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绕胡沙

  九年之前,盛馥才入外傅之年,盛为刚到龆龀之龄。府中大郎比盛馥就长了整十岁,因此虽疼爱弟妹,却是自小不与他们为伍。小姐弟俩自小一处读书玩乐,十分亲密。
  盛馥自小得父亲宠爱,常带在身边混迹于那官场商场一众应酬之地,慢慢的,便不喜习那瑶琴女红,反独爱看些传记、史记。
  对于这个弟弟,盛馥向来维护得紧。有时盛为调皮得过了,怕家中责罚,盛馥总是想法帮他圆过去。偏盛为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即便是被罚了,隔天却又是一个混主意。而盛馥本来也就是个胆大的,于是经常两个一起,做出些混账事来。
  那年春末,姐弟俩跟往年一样随着祖母回了盛家园子。园子虽大,厨子虽好,几天之后便觉得无趣。盛为惦念着外面食肆里的烧鸡,跟祖母回了要去,祖母却说是春夏外边东西吃了容易生病,不许去。盛为气不过又馋不过,便撺掇姐姐一起溜出去吃个够。
  盛馥一听,顿觉有趣。当日下午,姐弟俩便借口午睡,各自支开家仆,挑了个僻静角落翻墙而出。
  姐弟俩一到街上,就跟脱了线的风筝一样,欢脱非常。姐弟俩一路吃,一路买,一路逛,只是直到吃撑了,还是未曾找到那卖烧鸡的食肆。
  盛为毕竟年幼,一会儿便走不动了,盛馥便让他呆在原地,继续吃他的糕,自己再去附近看看能否找到那烧鸡。
  待到盛馥回来,身后居然跟了两个又瘦又脏的小丫头。盛馥劈手就把盛为怀里那一包吃食夺了,拿了好些食物分给了那两个小丫头。
  按照盛为的说法,那俩丫头的吃相,直接吓住了正扯开嗓子嚎哭的盛为。那种快噎死了还要往下塞的样子,让盛为之后做了好久的噩梦。
  盛为问他姐姐哪里寻来的这两个吓人的饿死鬼。盛馥说她往前面巷子里寻烧鸡的时候,看到她俩正跪在地上乞讨。当她看到那两双黑亮的眼睛里透出的哀求与绝望,顿时觉得不能让她们饿死。于是也不寻烧鸡了,带着她们来找盛为拿吃食。
  俩人吃罢,便跪谢盛馥盛为。盛馥见她们礼数周全,不像那寻常逃荒的庶民,便问她们为何如此狼狈又在街上乞讨。两人说是因战乱流落到此。原是有一宅子的人,病的病,伤的伤,到了这里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城郊寻了个人家废弃的破屋,暂时安顿。
  她们也不知别的,只是看着大人们为吃的发愁,就商量着偷跑出来,讨些吃食给那些生病受伤的。只是没成想实在是饿得忍不住了,自己先吃了那么多去。说着说着便哭了,懊悔不已。
  盛馥听了,便把那包吃食全部给了她们。让她们先回去,说是明日一早还在这里见。便带着盛为回了家。
  姐弟俩回了家,就开始喊饿。只是这一天,这俩小主子的口味甚是奇特。一个要吃馒头,各种馒头,菜馅儿的,肉馅儿的,反正要带馅儿的。另一个要吃糯米团子,也是一样,要各种带馅的,还要那腊肉,腌菜作陪。
  厨房一顿忙乎之后,刚安生没多久。这姐弟俩又饿了,这回一个要粽子,一个要糕。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一众厨子忙了个半死。
  至于这女郎,二郎是不是吃得太多,没人上心。本就是些一盘子菜才吃一口的人,要得再多也吃不了多少下去,只要主子高兴,便是圆满。
  到了夜里,盛馥又溜去府里的药房,挑些认得的成药拿了一堆。又去跟老祖母说,明日姐弟俩要花一天背书,任谁也不许进去打扰。老祖母听得是背书,一口应允。
  第二日一早,盛馥带着盛为另加七、八个包裹,还是翻墙而出。待两人到了昨日那地方。却见那俩小丫头早已侯在那里。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看娘子。
  娘子跟姐弟俩道谢,衣衫褴褛掩不住士族气派。盛馥说要跟了去看看。那娘子起先不愿,盛馥说你若不愿那包裹也还我罢。娘子无奈,见姐弟俩尚且年幼又再三确定无人跟随,想来不会有什么利害,便答应了。于是盛为一路哭着跟着她们到了城郊那所破房子。
  说到此处,盛为喝了口乌梅汁,问向听得入神的刘赫:”你可知……?“
  “初柳、绿乔!”
  盛为一口乌梅汁差点没喷将出来,一把抓住刘赫:“你怎么知晓?是盛馥早告诉了你?”
  刘赫把盛为的手掸开,学着盛为的样子:“非也,非也……”
  旋即一笑:“你可记得,出发那日在门口,初柳,绿乔是随着垂伯一起过来的。再看平日里她们与你相处,也并不是寻常主仆间那样,反倒是亲厚得很,原来是幼时的交情在这里。”
  “哼!你倒是个处处揣摩的,心机厚重得很。”盛为甚是不悦刘赫就这样轻易破了他的悬念,在一边哼哼唧唧,乌梅汁喝了一杯又一杯。
  “喝够了罢,喝够了继续说,毕竟孤随时会被一箭穿心。”
  “你到是记仇,待我回去了告诉盛馥。毕竟我是她亲弟,你那厢还横着个齐恪呢,人家可是盛馥的正经郎君!”话一出口,盛为便后悔自己僭越了。
  “好罢,我继续说罢。”盛为假意清了清喉咙,好把这尴尬揭过。
  “我们到了那破屋,才发现那里居然有着百十号人。为首的便是垂伯。我那时尚且年幼,看不懂事态,只是忙着分吃的,觉得甚是高兴。那盛馥却是去跟垂伯说了好久的话。”
  “隔日,盛馥便跟祖亲讨要三十几里外的一处农庄。说是生辰快到,先跟祖亲讨个礼,这庄子必须得是送了她,地契要立即换成她的。”
  “我父亲就得盛馥一女,再往上辈数,家中也是男丁富足,独缺女郎。故此上,盛馥从小便是要什么,便得什么。而且一处农庄,实在是小事。虽那是祖亲私产,祖亲还是乐呵呵地答应了,第二天便去把地契过给了盛馥。”
  “盛馥又说要买奴,修屋,再是跟我父亲要了一大笔银子。要做什么,不用我再说了罢”盛为说罢瞟了刘赫一样:“那年,她才十岁啊。自此以后,她便彻底丢了瑶琴、女红,独爱看些兵书计策。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在云城,而在云城之时,大半时间在那别庄。”
  “再后来,那庄子的人便是越聚越多,盛馥十三岁上,便有了诺大一支私军,待到她及笄之年,便有了驿骑所那一众买卖。”
  “对此我大哥颇有微词,说是本应归到家族一起。然父亲只道是女郎始终是要出嫁,有些私产甚好,有私军更好,任是哪家都不敢委屈了这样的娘子去。“
  刘赫迤迤然笑道:”怪不得你姐姐一把火烧了恪王府都是坦然自若,原来如此……“”莫说一个恪王府了,来日,你若如齐恪般伤了她的心,就算是发兵打一仗……“
  说到此处,盛为顿觉不妥,须庚间住了口。
  听盛为如此说,刘赫想到一事,心中也是一时局促,便调开话头,
  “你姐姐为何会起收留之心,之后也没与你说过?”
  “从未曾说过。我也不曾问过。她自小做事跋扈强悍,眼光独到。都说可惜了她是个女郎,要是个儿郎,这将来,我大哥就坐不得那家主之位了。”
  “盛馥是不是借口买奴,又说战乱之下,原本的户籍都弄混了,托了人情,让这百十号人都入了黄籍,而那些原用于买奴的银两,便给了垂伯,让他们得以修身养息?”刘赫揣摩着问了出来。
  盛为往后一倒,躺得舒坦了,戏虐道:“赫公爷,齐恪真真是不如你。难怪盛馥这么些年,也从不与他说这些事。“
  “你真该备上三牲六畜去拜一拜那末杨。若不是她,你如今便……咳!那也没有如今了。”
  刘赫牵起嘴角,也戏虐道:“那便发兵打一仗罢。抢了盛馥去。”
  “若是齐恪还在,你道盛馥会帮谁?他们当年可是蜜里调油,比你们现在这不明不白的冷清样子要强上太多。!
  “盛馥可是垂伯教导大的!”
  “垂伯究竟是谁?是不是那……?”刘赫实在是被心中的猜测磨折得难受,抓住盛为话中间隙便要追问。
  “垂伯于我就是垂伯,是盛馥当年收留的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老者。这么些年,我连他姓氏都未曾知晓,又如何?只要他是垂伯就足矣!”
  盛为翻了一个身,打了个哈欠:“二郎我说了这半天,累死了。且让我歇会……”
  刘赫看着闭目养神的盛为,不禁愁思茫茫:“梅素借你之口将这些秘辛和盘托出,究竟意欲何为?是为将她自己不欺将来?还是在试探孤的意图?
  来时,孤道是运筹已久,于事态总能控得十之七八,而今,却是要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