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相

  眼看天色逐渐阴沉，有了下雨的迹象，姜旭回府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吴府刑法堂热闹起来了，缘因是一向嚣张跋扈的二少爷被家丁打了，还是被以昔日天资和美貌出名的姜灵打的。
  在人界东夷大陆的城镇里，一般是衙门负责一般百姓的生活纠纷，如果有修士乱杀无辜则是郡守和县长派人解决。而一些有实力的府邸和学院，也会有类似的机构存在，如刑罚堂，一方面处理和外界的一些纷争，一方面解决内部的较为严重的矛盾。
  由于围观的人太多，讯问地点由屋内改到了屋外的武场上。上到府主，下到仆人，只要没啥事的纷纷围拢了过来。
  由于受伤的是自己的孙子，平日很少漏脸的府主也现身了。府主名为吴豹，灵宗中期，武者五境，以前吴府只是东安县的末流府邸，后来靠着吴豹的狠辣与不俗的修为，在东安县闯出了名声，现已跻身于东安县中流层次。
  百姓以金银作为货币，而修士间使用的则是灵石，灵石可以更为方便修士对天地灵气的吸收修炼，至于可以吸收真气的则叫作冥石，冥石人界少有，效果也不佳，故并不流通。相传人界只有中土有灵脉，故获得灵石的途径很少，每年东安县都会按府邸的层次发放少许。
  这些年之所以吴豹没让吴丁动姜灵，是看在八年前姜灵把身上仅有的一块中品灵石献给了他，要知道这么多年吴豹所有积蓄也才够换一块中品灵石。不过，姜灵早没什么利用价值，今天的结果他不在乎。
  武场台上坐着的都是些吴府的掌权之人或是些吴家的长辈。坐在正中的便是刑罚堂的堂主吴烩，也是吴丁的二叔。
  台下正中跪着的正是姜灵，她沉默不语，神色凄凉。站在一旁的则是吴丁、王勾和杜阳，吴丁和杜阳已经清醒过来。吴丁王勾两人冷笑连连，似乎今天就是置姜灵于死地之时。而杜阳则在一旁身体发颤，不敢言语。奴婢仆人则是呈扇形般围在两旁。
  吴烩没理跪着的姜旭，而是向吴丁问道：“吴丁，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要如实禀告。”
  “回二叔，今日我和王勾正在府邸散步，发现姜灵正在殴打杜阳便上前阻止，随知姜灵突然向我二人出手，我俩没想到姜灵胆大妄为敢在吴府直接动杀手，便被她所伤，我更是被其打昏，可见她是想杀了我。好在王勾忠肝义胆，冒死将我救下。”
  一旁的王勾眼眶已经湿润了，似乎吴丁讲的才是事实。不过他被感动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吴丁的夸赞，他当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被主人摸摸脑袋，然后夸赞一番，他认为那只是下等狗。他是被自己的勇猛所感动的，他只觉得现在周围漆黑一片，危机四伏，主人已经被豺狼虎豹所包围，他则是风口浪尖上的二哈，满身伤痕，鲜血直流，却心系主人，一往无前。
  想着想着，便被自己的真诚和毫不做作的态度更加感动，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流下眼泪。
  众人本是断然不会相信吴丁所说，平日姜灵乐善好施，很多仆人婢女都被她帮助过。可到底是被欺负得多惨，才会让一个大好男儿光天华日当众掩面哭泣，大家不禁怀疑起来，到底是世界的规则发生了偏移，还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杜阳，吴丁说的可是真的？”堂主没问姜灵，而是转向杜阳。
  杜阳颤抖着抬起头，平日里姜灵经常照顾他，有次自己练武把衣服弄破了，还是姜灵帮他缝补了一个晚上才弄好的，对怎么回答似是犹豫不决，可当他看到吴丁眼神中的威胁之意，便吓得连忙回到：“少爷说的都是真的。”
  “姜灵，你可承认自己所做之事？”吴烩最后才向姜灵问道。
  姜灵跪在地上，脸上的凄凉之意更浓了，她不怪杜阳，他也是可怜的孩子，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后因被发觉可以吸收天地真气才被吴府收为家丁。
  姜灵只是在想家，想着自己仍然和父母、和弟弟、和族人一起生活在神农部落该多好。她在想，如果神农氏族还在的话，只需一夜，整个东夷大陆像吴府这样的存在都会被抹去。
  她恨，恨把她的族人都杀了的人；她恨，恨世上所有像吴丁这样的人，为一己私欲，欺压弱者之人：她恨，恨这苍天，为何掌权之人多为狠毒之人，为何被杀的多为心地善良之人。
  “姜灵，现在证据明了，你不承认也没用，吴府好心收留你姐弟，你却妄想加害二公子，本堂主心地善良，留你一命，今废你修为，你和姜旭即刻离开吴府。”大家都知晓吴丁所讲不是事实，直接将姜灵击杀只会引起恐慌，而且府主的态度也不清楚，故吴烩决定先不杀姜灵。
  话音刚落，一位刑罚堂的长老便跳了出来，一掌直接毁了姜灵的气府，姜灵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伴随真气散尽，一身武者三境的修为已经尽毁。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之际，吴丁却对结果十分不满，他感觉不少下人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姜灵以后依然会因其美貌而被人夸赞，而自己从前因丑陋被嫌恶，以后几十年每时每刻依然如此。
  吴丁朝堂主大叫道：“她想杀我，却只废她修为太便宜她了，我要她毁容，要她亲手划破自己的脸。”
  吴烩这次不敢做主了，回头向府主望去。
  “可以。”平静的声音从吴豹口中传出，毕竟是伤了自己的孙子，树立威严是十分重要的。
  吴烩这次是可以大胆惩治姜灵了，至于过不过份，是否会引起下人的慌乱，他倒不在乎。
  “姜灵，还不自己动手，否则你弟弟回来了也得受罚。”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被扔到姜灵的面前。
  姜灵的面色已经惨白，眼神空洞，双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匕首。
  不知何时眼泪开始从姜灵绝美的脸庞上滑过。本来姜灵已经打算就算是死，也不会在这些畜生面前流泪。她只是想到自己坎坷的命运，十岁那年，亲眼看着敌人杀害了她的父母和族人，灵脉破碎，武脉受损，修行之路到了尽头。逃亡路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到了吴府小心翼翼，姐弟饱受欺凌。
  她才十八岁，她还没恋爱，还没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今后却是一个人见人怕的丑八怪了。此时此刻，姜灵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还在神农氏族的日子。
  “灵儿，你小小年纪就长得如此水灵乖巧啦，长大后父亲一定为你找个如意郎君，让你一辈子当个小公主，无忧无虑。”
  “灵儿，现在你有弟弟啦，以后要更加懂事，要照顾好弟弟喔。”
  “灵儿，咱们神农氏族已是天界最强的势力了，但娘亲要你记住，为人者无论身处高位还是一时落魄，都要真诚待人，与人为善。”
  姜灵颤抖着拿起匕首，此刻匕首上反射的森然光芒对她而言便是世上最为可怕的东西。
  她要保护弟弟，她要看着弟弟长大，有朝一日为家族报仇，为她报仇！
  姜灵闭上双眼，拿着匕首在脸上胡乱割划，仿佛那不是她的脸，而只是一面不会疼痛，不会流血，不会结疤的墙壁。
  吴丁哈哈大笑着，匕首的每一次起落都会带给他愉快的颤栗，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丑八怪。
  围观的下人沉默不语，冷漠便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学会的事。
  吴豹等掌权者也开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对他们而言，权力实力才是重要的，连自己的自尊情感都不在乎，他人的痛苦更是世上最为廉价之物。
  在这块小小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傻傻的姑娘。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诺大的武场只剩下姜灵一人跪在地上微微抽泣，雨水、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沿着姜灵的面旁滑落，滴撒在这片无情的大地上，然后彻底融合于这片天地，最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姜旭在不安中终于找到了姜灵，他一下子抱住了姜灵，泪如雨下。悔恨，不甘，愤怒，自责，痛苦，无力，绝望……各种各样的的情绪在他的心中交替。姜旭的双眼已经通红，压抑不住的情感从胸中涌出，他开始用双拳一遍遍的捶着大地，捶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流，他仰起头对着天地发出阵阵嘶吼。
  他想着姐姐无数个夜晚带给他的呵护温暖，他想着姐姐无数次把善意赠予他人的瞬间。可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仇恨在他的心中发芽，他发誓要让今日在场所有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小旭，姐姐现在很丑吗？”
  “不，不！在我心中，姐姐一直是最美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一万年都是！”
  雨似乎又大了几分，天地中的女孩似在哭，似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