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七、一壶天
不料皇后却是略过违旨一事,只问太子详情,等问清了,不住地蹙眉怨叹:果真是如此的么?当下也不曾喊侍卫绑了殿内一众人去砍了脑袋,只是吩咐那几个吓得险些瘫倒的御医快去看看皇帝。
原来皇帝竟然是跟皇后在某一时分同时醒来。皇后一睁眼只愣怔了一会儿便是急跃而起,不及回想方才梦中景象,也不及问安虽已醒来但兀自不语的皇帝,只顾急冲冲得要看见太子。哪知太子已是离宫多时,
皇后焦急之下,也是庆幸皇帝已是苏醒——至少,朝堂不会乱了;——至少,有了话事人了!
御医们一番诊视之下,禀道:龙体无恙,回转头又是请了皇后的脉,也是同皇帝一般无二。
至此宫婢、御医们总算是松下了气,这无端的异症又是无端地解了,虽是毫无医理可依可论,然此事总是过去了。至于日后可会反复?此刻谁还又在意那些?只要如今项保住了项上人头,便是上上大吉。
皇后遣众人至前殿候着,自己围着尚在沉思的皇帝团团乱转,都已经是告诉了皇帝,太子怕是十有八九已然出了城,皇帝为何不急?
良久之后皇帝才是问了一句:皇后可信?皇后自知皇帝所问何事,只道:我们如今信不信的但不要紧,要紧的是太子信了。太子既信了,除非皇帝是真舍得让他出家,否则必然是要管上一管。
皇后当即也不顾皇帝是作何而想,传了侍卫就令他们前去太子府请太子进宫。然就如同先前去请那阿尚一样,侍卫们空跑而回。若说要有不同,那便是带来一封太子留书以及好些消息回来。
侍卫回禀,太子出宫回府,头一件事便是遣散了府中一众姬妾,却独留了太子妃亲妹。太子原意是那偏妃设计陷害了太子妃,但始终两人乃是嫡亲手足,故要如何惩治责罚,都是留予太子妃定夺。然那偏妃却不是个有担当的,一旦听得了消息便是收拾了细软,买通了奴婢,太子前脚出府,她后脚便是走脱了。
这第二件,乃是留书两封,一封写予帝后,一封则留予太子妃。待等搁笔,太子便是脱了日常服饰,换上了衲衣,随着那游方阿尚飘然而去。
然太子妃,却是在太子离府后一个多时辰之后离奇地清醒了。侍卫去时,竟是她将太子留书交予了他们,至于旁的,太子妃是一字未说,一语未提。
皇后着紧着问太子妃转醒的时辰,两下一碰,竟然是跟帝后的一样,皇后不禁心下呯呯乱跳,又忙差人去问二皇子如何,那人走到半道便是碰上了二皇子府前来报信的奴婢,说是二皇子也已是恢复如常,不再癔症了。
事到如今,皇后于太子所说的“无稽之言”是信了大半。而皇帝却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默然,任凭皇后拿捏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始终不表心迹,晦暗不明。
皇后念着太子妃有孕在身,先是被人下药,再是昏沉不醒,待醒了,太子却是不告而别,这连番的遭遇打击,只怕她会有个好歹。忙另着御医去看她,又问侍卫见她时,她可曾是六神无主,不料想侍卫回的却是:太子妃一如往常,并无不同!
皇后止不住有些气恼:哪怕是寻常民间夫妻,郎君若不见了,娘子不也是该急得魂不守舍?如今不见的可不仅是她郎君,更是当朝太子!太子的安危不但关乎太子府的兴衰,更是关系到朝堂天下。怎的太子妃之心就如此之大?居然满不在意?!
若不然便是这迷药吃得她懵怔了,皇后只得这般想了,才是略觉得开解了些。
太子妃既无大碍,也是着了御医去看,皇后便不想再管了。毕竟如今寻到太子才是头等大事!皇后一想到太子,又是惴惴难安。难不成自己这养了二十载的儿郎,当真会是那“羽神”托世?当真是有孽债未尝而要这世来还?
皇后打开了太子留书,一看之下,差些又是昏厥过去。太子在此信中又是累述了一遍各种因由,又是再三肯请父皇母后厚待太子妃,另又书“只待公子出世,望父皇母后悉心教导。此公子本乃帝星转世……来日定为江山之擎,我朝之幸!”此类等等。皇后颤抖着看完这“托孤”之信,想到母子此别可能既是生死两隔,再也是忍不住,撼动大哭。
虽是绝望,虽是揪心,皇后还是一心想了要寻了太子回来。算算时辰,太子跟着那阿尚也是走不得太远,当下便按着东南西北遣出四路侍卫,一路搜寻过去。诚然,这些侍卫连同太子府一众仆从也是一样得了诏令,若于此事有一字走漏,诛杀九族,一个不留!
之后数日,皇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急火燎、满心满脑地只等着“寻到太子”的消息传来。好在之前宣旨皇帝龙体抱恙,不得上朝,只令各部司各司其职;知情之人又是下了死令封口,故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倒是未察天家有异。
眼见皇后一日急愈一日,气性日渐暴躁,日常里,要么责怪太子妃无情寡义,要么暗指皇帝自负不能听言。伺候帝后的宫婢们个个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呼一口气,只怕是一个不慎了惹脑了皇后,自己连带着九族的脑袋就此搬家。
如此过了半月,还不得太子消息的皇后已是被自己磨折得脱了人形。那一日又是寻到了事由,满腔的不满不忿直指皇帝而去。皇后道如今这许多异常之事摆在眼前,皇帝却仍是“高高挂起”,不闻不问。分明就是不信太子,不疼太子。若疼若信,太子就不会失心疯似得出家而走,抛下江山都是不要!
此时一贯冷眼旁观的皇帝却是开了金口,他道:太子已非孩童,不需朕疼。若皇后问朕是否信他?朕倒是有答——若是寻不见太子,朕便信他,但若寻得到,朕便是绝不能信!
彼时的皇后已是失了平日里的宽稳冷静,自是不愿去解皇帝此话深意。仍是一味哭闹着从此母子离心离德离人。忽又想起太子妃自太子出走,妄说进宫请安问候,就连报一句腹中孩儿平安都是无有,当下对太子妃又是憎恶了几分。
闹哄哄地一月有余,皇帝业已“小恙痊愈”,每日早朝。众臣不见太子,均问太子安否,皇帝只说太子妃与二皇子遭陷一事已是查实,乃太子妃偏妃所为。太子妃因此大病一场,又是有孕在身,故此特是准了太子些日子在家中陪伴宽慰。
朝臣们自也对太子府遣散姬妾有所耳闻,几事合一,都道原是太子妃受了陷害,得了委屈,太子不愿此景再现,才是把后宫清了个干净,又是专心陪伴太子妃,实乃情深意重之人!国得储君如此,也是大幸!
夸过了太子,众臣又是转回目光盯着尚书令不放。尚书令家一门二女郎,倒是生出个天壤之别。如今小的害了大的,这做父亲的又会是怎样做法?
尚书令毫不含糊,不隔几日便是将那落跑的小女郎从族谱中除名,并褫夺了她的姓名。道是从此本家只得一位女郎,再无其二……
大将军日日上朝,众人各事都是看得一清二楚。闲暇间去往二皇子府探视自家出嫁的女郎,告诫那夫妻俩此时最宜称病,应是闭门谢客。二皇子妃尚陷在二皇子痊愈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听见父亲如此警示,颇感莫名,并不以为意。反倒是二皇子像转了性似得,不再莽撞不顾,对岳丈之言字字遵从。二皇子妃不解,问父、问夫倒是为何?大将军长叹一声,只说:这天,只怕是要六月飞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