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三卷 千千结:第13章:好人有好报
站在后山的最高处远眺,深黛色的群山依然满怀的葱茏和茂盛。野枫林的枫树跟着时间的节奏,已遍染秋霜,妙曼在冬的侧岸。千枝复万枝的红色叶片如二月的春花,如一簇簇燃烧的火焰,热情而不失娇艳。辽远的天际找不到一朵云彩,像熨烫得服帖的浅青色大氅,透着淡淡的冷光,竟让人无端地生出几许伤感。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秋雨如烟,如丝,如织,被斜斜的风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温柔地将世间万物网在其中。开满山野的山花成团成片地铺开,笼罩在绵绵秋雨里,缥缈得不像是真的。凉气渐盛,山坳里起了雾,氤氲的水气缭绕在山与树之间,宛如仙境。
萧暮雪望着烟雨濛濛的天空,眼神始终没有焦点。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一天一地的细雨,任思想神游。
叶寒川凝视着她的侧脸,心里的柔情如这满川烟雨,绵密得化不开。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又轻又柔,暗含千言万语。“无论以后世事如何变迁,咱俩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萧暮雪啃着指甲懒懒地说:“还能怎么变迁?”
“你答应我。”
“好。”萧暮雪神色慵懒,眼神散淡,“你有话要说?”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说了。”
“是因为这环境?古人悲秋,你也学样?”
“我哪有。”
“你的声音出卖了你的心。说吧,啥事?”
叶寒川望着远方,愁眉不展:“我妈要买你爷爷的药方。”
萧暮雪拨弄着凤凰手串,懒声道:“就这事?我家已经不开药堂了,那些方子放在爷爷那里就是废纸。你妈拿去后,若能善加利用,就是救人的良方,我们家也可以因此而获利。一举两得,是好事。”
“若只是这样,我当然也高兴。可我听我妈说,她想要的是张秘方,而并非那些普通药方。”
“秘方?我没听说爷爷有秘方。这都是听谁胡扯的?”
“既然是秘方,自然不会轻易让人知道了。”
“不可能!爷爷最疼我了,他的好东西我都知道。”
“总有些事大人是不会跟孩子讲的。”
萧暮雪的眉头纠得像两条软趴趴的小虫:“没劲!”
叶寒川抚平她的眉头:“别遇上烦心事就皱眉头,丑死了!”
萧暮雪拨开他的手,坐直了身子:“我很好奇那是张什么方子。倘若你妈能说动我爷爷把它卖了,那也是她的本事。”
“就怕爷爷不愿意卖。你不了解我妈这个人,她想得到的东西,想方设法都会得到。”
“就是传说中的不择手段呗!领教过了。我倒想看看,她要如何说服爷爷。”
“我担心有朝一日她和爷爷谈崩了,影响咱俩的关系。”
萧暮雪抖了抖头发上的水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岂可一概而论?古语云: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说得好像要绝交似的?”
叶寒川闷声说:“我只是担心。”
萧暮雪取下鬓边鹅黄色的野菊说:“你未雨绸缪,煎熬心血,当心早夭。这花就当作我提前送的祭礼了。”
叶寒川将花插了回去:“鲜花配美人,还是你最适合。”
萧暮雪捶着腰说:“这天气真舒服!就是坐久了腰疼。”
“靠着我。”
“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肯定不是我。”
萧暮雪的声音无比轻婉:“我在想,假如没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在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季节,在这无人打扰的誓约之地,在这秋意浓烈的雨天,守着内心的空明与澄澈,瞬间终老,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叶寒川听出了她话语间深掩的哀愁,蓦地就悲伤起来。他想安慰她,可自己心里也是百般愁楚,便只安静地坐着,用心感受她身体的温度。雨丝飘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慢慢凝结成珠,又慢慢从眼角滑落,像晶莹的泪珠。“若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又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政治书上有句话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我们彼此相爱,只是由于外因而不得不分开,我会终身不嫁,守望他一辈子;如果是他辜负了我,而我又不能忘情,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又说疯话!再怎么也不能自杀。”
“都说人间最苦是相思。虽说目前我还不懂相思苦,但既然古人那么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我不要承受那种折磨,死才是最好的解脱。那要换作是你,又当如何?”
“谁知道。也许会比你更决绝。”
直到回家前,两人都没再说话,只背靠背坐着,静看萧萧枫林里秋花瑟瑟,直到烟云四起,暮色苍茫。
萧暮雪找了个自认为适当的时机,试探着问了药方的事。苏世安笑她道听途说,忘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训诫。萧暮雪也不恼,笑着说,是寒川那厮误传消息,我得去勒索他十袋儿童乐……假期结束时,叶寒川给的儿童乐装了满满两大书包。萧暮雪也不嫌沉,背着回到学校,继续文理兼修的高中生活。
桥河中学是尼姑庵改建而成,只有教学楼是后来新建的楼房,别的房屋都是早先遗留下来的,防潮功能堪忧。今年的雨水特别多,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住在里面的人身体素质稍微差点,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就是常事了。
自习课上,话多又不愿意学习的,都在和周围的人聊天。想学习的自动换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了,看书写作业。
趁没人注意,萧暮雪偷偷溜出教室,直奔张宇涵的办公室。刚准备敲门,刘雨燕嘤嘤的哭声响起,她收住手,等在门外。
“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你要想开些。”是张宇涵在说话。
刘雨燕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但这不可能……我们也只能尽量多留他一些时日了。”
刘雨燕失声痛哭,情绪已经失控了。
萧暮雪双眉紧蹙,面色凝重。徘徊半晌后,她咬咬牙,推门而入。
刘雨燕侧过身藏起满是泪水的脸,抱起孩子就走。张宇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有事?”
“我来交卷子。”萧暮雪指了指那个迷眼不睁的孩子说,“师娘请留步!以前听说小师弟身体不好,没想到竟到了谈生论死的地步。您若不介意,让我看看?”
刘雨燕惊讶了:“让你看看?”
张宇涵也很意外:“你懂医术?”
“略懂一二。”
张宇涵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略懂一二?”
萧暮雪并不回话,手已搭上了孩子的脉搏。号完脉,她又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舌苔和身体:“小师弟早产,且受过惊吓,有不足之症。他出生后,你们太过宠爱,稍有风吹草动就汤药伺候,生怕有闪失。却不想适得其反,倒弄得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翻身,更别提走路和说话了。”
张宇涵很是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肯定不是道听途说。”
刘雨燕搂紧了孩子:“那他还有救么?”
“当然!小师弟又不是要命的病,不过是体弱罢了。只要好生调理,三五个月后,就会有所好转。再养上一年半载的,便和常人无异了。”
张宇涵摇头:“怎么可能?医院已经给我们下了死亡通知书,怎么可能有救?”
萧暮雪想起了苏世安的腿,脸色变冷,口气如冰:“医院?哼,医院惯会误人性命!”
刘雨燕立刻说:“我信你!”
萧暮雪的神色缓和了些:“师娘,您信我,我自然尽全力救治小师弟。但有一条您和老师都必须答应我。要是你们做不到,对不起,请原谅我见死不救。”
“别说一条,就是有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我们都答应你。”
“我没那么多要求。只一条:我懂医术这件事,永远不可以告诉旁人。日后若有人问起小师弟的病是被谁治好的,你们可以说是游方的高人,或者编个让人信服的说辞。总之,不要提到我。”
救子心切的夫妻二人对着天地立下誓言:永远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若违背誓言,小儿将病痛缠身,不得善终。
萧暮雪放下心来:“从今天起,我就着手治疗,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能有半分差池。小师弟年幼,我用药轻,治疗的过程相对漫长。你们要有耐心,切不可急躁。”
刘雨燕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张宇涵摘下眼镜,默默擦拭镜片,同样是泪光闪闪。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老师,师娘,我又没跟你们要诊金,你们没必要这么难过吧?晚饭后我再来,你们把屋子弄暖和点。”
张宇涵叹道:世间因果,循环不止。我以为自己是她的伯乐,却不料,转眼间她已是我张家的大恩人。老天有眼,总是善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