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箫韶远
阿卫再不会大呼小叫,觉得那样烹茶甚是做作,他如今满心满脑就是方才绿乔夜叉说今日会让他吃顿好的,再不会是那白水、馒头。
桌上再没有了那金丝梅花杯,只有一汪缥色。桌边两人还是坐定不语。
初柳斟上茶,使了个眼色,三人默不作声就退了出去。
“后日,你便带上盛为出发罢。”盛馥终于开口:“他自小就是个混世的。大了,更是只知风月,不知有它。你且多担待些。”
“无妨。”刘赫听得盛馥这样交代自己,心中荡起一丝涟漪:”你切莫担心。”
看到置于一旁的“余音”,想到方才之事,刘赫心中忐忑:“这琴,你是要毁了去,还是……”
“我那里匾都挂上了,这琴自是要回到那里去。”盛馥好笑:“我本不喜这琴,自是不介意别个觊觎。”
“那沈家娘子,倒是比我们北地女子还强硬、无忌了几分。她又怎会在你园子里?”刘赫想起方才那事,忍不得要问。
“我原并不认得她。只是一念之善,没想到……”盛馥意味深长地看向刘赫,眼中嗤笑之意又起:“赫公爷是不是见她长得标致,又是那特别的性子,心中喜欢,想讨回你那公爵府去?”
刘赫并不回话,怔怔地看了盛馥半日,突然起身,到了盛馥跟前。一双手,抚上了盛馥双肩:“梅素,孤的心意,你该知晓,若你不知,孤便说与你听。”
盛馥身子一僵。夏日炎热,但那双暖手抚上双肩,并未添了一丝烦热,反而心中多了几分舒畅。
“今日,就不必说了。”盛馥慢慢掰开刘赫双手,却被刘赫抓住了手,不肯放。
“梅素,有些事,孤却是一定要跟你说。”
“待你回来罢。那时再说。”
初柳、绿乔带着阿卫,还是去那日那桌落座。小二又媚笑着上来招呼。小二认得他们,想起那日阿卫那可怜样儿,暗自担心今日这傻儿郎还不知怎么给这两个小娘子欺负了去。哪知今日那俩小娘子却是着实喊了一桌子菜,并没要那馒头、白水和……盐!
席间那傻儿郎虽是一会说虾壳难剥,一会又是吃不来螃蟹,又是被鱼刺卡了喉咙,不停被那青衫小娘子抢白教训,但看着却甚是高兴。小二心想,这世间事还真是多变,自己白白担心了去。但见三人也算融洽,便也自跟着高兴。
待主仆三人回到苾馥轩,已是未时。只见盛为坐在厅堂里,手中正随意地摆弄着一匣子首饰,捡起扔下,毫无爱惜之意。
盛为见盛馥冷眼瞪着他,觉得自己甚是无辜:“为何要瞪我?这等东西,他也敢送来给你?难道你还爱惜不成?”
盛馥疑惑:“你在混说些什么?我竟然听不明白!”
“你看!”盛为递过匣子,盛馥一看,便知此匣首饰的来历,拿起一枝簪子愣愣看了一会,便道:“初柳,你着人送回去罢。”
“个个都是红宝石镶配。他见你日常戴着,就当你是真喜欢了去?可见这几年,是不曾真上过心的。”
盛为说着得意之情便起:“想我当日,可是寻了好大一颗东珠。配的那钺簪……”
盛馥不解:“那是什么样的东珠?家里居然是没有的,要你去外面寻?你又为何要寻东珠配簪子?”
盛为顿时慌乱,伸手便赏了自己一个嘴巴:“原不是我的。是那个,那个白兄要的,只是托我去寻而已。”
盛馥摇头,这个二五不着的弟弟,真是不知何时才能有个正形。
“还有,那李卉繁差人来说,你们原是说好了今日在木犀之薮见的,你却没去。她约你明日去那水云居晚膳,说是众人都去。”
说罢拉起盛馥袖管:“姐姐你且带上我一起。”
“你去作甚?去喊她李卉繁?一声阿姊都不喊,仔细她扒了你的皮!”
“又不曾大得我几岁,喊什么阿姊……”
第二日,盛为终究还是没打成那秋风,兀自一人恹恹地生气。
盛馥申时末刻到了水云居,进得那雅室,见三位门阀家女郎早已落座,还有一位,便是那“贴身香膏”朱家娘。
一番寒暄见礼,添酒上菜开席。
谢郦心捧起杯盏,正色道:“原本是我们三个一起做东,我却要先来敬梅素姐姐一杯。”
“梅素姐姐,今日我在这里起誓,若君投我以木瓜,吾必报之以琼琚。”说罢便自己饮了一杯。盛馥心中忐忑,想这赠股之事,虽说不小,但她要承情至此,这样立誓,未免又过了些。可为何又有个“若”字?
来不及仔细思量,便被别个继续拉着交杯换盏。几旬过后,各人都是喝得微醺。话也自多了起来。
“阿盛你昨日未来,却是错失了一场戏。”朱家娘一副惋惜样子:“昨日里,有个娘子冲撞了寒公子,还一直拉拉扯扯不肯放手,说是方娘子都不曾劝开!”
“梅素向来不爱这种戏码。你当人人跟你似得?“李卉繁一眼飞去那朱家娘那里:“要说便好好说,这等神秘作甚。”
盛馥暗自好笑,这冲撞是有,拉拉扯扯也是有,只是那拉扯之人是方娘子罢了。如今她这亲历的,反而要听这些传说的,也算是有趣。
顿时顽劣之心大起,问到:“寒公子却是为何要与那人拉拉扯扯?”
听得盛馥问,朱家娘像是有人撑了腰,声音也更大了些:“那娘子,是带了孩儿投奔林家娘而来的。说是琴师,来云城寻个生计。我看那投奔是真的,这生计么,断不是靠那琴去寻了,而是靠这拉拉扯扯……?”
“朱家娘,且不要浑说。毕竟我们未曾亲见。”宇文凌旋见朱家娘越说越是不堪,觉得不妥,便出声断了她的话头。
“哼!凌旋,你整日扮那好人,也不乏味?”李卉繁冷笑。
“我可是记得那日,那娘子在我们跟前那倨傲样子,礼都不见一个。可据说昨日她却是一直追着寒公子,又是说曲子,又是说琴的。这等人,我们浑说得着她什么?!”
“郦心,你可记得?”李卉繁转头去问谢家女郎,一看之下,火气大炽,矛头顿转。
“郦心,这些时日,你日日戴着这簪子显摆也就算了,为何一见我们便总是不停去扶?”
“你是见我们这些日子了,都还没有,便次次存心奚落,是也不是?”
“我晓得你那簪子稀罕,那东珠更是名贵……”
东珠?盛馥心中一动,立刻去看谢郦心,那单螺髻上,可不就戴着一根赤金钺形簪,簪顶一颗硕大的东珠莹莹润润。
盛馥顿时大惊!幡然醒语为何方才谢郦心那样立誓!好你个盛为!当真是不怕事大!我且看你要如何交代收拾?!
“我扶我的簪子,与你何干?这簪子重些,原是簪不紧,我扶只是怕掉了。就你这等狭隘之人才会整日想着我要奚落于你!”谢郦心反唇相讥,分毫不让。
宇文凌旋又是觉得头沉似铁:“你们俩这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闹,真真是折腾。今日原是来谢梅素之情,你们倒好,唉……”
“你又来扮什么好人!”李卉繁又转向凌旋:”心里还不是整日里巴不得我们吵闹,你好做那和事佬,人人都承你的情?!
一时间,吵嘴的,劝架的,轰轰隆隆,那房顶都像是快被掀起了。
“都住口!“盛馥一声高喝,众人顿时禁声。
“到一处便闹一处!次次都是如市井妇人般吵闹!今日你们要闹,就闹个大的!换个法子罢!”
“我来起那射覆令。你们既然都是互看相厌,那就各凭本事,让别个醉死了去。”
一个“好”,一个“哼”,两个不语,再是彼此眼神中各路兵器一通较量,最后总算是依了盛馥。
令既起,众人好胜心也随之而来。逐渐便忘了方才那番较量,只顾着对仗工整,押韵整齐,满心想的都是要用文采盖过别人一头去。
令行几圈,酒过几旬,之前纷争已是前尘往事。众女郎或是笑作一团看哪个又罚一杯,或拍着桌子大声催促:“快些快些!”。肆意豪迈、开心畅怀。
雅室之外,隔着镂空的雕花窗棱,有一剑眉星目的英隽男子,负手在后,怔怔地看着盛馥时不时笑得前俯后仰的背影。
“梅素,孤是多久没见过你笑得如此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