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物归原主

  仉云燕北来是受何少白的指派。
  前些日子,张謇递话给何不白,过了年纱厂要添置新机器,用到大笔银子,请他催谢家镖局还钱,若还不还钱,便去向张之洞告状。
  当初他作保向张謇写下借条,称谢家镖局的船被劫,正在竭力追贼人归还,请他缓些时日。张謇不答应也没有办法,银子被抢,并非假话,顾延卿可以作证。既然有总督大人跟前的红人作保,也只能卖个人情。
  这时催要,何少白自然是着急,他可以拍拍屁股辞了官差走人,不怕张謇告状,只是那样一来便害了谢玉田。
  巧的是,朝廷缺钱用,慈禧皇太后下了重手,派兵部尚书刚毅到江南各省催交税银。那刚毅为人贪婪无比,借收税之机,中饱私囊,搜刮了不计其数的钱财,江南各省官员怨声载道,背地里都称他为“刮尚书”。
  更有几位刚直的巡抚,将刚毅贪腐的罪证寄给京城的御史,要参他一本。
  刚毅押银子回师,为炫耀他的收税之功,一路上招摇过市,逢州府必停船接受宴请奉承一番,再收足礼物才重新开船。
  何少白亲陪总督大人为他送过行,因此知晓他船上的银子有几十万两之巨。他也是被逼无奈,于是打起了劫“刮尚书”的主意
  何少白想的是,王正谊江湖朋友多,且皆是武行里的高手,何不将消息传给他,看他是否有法子从“刮尚书”的船上弄几万两银子出来。
  因此便派了仉云燕,骑马走旱路,日夜兼程往沧州找王正谊报信。
  仉云燕抵达山东地界时,正是大年三十晚上,便顺道回家探望了亲人。返回官道时正经过台儿庄,想到蓝花近在咫尺,手捻着钟以士捎来的玉坠,更加忍不住思念之苦,于是易了容,决计到兰琪酒馆见蓝花一面。
  钟以士其实不想将玉坠交给仉云燕,同为女人,她希望蓝花能安稳一世,不为男人担惊受怕,尤其仉云燕那种性格,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可是同为女人,钟以士又深知喜欢一个人却无法表白的无奈。她想,既然接过了玉坠,便是一份承诺,还是完成了的好,至于他们两人将来如何,那是他们的命。
  钟以士将玉坠交给仉云燕时,只说了一句:“留个念想吧。”
  仉云燕问起蓝花的近况,钟以士什么都未讲,她仍是不希望仉云燕真就回身过去“还债”。
  他们之间有什么债呢,少男少女,一时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分别一久,说不定都抛到了脑后。
  可是仉云燕自得了蓝花的玉坠,知道她在惦念着自己,却越发地放不下了。
  除夕之夜,万家团圆,多好的契机,希望上天能成全自己,也能与心上人得以团圆片刻。仉云燕想着,便将马交给守城的官兵作为抵押,轻身进了城。
  他本未怀希望能见到蓝花,除夕之夜,酒馆怎会开张,只是觉得蓝花忙碌一年,或可借新年关张之机,到街上闲逛呢,若有缘便能遇上。
  人就是这样,想要的东西,总觉得自己有运气碰上。
  仉云燕真就碰上了。
  他先往兰琪酒馆来,见酒馆里竟然亮着一盏灯。
  不由心里一阵狂喜,慢慢走近前去,轻轻推了推门,一推门便开了,隔着门缝瞧过去,心却凉了半截,当屋中间拼了两张桌子,桌上躺了两个人,一个是男子的身材,一个是身着蓝印花衣装的蓝花。
  两人相抱而眠,其状甚是亲密。
  他不去想这二人因何睡在楼下饭桌上,也不去想酒馆的门因何不栓,只是当时脑子一懵,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想杀了这对狗男女。
  还好,在将要抽出刀来的一刹那,想到蓝花曾经对他的种种体贴,觉得两人虽郎有情妾有意,却从未说破,更未提到过要请媒人提亲。两人更像是兄妹之间的互敬互爱。
  “我是她什么人?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未和她打,她为何不能再与别的人男人相好。”
  仉云燕扪心自问,便冷静下来,当下将蓝花的玉坠物归原主,挂到她的脖颈上,替蓝花盖好被子,又给火炉添了块煤,黯然出门而去。
  来时无人知,去时无人留。从此仉云燕对台儿庄再无牵挂。
  蓝花酒醉和张行误睡到一起,凭她的性子倒不怕人言可畏,只是觉得对不住仉云燕。
  她是发自心底的喜欢仉云燕,有了好吃的便给他留着,听到了有趣的事也等着他来分享,情窦初开的少女,一颗心再无旁落,全都搁在了仉云燕身上。
  仉云燕不辞而别时,她曾恨过,只是后来慢慢知道其中的原委,才谅解了他。
  修二爷知道她心里有仉云燕,此时便敲打她道:“怎么着,你爹未看走眼吧?那孩子一瞧就不是个良善之辈,竟然连杀三人连眼都不带眨的。若嫁了这样的人,岂能有好结果。”
  蓝花心里不忿,道:“强盗还不该杀吗?我觉得杀得好!”
  “谢玉田是有名的侠义之人,会不识好歹?若他杀得对,会将他赶出台儿庄。”
  蓝花不管父亲如何说,只在心里认定仉云燕做得对,他绝非别人口中所传的杀人恶魔。
  那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杀人的事都敢做,若真是喜欢她,会不敢上门提亲?因此她将贴身之物请钟以士转交,也从此送出去一份希望,日日看着酒馆的门口,幻想着忽然有一天,仉云燕出现在门口,依然是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来还那一份心照不宣的情债。
  只是仉云燕来了,她却躺在了别的男人身边。蓝花羞愤交加,跑到楼上,手在胸口上捂着,忽然觉得脖颈上多了样东西,拽出来看时,竟是自己交给钟以士的玉坠。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先以为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皱眉,才知仉云燕是真的来过了。
  这个冤家,既然来了,为何不叫醒我,不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还了信物抽身而去。
  怨过别人再怨自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做错了事,将清白的身子让别的男人碰了,仉云燕又是那样率真的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受得了。
  蓝花越想越觉得再无颜面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