太深,谁知到头来反而伤了最爱的人。

  他内疚、他自责,他重生回来,真的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弥补。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毫不犹豫放弃他想要的、唾手可得的,一力成全自己。

  姜雁归松开他的唇,“就地,还是去隔壁?”

  鼻尖相触、热气氤氲。

  “皇上今日可还有政务?”

  墨承影从来不做选择题,说话时,他的手已经拆了她的玉带。

  姜雁归浅啄一口,“放眼天下,何事能与朕的皇后相比?”

  “皇上抬爱,那便从这里到隔壁。”

  墨承影将人抱起,地上多了件衣裳。

  “破山、青霜——”

  “属下/奴婢在。”

  两人才迈了一步,便听到里头又道:

  “去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两人互看一眼,心领神会,从书房门口,走到养居殿门口。

  书房案上的奏疏一本接一本,最后哗哗掉落,为主人让位。

  茶杯倾倒,茶水扑在黄绸面上,水迹缓缓蔓延,深黄前行浅黄退,直到整本被茶水浸湿。

  水珠在桌角慢慢汇集,又沿着桌腿滑下去。

  冬日万木萧索,唯那一棵寻到氺愺仹袤的沼泽地,不断珦苄。

  或她躺在书桌上、或他坐在客椅上,或他抱着她穿过正殿,去了隔壁。

  皇上向来不在养居殿过夜,养居殿的寝殿从不生炭盆,寒冬腊月的天,两人鬓边细汗涔涔。

  黄纱帐幔试图为主子摇扇解暑,连流苏也十分尽力,风力却是微乎其微。

  又一次关键时候,春雨将至,却听到外头奶音响起:

  “母皇,你们让开!我要见母皇,母皇——”

  女儿的小奶音让姜雁归下意识紧缩。

  墨承影蹙眉吭了一声,“皇上这是想要废后另立吗?”

  “女儿来了,你先出去吧。”

  姜雁归嘴唇微张,正在努力调整气息,等他离开。

  墨承影手指抚着她泛红的脸颊,“不必担心,有破山和青霜守着,她找不着我们,自会离开。”

  青霜好言哄着,靖宁公主很不高兴。

  “我上一次见到母皇还是上一次,现在连父后也找不着,一个都不见了。”

  “奴婢帮您一起找,走,我们现在就去御花园找找。”

  “瞧瞧这不就哄走了?”

  墨承影亲了自家卿卿一口,正得意、想继续,又听到一个声音。

  “靖宁,你要相信小姨。”姜鹤仪将胸口拍得咚咚响,“姐姐最喜欢处理政务,不在金殿,肯定在里面。”

  姜雁归:“……”

  墨承影轻啮一口,“连圆圆都晓得你爱政务胜过我们。”

  “你这样。”姜鹤仪给小公主支招,“姐夫最害怕你哭了,你就坐在这哭两声,保管姐夫一会儿就出来了。”

  墨承影:“……”

  靖宁公主一听,两眼放光,立时便在门口伤心大哭。

  “父后,你不要玉儿了,玉儿好想你,呜呜呜呜呜……”

  墨承影是一点见不得宝贝公主哭的,哪怕他知道是假哭。

  他试图从白天做到黑夜、再从月升摇到日出的美梦,就此破裂。

  夫妻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两个小鬼头。

  两人速速结束,穿了衣裳,头发是来不及好好梳了,只能松松挽着。

  “带公主和郡主进来吧。”

  姜鹤仪牵着小侄女的手,一脸得意,“我就说在里头吧。”

  “小姨最聪明了。”

  靖宁公主一进来就扑到自己母亲身上,小手手抓着姜雁归的衣裳,仰着小脑袋,倒着眉毛可怜兮兮道:

  “母皇,女儿好想你~~~”

  “来,让父后抱抱。”

  墨承影怕自家卿卿身子尚软,将女儿拦过来。

  靖宁公主一到自己爹爹怀中,便立刻告状,说门口的人坏坏,不让她见母皇父后。

  姜鹤仪挪着小碎步,靠在姐姐身边,“姐姐,你和姐夫在里面写字吗?”

  “……是。”

  毛笔蘸汁,怎么不算写字呢?

  姜雁归拿了一支笔,信手写了三个字,姜鹤仪跟着念道:“姜玄稷,这是谁的名字吗?”

  “这是你小侄女,靖宁公主的名字。”

  女儿最终还是跟着自己娘亲姓,这也是墨承影主动提出来的。

  靖宁公主一听到说是自己的名字,也凑了过来,她虽年幼,一直得亲爹教导,已经能够识得不少字。

  “玄~”

  “稷。”墨承影替女儿将另一个字接上。

  “瓦有新名字啦~”

  青霜也跟着凑热闹,“好是好,就是听着不像公主,像个小皇子。”

  墨承影白了眼青霜,一脸的“你懂什么”。

  “皇上与本宫的孩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万里江山系于一身,难不成要叫什么娇娇软软枝枝绵绵?”

  大衍崇水德,稷乃五谷之神。

  玄稷,意味着大衍的江山社稷,终有一日会交到靖宁公主手里。

  姜雁归和墨承影这是对女儿寄予厚望。

  青霜缩了缩脖子,知错道:“奴婢读书少、不会说话,皇后莫要生气,公主正适合这个名字!”

  ~

  是日,登基大典举行,姜雁归天不亮便出发去祭天、祭祖,而后回宫,受百官大礼。

  若墨承影不坚持要这个帝后大婚,今日他以后位之尊,可与皇帝一同受百官朝拜。

  但这就是他坚持要帝后大婚的另一个原因,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出来,抢自家卿卿的风头。

  不愿叫史官留下模棱两可的一笔,或者给人机会提什么双圣临朝。

  他要他的卿卿为帝,便是毋庸置疑的九五之尊!

  百官朝拜之后,姜雁归大封功臣。

  临安破例仍保留长公主封号,姜雁归的兄长姜晏修追封怀亲王,妹妹姜鹤仪封永嘉长公主,女儿姜玄稷封皇太女。

  青霜封福贞县主,与破山在年前完婚。

  之所以没有姜佩兰,是因为有一项争议至今未定。

  朝臣以为尊皇帝之母为太后即可,可姜雁归和墨承影商议过,想要尊母亲为太上皇。

  毕竟从古至今,男子登基后,其父不曾封太后,姜雁归既当了这个女皇,自该事事与其他帝王一样。

  双方僵持,姜雁归也不急于一时,此事便先搁置。

  除夕之后,便迎来了大衍的永安元年。

  正月开朝第一件事,礼部便先提交了帝后大婚的议案,因着要避开春围和皇太女生辰,加之四月不吉,五月单数,二月实在来不及。

  所以最后定在了六月初。

  墨承影估摸着与南褚的战事,大抵在年底开打,卿卿最快八月动身,来得及完婚,便同意了。

  谁知正月还没结束,南境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

  终于还是跟南褚打起来了。

  几次朝议,主战派和主和派吵个不停。

  景明说过前世没有赤甲军,这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姜雁归决定让赤甲军秘密先行。

  是日,帝后同去郊外,给赤甲军送行。

  “南褚东南方,是他们的薄弱点,你带着赤甲营按照我们先前排演去打,先让战士们熟悉战场,万事听李周和孟叔淮安排,不许胡来,听到了吗?”姜雁归再三叮嘱。

  桑妞抱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放心,战场非儿戏,末将已经在霍将军那里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长了不少智了。”

  这两年与西山军多次实战演练,确实叫桑妞和她的赤甲营沉稳许多。

  “还有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

  “什么事?怎么瞧着比打仗还严肃?”桑妞好奇道。

  姜雁归使了个眼色,“春褀。”

  春褀、夏安、秋绥、冬禧已经回到姜雁归身边,主仆需要时间培养默契,将来才好一同上战场,出生入死。

  春褀抱了个锦盒来。

  桑妞打开一瞧,“嗯?这不是我给小郡主的见面礼吗?怎么在你这里?哦~小家伙瞧不上这老物件是不是?其实……”

  “其实这是哥哥送给你的,对不对?”

  “嗯!”桑妞清脆应声,“虽不值钱,不过我想,对你们姐妹来说,应该是最珍贵的了。”

  姜雁归略有些迟疑,“你喜欢我哥哥。”

  桑妞稍有迟疑,仍坦荡点头,她不觉得这是什么令人羞耻的事情。

  “是。”

  “他也喜欢你。”

  这是她不曾想过的。

  桑妞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抱着短刀的手紧了又紧。

  “山牛?”

  “我信。”

  姜雁归:“……”她还什么都没解释呢。

  桑妞抿唇一笑,“从前在永州,便是我与你哥哥躺在一张床上,你也不会有半分疑心,而今这般说,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顿了顿,她的手摸着「春之约」的刻字,再次道:“我信你。”

  不需要解释。

  便是假的,她也愿意相信是真的。

  酒已斟满,姜雁归和墨承影端起酒碗,敬桑妞、敬赤甲营将士。

  临安作为长公主,本无需相送,今儿过来,乃是私交。

  “今日我便不敬你了,等你回京,我请你!”

  她朝桑妞亮拳,扬眉示意:“嗯~”

  桑妞握拳相碰,与她许诺:“待我凯旋,当痛饮三日,谁先趴下、谁是孙子!”

  临安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大拥抱。

  “姐妹,保重!”

  大军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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