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石窟酷刑

  张士德亲自为驼背老人研墨,他并不背人,提笔就写,却是一首题为“仲秋不归诗寄刘兄自乐”的七律:
  刘馆人稀夜自长,
  筑苏台边远树苍。
  此江潮落高楼迥,
  人共秋色广簟凉。
  值月转碧移鹊影,
  银白叶红湿萤光。
  万里诗侣应多思,
  两岸笙歌掩画堂。
  后面落款:唐郎山老人兴勃客中书。
  驼背老人书完,用嘴吹了一吹,等着墨干,见士德还在歪着头看,向他面前一推道:“你看去。”
  士德红了脸摇头道:“在下不懂诗文,只是瞧着老人家这字写得好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驼背老人封了书信,要来火漆封上口,将信连同一百两银票交到玉春手上,问:“小老儿赌得可是三爷亲自出这趟镖,若是换个人去便是失信。”
  “那是自然,谢家镖局言出必行,从不失信于人。”
  花费一百两银子送一封信,而且是在张士德看来全是废话的一首诗,这驼背老人莫不是比三爷还疯。
  事出蹊跷,不能不加以小心,士德道:“老人家,送一封书信而已,您何必破费这么多银子?大清邮政已然开业了,何不交由他们去寄?”
  “小老儿的信可不是普通的书信,你未读过杜工部的诗么?家书抵万金!小老儿这封书信值不了万两黄金,总是值他个万两白银的,所以一定要走镖行。还要请谢三爷亲自去送,因为这是我二人的约定,是不是三爷?”
  玉春输了比武,并不感到惭愧,他知道自己拳脚功夫一般,谢家镖局上上下下也知道他的拳脚功夫一般,整个台儿庄城都知道他的拳脚功夫一般。他还有何可惭愧的,拳脚上的输赢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就是心里苦闷,想要发泄发泄。
  但他一时冲动,打了这样的赌,要他亲自去出一趟镖。太行山虽不远,镖物也无任何风险,可是二哥未归,尚不知那笔巨款追未追回,他这一走,家里的事情委实放心不下。
  谢家镖局以信诚立天下,莫说愿赌服输,便是应下来的事也绝不能反悔。玉春心一横,将镖局武馆全托付给大哥和士德,背上干粮骑上马,一个人便出了台儿庄城。
  大哥玉和要他带个弟子,一路上好有个照应,他未答应。他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开支,能省则省吧。”
  这可不像谢玉春说的话,他何时计较过花销。玉和觉得稀奇,士德却明白三爷的心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谢家二爷才刚走过太行山,三爷我又来啦!”谢玉春到了太行山下,按着驼背老人画好的路线图,穿过太行山第三陉“白陉”,在一大段古栈道的尽头,找到一座山神庙。
  山神庙不是寺院,也无寺名,驼背老人却在路线图上标它为“遇空寺”。“遇空寺”背靠着高入云天的石壁,石壁上有许多石窟。驼背老人告诉谢玉春,只要在庙里一敲铜钟,便有人从石窟里出来。
  谢玉春觉得奇怪,那驼背老人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因何会住在石窟里?
  进入山神庙,果然看到院中一棵歪脖松树上挂着一口铜钟。谢玉春也不找敲钟的木槌,摘下佩剑,在铜钟上轻轻磕了一下,并未怎么用力,那钟声悦耳十分地响亮。
  再抬头去看石壁上星罗棋布的石窟,忽地从里面伸出许多脑袋来,都向着山神庙张望。
  谢玉春觉得有趣,向那些脑袋招了招手。
  不大一会儿,山神庙前出现三人,一人四十来岁,身着道袍头负道冠,手里握着一卷书,一派仙风道骨气象,显然是个道人。另外二人分立在他左右,手扶着腰刀,面呈古铜色,发辫剪得很短,与私塾先生完全不搭相。三人都目光笔直地看着谢玉春。
  这是什么所在,山神庙叫“遇空寺”,“遇空寺”里出来个道士,古怪的很。
  谢玉春拱手作揖道:“请问道长,此处可是‘遇空寺’?”
  那道长诡秘地笑了:“正是,你要不提‘遇空寺’三个字,贫道险些忘记此庙叫什么名了。”
  谢玉春只想尽快交完镖脱身,无暇细想,道:“是就好,这里有一封书信交给道长。”
  道长接过书信,展开扫了一眼,又诡秘地笑了:“听到‘遇空寺’这三字,便知老孙头又替武行操心了,果不其然。狗儿猫儿,将此人拿下,一日三餐,早生血午生肉晚生食苦瓜,他家里何时来人交赎何时允吃熟食。”
  被叫作狗儿猫儿的二人上前扭住谢玉春的双臂。谢玉春道:“等一下,等一下,道长,你因何要抓我?”
  “贫道可没抓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是押信镖的,等同于信差,自古两兵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因何要扣留信差?”
  “贫道便读一读信中这首诗于你听——”
  念完,道长问:“每句诗头一个字连起来你读一遍。”
  谢玉春想了一想,慢慢念出来:“刘筑此人值银万两……啊,啊!我入他娘的——好歹毒的罗锅子,竟给我下了这么大一个套!”
  “你明白‘遇空寺’是什么意思了吧?”
  “不明白,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们为何要设局害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怨仇,难道说没有怨仇就不做买卖吗?你也甭废话了,好生呆着吧,等你家里送一万两银子来,便毫发无损地放你回去。”
  “一万两银子?哈哈哈,我谢玉春竟然能值这么多钱,哈哈哈……”
  谢玉春放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犹如鬼魅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谢玉春被关进石窟里,石窟就是个仅容一人躺卧的石筒子,人塞入其中,吃喝拉撒全得趴着,平日头还不能伸出去,伸出去就会有老鹰来啄脑袋,好在窟中阴凉,否则真要在里面生疮生蛆了。
  早晨全是食生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鲜血,一人一盅递进来,又腥又臭,只数三声,不喝便抢走了。午餐是生肉,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半肥半瘦,看着就令人作呕想吐,此餐无人数数,吃得慢了便引来秃鹫苍鹰夺食。晚餐给一枚苦瓜,其苦无比,倒还不错,啃着苦瓜可以挨过漫漫长夜。
  玉春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竟平白无故遭受这一番苦难,想到那笔失了的镖银二哥不知能否找得回来,自己又被押了一万两银子的赎金,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谢家真要走到绝路上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