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五、闲邪分

  “非也非也,此言差诶!爷老子你莫来混淆!”
  就在诸人都为东方阿尚之言震诧之时,东方举却将头摇得跟风中即要坠落的枯叶似得、又颤又癫。
  “这本是两桩事,岂可一齐来论?难道我会放任他们任意一人横遭不测?因是不会遭遇不测,我方作了壁上观。且让他们历一历生死也无甚不好,也值得拿来挑唆?”
  恰好此时那众扈从已将血渍擦拭干净,东方似是迫不及待地夹着东方阿尚跌地而坐,而那把青森森的短刀却不曾松开分毫,依旧自后而上,紧紧地架在那颈项之上。
  “来来来,坐坐坐!”他招呼着众人再行落座,一副解衣推食之态堪堪就要让人错认他才是此地之主。
  “坐定了,方可好生说话!”东方举一个眼神飘忽,郑凌琼就忙着去狼藉中翻找茶壶、茶盏,可惜只寻到煮水的银壶未碎,壶中也只有半壶之多半温不然之水,显然是烹不成茶。
  “毋须讲究,只需寻些茶来扔进去即可,归正此刻也只得贫道一人有这喝茶的心思。”
  郑凌琼应了一声,果然就自碎罐中挑拣了些茶碎出来吹吹捡捡,再悉数扔进了银壶之中。
  “可是委屈了国师。”一脸愧色的郑凌琼递上银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东方举拿起就倒,分明是已渴到了极致。
  “好极好极!”一壶不知为何物之茶落肚,倒让东方举添了几分神采。
  “贫道接着上句至于这拖不拖延,都是于他们何时能来无妨。难道我拖延了,他们就可来得快些?”
  这一番话,不等于认下了他前不施救是为后援无人?这一场死而向生,生而望死之下,人人难免忿忿怅怅,不禁又都起了失落之意。而本就心知不妙的刘赫,此刻却已少了轀怒。
  “他急奔而来,定已疲惫至极。他当是见我等果然危在旦夕,才不得不现身而出。然他与朕皆是清明,仅凭他而今这强弩末矢之力,纵然是挟持了东方阿尚,也不得拖延几时。”
  刘赫何曾敢忘旧日于南北交界之地那受袭之事。自那次起,刘赫方得省悟,原来东方举亦会乏累、亦有无措,若不是来袭之人及时罢休,或者他三人就要命丧当场。
  可东方阿尚却是不会罢休的。他本旨在拔茅连茹,而今既逢不测风云,便不会有懈怠迟疑、应是更求速决。
  刘赫既解得其意,旁他之人又怎会懵懂?只不过他们的神色还大抵如常,并无有什么掩不住的心思会泛滥而上。
  “难得,我也来夸你一回聪慧罢!”盛远冲着郑凌琼揶揄而笑,“若你方才因贪生而信、随他去了,只恐此刻已成皮囊空臭,不多日便要成了骷颅一具。”
  “不知你那位陛下,可曾听见了那统而灭之之说?不知他此刻可还坚信,他会有生机一线。”
  “大外甥儿此话实不中听,切不合时宜。”不待刘赫怒目而视,东方举先已“护短”而斥,“什么他会有生机一线,分明是各人皆有生机,且何止一线?!”
  “你莫要因为一己万念皆休,就恨不得人人灰心丧气。贫道既来,就有护尔等小辈周全之力”
  “荒谬绝伦!”东方举豪情未抒,却遭东方阿尚又一阵讥讽连绵:“你连正眼瞧着为父都是不敢、唯恐要中了惑心之术自身尚且难保,又何以谈护?你是要如何来护?”
  “爹,儿子不与爹面面相觑,一为两看生厌,二为以刀相挟毕竟不孝,只怕自己心软手松。至于惑心之术,若我们爷俩相斗一番,也不知鹿死谁手,毕竟此些年儿子还是颇有长进的!”
  “哎呀”东方阿尚长吁一气,却不知是为欣慰,还是为了“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而愧。
  “可惜你纵为族中第一,此刻亦是双拳难敌百手。你不惜行偷袭、挟持之道,原是为打定了主意,要赖到芜宁破阵而来,是否?”东方阿尚又倏然嘿嘿而笑,“然你当为父必然是贪生怕死、定会受你挟持?”
  “不然呐!不然!”
  “你可知为父早已存下了杀身成仁之心,除非芜宁与墨家那众鸟人即刻就到,不然绝不会为了顾忌一己性命,而坏了大计不要!”
  “唉!累得慌!””东方举无奈嗟叹一声,“何为大计?何为杀身成仁?”
  “难道爹要再佯死一回,让儿子再嚎一回丧?随即经年之后,又在某处死而复生?还是指望儿子承爹之志,再将天下搅动一番?”
  “爹!你道我支历经几代、苦心熬等羽王转世报恩。而依儿子来看,羽王不过是藉口罢了。”
  “爹你要的是借助羽王,使得我族现身凡尘、好受世人顶礼膜拜,被他们奉若神明然爹可曾辩清,这究竟是成人之美还是成人之恶?此等俗世功耀,当真是我族所需所想?”
  “呵呵!你小子难道就不贪恋俗世、不也曾想要带着妻儿跳入凡尘,好生享一享人间富贵?”
  “人间之妙是仰仗我族得来,而我族却为何要甘于隐姓埋名?你道为父只会成人之恶,然可知有多少族人追随了为父而来?”
  “是以莫谈什么君子之道,为父本也不削去做那所谓君子。嘿嘿,至于贫道之志,亦无须你来承继,而是自有道合之人绳其祖武。”
  “好极!”东方举不住地点着头,除却自己能知的那份心酸,旁人只知他既是无谓又是无奈。
  “爹,你可曾想过,日后族中可还能由得这等事一二生三?纵然追随之人众多,怕也是多不过宗族,届时仁已成却功不就,甚至自此我东方族人都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或者就此衰败而去,再逢乱世亦无有东方可出如此可值?”
  大概是此话触入了心弦,东方阿尚脸色时白时青、双目时明时暗,可终究还是混混一笑,道:“你且罢休,勿再罗唣!莫要以为为父不知你是为要拖延而喋喋不休。”
  “可惜呐!可惜你我父子重见是要以兵刃为礼,更可惜而今是要埋骨于一处,这实非贫道所愿,却也无可奈何!等不得啦!”
  东方阿尚言毕,大袖一挥,一道红艳之光悄然而出,直冲门外而去。
  “爹,你做什么?”东方举脸色大变,想要跟去一看又碍于尚不得放下手中之刀“陛下!”他转向刘赫、想让他去一看,哪知刘赫早已起身而出。
  “实不甘愿呐!贫道实不甘愿与尔等小辈同归于尽。”东方阿尚伸出两指夹上那柄短刀,用力一带却是纹丝不动,“呵呵,亏得贫道生的好儿郎,偏要亲手葬父葬己,与人作陪。”
  “天意不当如此!”东方举喃喃而道之时,恰逢刘赫夹裹着一身燎烧之气疾冲进门。
  “四下皆已是火海一片,即刻就会烧上此处楼阁。”刘赫面色暗淡,神情忧急,“可否择道而出?只带一人即可。”
  刘赫话音未落,就已招来东方阿尚及盛远的鄙夷之笑“朕是求道长带上盛馥!”他对着东方阿尚恨恨而道。
  “不必了。”久不曾说话的盛馥蓦地开言,然她还是眼望空茫、只作怔怔之态,“多谢你,然不必了。”
  “齐恪!”刘赫看向齐恪,想要让齐恪一劝,齐恪却是欲言又止,始终都在踌躇。
  “还是陛下跟了国师去罢!”郑凌琼的脸儿又已煞白,却奋力地憋出了一个莞尔之笑,“好歹日后也知道来哪里祭奠不是?”
  “哈哈!你倒将‘闲邪存其诚’演个了极致。”东方阿尚侧目而笑,笑得酣嬉淋,“实在尔等也无须推让,本就无路可出,不然东方举这混人会由着自己等死?那是万万不能!”
  “他不是夸下海口要护尔等周全,与其推来让去,不如问问他,如今他还有何德何能,再言一个护字!”
  “未必就不可护得。”东方举蓦然撤下了短刀,翻身坐到了东方阿尚面前,“此地方圆数丈皆应早已埋下引火易燃之物,如此算来,距烧至此处尚有一炷香之久,或者生机就在这一炷香之内,父亲可要一赌?”
  “你是说在一炷香内,要么有鸟人落地、要么是芜宁可至此地?芜宁当真会来么?还是你小子从来就是在打诳语,只为欺你老父?”东方阿尚将眼前的儿郎看得仔仔细细,越看越越如铜镜照影,难分彼此。
  “她当然会来,父亲可愿一堵?”
  “如何赌?若都死了,赌资何在?”
  “若都死了,那便去阴曹地司再算,然若不死,父亲就要随儿归族。依族规领罚受刑,此生再不出世。”
  “呵呵!哈哈!好小子,临死都想着要抓了你爹回去受那些迂腐之人拘束。好!有何不可!为何不可!贫道便与你堵了此局!”
  “口说无凭,落笔为证!”。
  “落笔便落笔!总之也要化为灰烬,落笔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