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走投无路

  何少白的事赵三多可以不管,谢玉田的事他却不能袖手旁观。劫官船的事有他一份,哪能将钟以士一个女子丢在京城。
  到了夜里,赵三多陪钟以士来到文庙,等不多时,沈同由大门进来,在后院小树林里找到钟以士。
  “夜里文庙不许人进,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钟以士笑笑,道:“沈爷,何少白的事要不要紧?”
  “可大可小。依你的说法,你们在南京认识,结交不深,你是你,他是他,便不会牵连到他。只是你在刚毅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他身为兵部尚书,丢了面子,自然窝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个人出气。若你的话不实,少白的口供便会出纰漏,一旦查实他与乱匪有涉,那便是死罪。”
  钟以士是什么人,沈同心知肚明。若是普通百姓,怎会有人冒死从官差手中抢她。
  但凭她要救何少白,便可知道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沈同原本不信何少白暗通乱匪,此时已然不能不信了。
  沈同上有老下有小,拿着朝廷俸禄,不能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要说先前蒙在鼓里,出于同年之谊,托人为何少白说情,这时便有些后悔了。
  通匪之罪不轻,他可担不起。
  钟以士道:“我知道沈爷为搭救何少白,已经请托到李中堂……世太炎凉,何少白能有您这种两肋插刀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沈同惊道:“你,你如何知道我请托之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三多在旁道:“我们是义和团。”
  刚毅刚放了关押的拳民,表明朝廷未将义和团当作乱匪对待,钟以士作为拳民,与何少白有涉便不算有罪,朝中许多大臣都和义和团的大师兄有来往呢。
  “抢劫税银一事也是义和团做的吗?”沈同问。
  “沈爷为何这样讲?刚毅抓不到乱匪,欲找个替罪羊,认定以士是那个登船的女子,连肃王爷都不信,沈爷竟信了他吗?”
  沈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捕头,刚毅是兵部尚书,怎能不信他。沈同不愿和江湖中人过从太密,打定主意,只将何少白的处境实情相告,其他的事再不多管。
  “少白被押在刑监里,定谳的是通匪之罪,要救他出来,有两种策略可行,一是钟小姐投案替少白开脱;二是请李中堂或李鸿瀚出面保他。无论哪种策略,宜早不宜迟,刑部大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钟以士点头,问:“请问沈爷托人求到李中堂,可有回应?”
  沈同:“我不过微末小吏,能认识什么达官显贵,求了位够不着李中堂肩膀的朋友,注定不会有结果。”
  沈同说罢拱拱手,转身而去。
  赵三多瞧着他的背影道:“他说的是实情。”
  两人在林中亭子里坐了会子,将京城能用得上的关系筛了一遍,均无把握。钟以士道:“此事因以士而起,我去投案换他出来。”
  “你不到案,刚毅并没有证据,你若到案,只怕连谢大侠也脱不了干系。”
  赵三多的话有道理,既见过“张秀”又见过钟以士的只有刚毅一人,能将这二人合二为一的也只有刚毅,抓不到钟以士,刚毅便不会去找袁世凯的麻烦,袁世凯没有麻烦,谢玉田则是安全的。
  两条路都行不通,钟以士不知如何是好,抬着看着漆黑的夜空,忧伤无奈。
  前面庙里还有读书声,“……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赵师傅,他们这是读的什么书?”
  “好像是《中庸》。”
  “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三多道:“无论做任何事情,事先准备充分便可成功,筹谋不足便会失败。叫人谋定而动的意思。”
  “说得是啊,人还是应该多读书,有些道理不读书是弄不明白的。”
  “死读书有什么用,你以为前面那些书生都懂书中的意思吗?未必,遇到事一样会慌张,出了这个门一样分不清东西南北。”
  钟以士想到了宜公子,那也是个读书人,品行好像还不坏,只不过他是旗人,不知若是求他帮忙,肯不肯答应。
  已经走投无路,钟以士决定试一试。
  此后三日,钟以士都去宜公子常去的书肆等待,期望一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她候着。
  钟以士将宜公子请到僻静处,见了礼,笑吟吟地道:“宜公子一向可好。”
  “怎么是你?你还未逃出城去?”宜公子一吓道。
  “为何要逃?以士又未触犯朝廷法令。”
  “前些日子通缉告示贴满全城,你不犯法为何要捕你?还有,既然不犯法,为何有同伙将你劫走。”
  “哪座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呢。以士没有同伙,只有同道,他们本是与以士同入的京城,见以士被官差捕捉,知道一旦投入监牢,有罪无罪都极难放出来,因此才冒险搭救。”
  “你们是什么道?”
  “义和团,行的是‘扶清灭洋’的正道。”
  “灭洋可不是什么正道,两国邦交,民众正常商旅交往,何错之有?你们那样做法,迟早会将大清国陷于水火之中。”
  “宜公子是有见识的人,以士读书不多,见识也少,若是能常常聆听您的教诲该多好。”钟以士妩媚一笑,现出无限神往的神态。
  宜公子被奉承得五体舒坦,道:“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从此远离那些蒙昧乱民,在京城居有定所的话,我倒愿意和你讲一讲圣人之道,论一论做人的长短。”
  “再好不过,现如今以士便是寄居在亲戚家中,早就不与拳民来往。”
  “你住在何处?”
  “唉——”钟以士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交浅言深,以士实在难以启口。”
  “你可记得我讲过君子之交的话?徴宜别的本事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学了些识人之术,那日一见钟公子,不,钟小姐,便觉你是个可以相与的人,你便是乱党、乱匪,亦或是妖魔鬼怪,都绝不会害我。你会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