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从此两清
却听先竞月应声说道:“好。”然后他果真松开按住明火尊者头顶要穴的左手,就这么放掉了自己手里的人质。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莫说是对面的公孙莫鸣,就连明火尊者自己也没回过神来。待到他惊醒过来,想要动手报仇时,先竞月早已飘然退后,来到了三丈之外站定。
一时间,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都是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先竞月明明已经得手,为什么又轻易放过了明火尊者。若说他以偷袭的手段制敌,未免不够光明磊落,但他直接放人的举动,未免又有些正直得过头了。公孙莫鸣急忙问道:“霍叔叔,你没事罢?”眼见明火尊者沉着脸摇了摇头,他才终于破涕为笑。
只见先竞月已望向公孙莫鸣和他怀中的宁萃,淡淡地说道:“玉门关外救命之恩,先竞月不敢相忘。今日我以明火尊者的性命一命换一命,大家便算从此两清,再无相欠。之后我杀公孙教主,不算忘恩;公孙教主杀我,不算负义。”
说罢,先竞月便抬起右手,无根手指微曲,似乎在虚握什么。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看得大惑不解,正惊疑间,忽听远处的玄武湖里传来“噗通”一声,溅起大团水花;水花当中,半截乌黑色的长刀破水而出,正是方才被“蛟龙吸海劲”打落湖中的那柄偃月刀。
只见湖水中的偃月刀仿佛是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居然自行冲上半空,然后朝众人所在的“印月楼”废墟处一路飞过十多丈距离,稳稳落在先竞月虚握的右手当中。
这一幕直看得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要知道类似这种“隔空取物”的功夫,若要勉强为之,少说也得上百年的功力方可实现,而凡人一生寿命有限,即便是从娘胎里便开始习武,也很难积累到上百年的功力,所以江湖上虽常有“隔空取物”的传说,却也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对于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来说,自然可以轻松做到“隔空取物”,却最多只能操控到三五丈外,绝不可能超过六丈。但先竞月方才这一手隔空取刀不仅隔着十几丈远,而且还是先从玄武湖湖底把偃月刀吸出了湖面,如此本事,若是以内力修为推算,这位年纪轻轻的先副指挥使体内,岂不是存有上千年的功力,怎不叫他们二人心惊肉跳?
殊不知先竞月这手隔空取刀的功夫,其实却与内力毫无关系,而是源自他的精神一道。当日玉门关一役,先竞月在濒死之际悟出“刀”、“招”、“人”三者合一的无上至境,其中所谓的“刀”,自然便是指毕无宗这柄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偃月刀了。
所以对如今的先竞月而言,这柄偃月刀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甚至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才能让脱手跌落湖底的偃月刀自行飞回。同样的道理,昔日鄱阳湖深处阴间家族的一场大战,无论是当年蜀山派的“御剑飞仙术”还是当今峨眉剑派的“六道俱灭”,之所以能够隔空御剑,大半也是源自此理,并非单纯的以功力“隔空取物”。
而这也便是武林中各大流派修炼的方向不同,以至夏虫不可语冰。譬如有人精于招式,讲究以快制胜,就好比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仅凭一根青竹丝破尽天下的青竹老人;譬如有人精于内力,举手投足间威力无穷,就好比眼前这位身负数百年功力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又譬如有人精于兵刃,仰仗神兵利器纵横天下,就好比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手持天下第一神兵定海剑的朱若愚。
再说先竞月修炼的方向,显然又与以上三者不同,乃是纯走精神一道,也便是所谓的“意念”之力;正因如此,他才能将虚无缥缈的“杀气”化作有质之物,创出别开生面的“杀气御刀”之境,继而达至“刀”、“招”、“人”三者合一的至境,隔空驾驭这柄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偃月刀。
至于此中玄机,先竞月当然不必向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明言。眼见两人震慑当场,他便微扬手中偃月刀,缓缓问道:“两位是轮流出战,还是一齐下场?又或者,将此战延后至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
这话一出,公孙莫鸣和明火尊者不禁对望一眼,都有些踌躇难定。公孙莫鸣本就对先竞月心存敬意,自是不想与他为敌。而明火尊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性格,但此番他先是被先竞月偷袭制住,紧接着又被对方大度放过,到最后再看到这手隔着十几丈距离的“隔空取物”,明火尊者再如何凶悍,也难免心中发怵,顷刻间没了脾气。
而公孙莫鸣怀中的宁萃,此时也还沉浸在先竞月那招“独劈华山”的杀意之中,自然也没意见。于是面对先竞月的提议,神火教一方竟无人做主,顿时陷入对持的僵局。
便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却是金陵城外一队巡街公差听到动静,纷纷挥舞着铁链赶来。只听为首的公差大声喝问道:“何人在此滋事?全都给我锁回应天府衙门!”
眼见此行还惊动了公差,公孙莫鸣倒还不觉得怎样,一旁的明火尊者已是暗叫不妙。原来依照宁萃的计划,今日本是要在此间杀先竞月一个措手不及,合三人之力击毙这位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从而替神火教接下来的谋划扫清障碍道。
不料短短大半年光景,先竞月的修为便已突飞猛进,甚至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就连身负数百年功力的公孙莫鸣都在他手里占不到便宜,到如今还惹来了朝廷的公差,无疑已是功败垂成。
当下明火尊者便心生退意,正待招呼自家教主突围离去,却听先竞月已扬声说道:“亲军都尉府在此公干,闲杂人等悉数回避,也一并撤走附近百姓。”
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一众寻街公差顿时吓了一大跳,再也不敢靠近。为首的公差担心被人糊弄,只得大着胆子问道:“敢问……敢问是亲军都尉府的哪位大人在此办差?”只听先竞月继续说道:“此外,你们转告亲军都尉府的叶总指挥使,便说先竞月传话,神火教教主亲至金陵,叫他做好皇城中的戒备。”
这话一出,公孙莫鸣顿时“哎哟”一声,满脸惊慌失措;明火尊者更是面如死灰,狠狠瞪着先竞月。而一众寻街公差听到先副指挥使的名字,哪里还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待到众公差尽数离去,先竞月这才重新望向对面的公孙莫鸣,说道:“公孙教主此番来京,若是打算夜探皇城,替神火教教众讨回公道,还请三思而行。”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自从昔日太元观之乱后,皇城早已加强戒备,即便你我联手,也未必能够闯入其中。”
听到这话,公孙莫鸣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望向身旁的明火尊者。那明火尊者也是个粗人,这一路全靠宁萃出谋划策,眼见这位未来的教主夫人已经被吓懵过去,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从长计议。
当下明火尊者便向先竞月沉声说道:“小子,既然你已经猜出教主此番前来金陵的用意,那神火教便卖你一个面子,今日就此作罢。之后皇帝老儿举办的什么‘太湖讲武’,神火教上下定会出席,届时再来同你做一个了断!”
话音落处,明火尊者已和怀抱宁萃的公孙莫鸣双双跃起,沿着玄武湖畔一路往北面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先竞月这才松下一口大气。如今的自己虽已修为大进,但真要与这位身负数百年功力的神火教教主正面对抗,胜负亦是未知之数,更别说还有明火尊者这个顶级高手在场。
况且台州府与倭寇的战事正值紧要之际,自己既已决定前往,实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今日之事,倒不如恩威并施,以中秋之夜的‘太湖讲武’为约,先把这位神火教教主哄离金陵。
眼见对方果然应允、就此离去,先竞月便也不再耽搁,一人一刀沿玄武湖南行,直奔台州府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