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剿贼(三)

  刘仁玉带着手下400多员战兵,行至榆林镇城之下,正待进入城池之时,却被城门中的值守军官拦住。
  “我靖边堡守备刘仁玉也,奉洪军门均令,特带兵来此商议剿贼大计,何故不放我等入城。”刘仁玉怒道。
  “刘大人且息怒,非是小的不放大人进城,而是洪军门有令,凡延绥、固原两镇剿贼将士,都不许入城,都到城北军营中驻扎。”那守门军官解释道。
  “为何如此?”刘仁玉问道。
  “固原兵是客兵,恐他们入城多生事端,招致民怨,所以叫他们在城外驻扎。”
  “我部乃是延绥本地将士,也不能入城吗?”刘仁玉又问道。
  “洪军门说了,叫本地兵入城,不叫客兵入城,恐客兵不服。所以干脆一视同仁,都在城外扎营便是了。”
  “在城外扎营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来到榆林,不去巡抚衙门点卯,可不是下属该做的事儿。所以你至少要放我入城,去参见洪军门吧。”刘仁玉道。
  “大人不必入城参见,因为洪军门并不在衙门里办公,他一直都在军营之中,大人可自去军营拜见便是了。”那守门军官回道。
  “知道了。”刘仁玉闻言,便不再多说,直趋城北兵营而去。
  来到城北,他果然见到一座兵营,而且这个兵营立得还有些章法。
  壕沟,陷坑,拒马,哨探,寨墙,该有的都有。那值守的营官见到刘仁玉,也是验看铜牌,问明情况,将马车里面儿所载的物事都看了一遍,显得极为认真。
  然后那营官来问刘仁玉道:“你便是靖边堡新任守备刘仁玉吗?”
  “我就是。”
  “马车中所囚犯人是谁人,犯了什么事儿?”
  “此人是孙悼云,系指使自个儿家丁谋害朝廷命官的一员犯官,特将他锁拿到此,听候洪军门发落。”
  “哦,这样啊,你为何又自带这么多粮草?”
  “出外作战,怕军粮不继,带着备用。”
  “嘿,你这守备有点儿意思。罢了,我都问明白了,你就进去吧,到了里面儿,报上名号,自有民夫,帮闲,为你们搭建营帐。”
  “我晓得了。”刘仁玉直到此时还是不知道这个在军营外面值守的营官是何职务,不知道是上官,还是小官儿,所以也就不方便称呼,只好含糊应付过去。
  到了军营里面儿,只见营帐俨然,排列有序,而且更难得的是军营来还很整洁。
  “看来洪军门治军还是有一套的。”刘仁玉暗自想到。
  等他带着手下进到军营之中,另有一个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问道:“自何处来,人马多少?”
  “靖边堡处兵马,人430员,马460匹。”
  “军官几人,可需另立营帐,独自安歇否?”
  “有军官5人,可另立营帐安歇,其余的就不必了。”
  “好,我晓得了,你们在此等候一下,我这就去安排民夫,帮闲给你们立营帐,修马房去,过一会儿自有火兵派饭,你等自去取来吃便是了。”那个作文士打扮的人说完,就要离去。
  刘仁玉连忙止住他,问道:“敢问阁下,洪军门在何处,我有要事禀报。”
  “中军大帐中。”那文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忙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你们在此等候着,莫要生事,我去参见洪军门便回来。”刘仁玉叮嘱道。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道。
  ****************
  与众人分别,刘仁玉整理一下行装,便径自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来到中军大帐跟前,自有洪承畴的亲卫牙兵拦住去路,盘问刘仁玉有什么事儿。
  “卑职靖边堡守备刘仁玉,奉洪军门均令,特带兵来此剿贼,现在有要事求见军门,还请您代为通报。”刘仁玉说完,就按照惯例,手里捏着10两银子,打算递过去。
  岂知那亲卫却是不接,只是肃然道:“军门此时正在用饭,你且稍待片刻,再进去也不迟。”
  “哦,哦,我晓得了。”刘仁玉手里捏着十两银子,想送又送不出去,只好尴尬地收回来,揣在怀中。
  而当他正打算耐心地等候的时候,忽而账内传出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道:“可是靖边堡刘仁玉到了吗?”
  “正是。”守在门口的亲卫回道。
  “让他进来吧。”里面儿又道。
  “是,军门。”那亲卫应一声,接着又对刘仁玉道:“我家将主招你进去相见,你这就进去吧。”
  “哎,好咧。”刘仁玉依言掀开大帐之门,走进帐内。
  进的大帐之中,只见大帐正中有文案一座,洪承畴就坐在那张文案后面,文案两旁放着十数个马扎,此时都是空空如也,显然将主们都不在此处。
  而那文案之上,放着一豆孤灯,灯火摇曳不定,照在文案上,郝然有一个大陶碗,碗中依稀可辨是一碗稀粥,而军门的手上,却是拿着一个陕北特色窝窝头。
  这个军门吃的实在是寒酸了些,只怕还没有寻常的地主老财活的滋润。
  他看完帐中风物,想完如此之多的心事,其实不过是一瞬之间的时间罢了,等他收回目光,便躬身作揖道:“卑职靖边堡守备刘仁玉,奉您的均令,特带所部400员家丁来您账下听用。”
  “击灭建奴的大英雄来了。”洪承畴放下手中的窝窝头,笑道。
  “卑职哪里是大英雄了,军门莫要笑话卑职。”刘仁玉不好意思道。
  “并非笑话,你的功劳,我心里清楚的很,你也不用谦虚。你来了,我很高兴,不过你带了这么多家丁来,家里可还能看护周全否?”洪承畴道。
  “谢大人关心,靖边堡和镇北堡卑职都派有得力手下坐镇,另外还有数百正军,数百乡兵,弓手,快手相助,守城还是没问题的。”
  “如此甚好,将士们在外征战,如果家里不安生,也是无心杀敌的。对了,将士们日夜兼程赶到此处,可安顿了否?可派饭了否?”
  “自有专人督造营帐,马房的搭建,而且不一会儿就会派饭。”
  “如此甚好,我延绥正值多事之秋,现在还需多多借重你们武人,希望你们能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好生剿贼,报效君父。”
  “大人如此厚待,我等敢不实心任事!”
  “嗯,若果真如此,真是国家之福啊。好了,你今日来此与我相见,也算是尽了下属的本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安歇,明日辰时再来此处议事吧。”
  “是,军门。”
  本来这句话说完,接下来刘仁玉就该自请告退,也好让洪军门继续喝稀饭,啃窝窝头。
  可是刘仁玉却纹丝不动。
  洪承畴是何等样人,一望便知刘仁玉还有事情,于是他温言问道:“仁玉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有的,有的,卑职手下却是有一个犯官,犯下滔天罪恶,且容卑职徐徐道来,。”
  刘仁玉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将孙千总虚冒军饷,强占民田,意欲煽动兵变,还有谋害郑百户一家的事儿全部说了出来。
  在他说的时候,洪承畴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
  到了最后,刘仁玉说完了,洪承畴也听完了。然后刘仁玉以为洪承畴听到这等大案,应该很惊讶,继而很气愤,然后总要说些什么此獠何其猖狂,应该立即诛杀之类的话。
  结果,洪承畴一点也不惊讶,随后又半点儿也不激动地说了一句:“哦,若人证,物证确凿,自当送法司审问,然后治罪。你既然把人带来了,就先把他送到大狱中去关着,等着论罪吧。”
  此话一出,刘仁玉顿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按道理讲,洪承畴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听说自个儿治下还有这等危害社稷,戕害官民的恶官孙悼云时,应该会很生气,可是现实却是这位军门一点儿愤慨的意思也没有,真是奇怪。
  不过,既然洪军门都这么说了,刘仁玉即便很是想不通,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是以他只好说一声:“是,卑职告辞。”
  说完,他就走出大帐,与自个儿的手下们相会。
  等他见到自己的手下时,他的手下们都说营帐和马棚都已经建好,只等入驻即可。
  “说说话的功夫,营帐和马房就搭好了,效率真高,洪军门治军有方。”刘仁玉如是想。
  于是刘仁玉命令手下官兵各自入营房,将甲胄解下来,兵器放在一起,办完这些事儿,再去马房,给各自的马喂精饲料,按摩,洗刷。
  却说这些马匹今日跑了这么远的路,自然是有些疲累,不过还好平日里这些兵士都把马匹当自个儿的祖宗供着。
  是以这些个马儿们的营养极好,都不缺钙,今日跑了走这么远的路,也没见哪匹马吐白沫,累脱力的。
  这就意味着,马儿们只需好生将养一下,明日就可以继续出征。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军营里忽然锣声大作,火兵说是菜饭都好了,叫各路兵马自带器物来取。
  刘仁玉听到锣声和火兵的话,便带着手下们取了饭盒,前往吃饭的地方。他们走在路上,还没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就先闻到了一股肉香。
  闻到这等气味儿,旁人倒还罢了,刘仁玉却是极为惊奇,要知道方才他看见过洪承畴吃的饭食,人家军门可是没吃肉的,而兵士们却有肉吃。
  “还真是一个爱兵如子,严于律己的主将啊!”刘仁玉感慨不已道。
  等到靖边堡军的众将士们走到吃饭的地方,先不说饭菜如何,那个场面就让所有人眉头一皱。
  厨房外面的案几上放着几个盛菜饭的大木盆儿,盆子里面儿装满了米饭,羊肉,还有一些个素菜。
  在这些大木盆儿左近,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大头兵。此时他们正在你争我抢,疯狂收割木盆儿里的一切饭食。
  那几个火兵对此等情形似乎是司空见惯了,即不喝斥,也不规劝,就是这么默然地看着大头兵们挤作一团,抢来抢去。
  在这等激烈的拼抢之下,有些菜饭都掉到地上去了,这也没什么,自有兵士捡起来,也不嫌弃上面有泥土,一口就吞了下去。
  靖边堡的这些个兵士,在进行训练的时候,都是被严格要求排队进餐的,如今看到此等场面,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取食物。
  而刘仁玉也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军营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有3000名兵士围在军营的厨房,争抢饭菜,另有一支400人的队伍,拿着饭盒,站在远处,呆若木鸡。
  这个抢饭菜的场面维持了大约20分钟便告结束,等到其他各部兵士们都各自散去,靖边堡军的兵士们上前一看,每个木盆儿都是空空如也,啥也没剩下来。
  没得吃了!
  靖边堡的兵士们都非常沮丧。要知道,自刘仁玉起兵以来,战北虏,杀建奴,剿流寇,未尝一败,如今在自家军营里面儿吃个饭,却连残羹冷炙都没捞着,实在是悲剧啊。
  “一帮粗鄙丘八。不吃了,回去加餐,啃干粮去。”刘仁玉负气道。
  靖边堡的兵士们听到自家将主的命令,都是诺诺称是,然后又都带着一脸郁闷,闷着头往回走。
  走在回自家营帐的路上,也有他部兵士走在跟着一起走。
  而刘仁玉走着走着,听到了他部兵士们说的话,就是这些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气散去不少。
  “咱老子当了这些年的兵,数这几天吃的最饱,啊,不,是他娘的都吃撑了。”
  “谁说不是呢!这位洪军门倒是阔气,不似咱们的将主,就知道贪墨咱们的军饷。”
  “那确实,听说了没,这位军门,自打军营立起来,就一直待在这儿,不曾回到城里去过。”
  “我还听说,人家洪军门自个儿就吃咸菜,窝窝头,喝稀粥,却让咱们大头兵能顿顿有肉吃。除了这个,他老人家还每天巡营,问咱们住的安生否?吃的满意否?这等主将,咱老子活到现在,才见过这么一位。”
  “你个驴日的才多大,就说才见着这么一位,真是的。不过,这位军门倒是个好官儿,把咱们当人看。浑不似那些大头巾,瞧不起咱,视咱们如牛马。所以若是出征剿贼,旁的不说,就冲这位军门,咱老子也愿意冲杀。”
  “对,那些个流贼不就是些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嘛,就算有从前的袍泽入伙儿,也还是不济事。你们看,既然敌军并不甚强,咱们自当好生厮杀,总要报效洪军门厚待才是。”
  “对,咱也是这个意思。”
  “得将士心,军心可用,流贼岂能不败。”刘仁玉听到这些洪承畴笼络兵士的法门,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