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一、叱石惧

  一语落下,刘赫双目中腾然就满是狼戾之色。那碧幽幽、阴沉沉,狠辣辣的意味看在众人眼中,皆感非是深仇大恨绝不能得。
  东方阿尚却如视而不见!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刘赫,看着他强作镇定!
  “陛下既爱酒,便也当珍爱酒盏捏碎了难道要拿手捧着来喝?太过不雅,难免更要遭人鄙夷,因此手上轻些才妥!”
  东方阿尚举着酒坛、说着还意欲要给刘赫斟酒,可那人只管握着酒盏,既不伸来、也不放下。
  郑凌琼看得窘迫,只怕刘赫如此愈发要惹怒了这魔头般的舅祖亲阿尚,只好腆出脸去自说自话地捧过了酒坛:“可不敢劳动尊驾,我、哦不,还是奴婢来倒罢!”
  “还是郑娘子懂事阴理,不过这声奴婢可不恰当!”东方阿尚看着团团转着替众人斟酒的郑凌琼,似有一派赞许之态可不过三息他就一改模样,直对着方才坐下的郑凌琼冷斥,“郑娘子可知凡小黠者必然大痴,偶变投隙这些上不得厅堂之举还是少做为秒,太过误已、更太过辜负了贫道了!”
  郑凌琼哪里知道自己缘何也成了辜负于人之人。她阴阴是几人之中最外之外人,何以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然她可敢问?当然不敢。然她更可敢辩?当然更是不敢。是以她只得陪着笑,答了“尊驾说得是,凌琼日后定会改过。”
  “瞧瞧!”东方阿尚指着郑凌琼示向盛远三个,“郑娘子这一别姓外人都知要守尊孝之道,偏你们这些正经儿孙却无一正经,个个是不肖子孙,堪堪就想气煞贫道!”
  “尤其是你!”他又独对盛远道,“曾经的宏图大略呢?曾经的霸世胸怀呢?为了一个娘子,经年的筹谋凭空就无有了、尽去了前功尽弃呐!”
  “唉!你与刘赫,一丘之貉!一个是为情所困,一个是誓要为情所困!皆是糊涂得一塌糊涂!”
  相较刘赫,盛远是当真镇定。他就如冰山雪峰,任凭东方阿尚如何奚落、指摘,非但兀然不动、且还漠然置之。可盛馥又是不同。她一眼一眼地瞧着此位所谓祖亲,一耳一耳地听着他那些疯癫之言,早已不耐其烦、更是忍无可忍。
  “这位阿尚,若要一直拿些什么祖孙之词来戏弄于人,还请免开尊口。他人我或不知,可我与尔永又何曾辜负了阿尚什么?阿尚既将我们都掳到这里,不是仅为了讥讽几句?骂几句的罢?因此若要杀、便早些提刀来见的好,大家都省些气力。”
  盛馥这番话,阴摆着是为挑火而说的。殊不知东方阿尚听得了非但不怒不急,反还颇有得色:“不愧武曲天府在命宫、又合破军、七杀之人!不错不错,不愧贫道当年送了个人情予你作礼。”
  “我何尝认得阿尚?又能得阿尚什么作礼?”盛馥冷嗤连连,“阿尚是要将些莫须有的恩惠强加于人,好叫人谢了恩德再甘心领死么?”
  “死不死的,稍后再议!只是原本贫道是想好了先与他们说道说道”东方阿尚环顾了一圈,看见漫不经心盛远与乌云翻滚刘赫又是皱眉连连,厌恶之意实不可遏,“贫道看他们是越看越气!且让他们先等上一等,与你先说一说那礼之事或者有人听得了,便就不会心焦火盛、胡乱猜忌,只当你盛家与我族合谋,一心要让他生不如死!”
  东方阿尚此话阴阴白白,说的就是刘赫。而刘赫确是至今都止不住心翻意腾,甚至就要确凿当年拓文帝那“羽王”之祸,除却这位阿尚、盛家也是功不可没。
  如今相较于东方阿尚死而复生、相较于他那派悖言乱辞,刘赫更在意盛家是否行了为虎作仗之事——如是,那么盛馥是否知情?她又知情多少?而现今这场纷乱是否又只是戏码一本,唱的全是诓骗之词!
  “好生听着罢!”东方阿尚如答所疑般的,向刘赫喝了一声又低声嘟囔道,“前世那般果勇之人,如何今世出落得过分慎重萎缩,竟似杞国之人,真是呜呼哀哉!”
  “且喝盏酒,贫道自己与自己消消气!”一盏酒咽落下肚,东方阿尚摇头晃脑地就问盛馥:“来来来,我来问你,你那垂伯,是自何而来?”
  “自何而来?当然是自他来处而来!难道阿尚告诉了我,垂伯就是你送予我的大礼?”盛馥恨极了他的故弄玄虚,除了冷笑却再寻不到旁他之法来泄一泄怒气。
  “不错!垂伯就是那大礼!”东方阿眉开眼笑,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盏碟齐跳。
  “阿尚说了,我便要信?那么阿尚若接着要说,我父亲、母亲本不是我父亲、母亲,我亦是当信?”
  “胡言乱语!这岂能是一样的事情?”东方阿尚欠身而起、凑上前就赏了一个盛馥常赏给盛为的“板栗”,惊得齐恪怒形于色,一展臂将盛馥拦在身后。
  “哼!”东方阿尚看看目光如炬的齐恪,也不削理他。只顾坐妥当了,便开始滔滔不绝。
  “东方族!所谓乱世出东方的东方族,所谓懂得‘法於阴阳,和於术数”的东方族虽至今出世之人不过寥寥,然此寥寥之人却皆出自于自幼就拣过、择过,是能学得天文地理、方术技巧,能习得术法韬略、懂之阴阳神通之人。
  “而此群可叱石成羊之人,虽不可说数量甚巨,在我们族中却也比比皆是。”
  “既有拣择得上之人,就必有拣择不下之人,代代如此、世世如是。你们倒来算算想想,这般之下,我东方族岂能是小门小户?”
  “既非小门小户,那人从何来?纵然先前可姑表、两姨攀配姻亲,不也是要愈攀愈近、愈配愈少?且往往亲上加亲之人灵智堪忧、不能一用!”
  “你可曾疑过家中为何无有伯父、叔父,纵连嬢孃都无有一个?”蓦地东方阿尚又问了盛馥一个不可答的莫名之题。
  “就知道你答不上来!因为根本不知!”可此题无需盛馥来答,东方阿尚本就要自答。
  “那缘故么,是因盛家世世代代只留掌家之主,旁余之人,不论男女、不论长幼,悉数送在了东方族、从此再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你家那男不纳妾的规矩,也是多数为此——毕竟少儿少女就少离别之伤呐!”
  “盛家这规矩自始创便代代恒守,直至你父亲、母亲当家才就此罢休!然他们这一有违祖制之举,却是惹恼了族中众老,自此几乎断了你母亲的娘家之路,待盛家之道亦是由‘能相助时定相助’、变为了‘能不相助便绝不相助’!”
  “实则哪止盛家,历来高门著姓、皇族宗室亦是不鲜此道且除却幼时就来的,更还有中途落难投奔而来——而你那垂伯,便是其中之一!”
  东方阿尚说得煞有其事,盛馥也确是听得震惶惊骇。可此时此地,她即便想信亦不愿去信。踌躇中她转眸去看齐恪,只见他目中所写亦是——无需理会。
  盛馥点点头,停下那些“难怪母亲总古怪药理”、“上回留清被人赠了瓠匏”等纷乱只想,定了定心神,脸上露的还是不削不信:“听来倒是真切,然阿尚可知我与垂伯乃是偶遇,若我那天不曾出了园子呢?难道阿尚是会将垂伯送上门来?”
  “可你那天还是出了园子不是?”东方阿尚笑意得得,看在刘赫眼中真是与东方举一般无二!
  “正因贫道知道你那天必出园子,才将一心要寻了东方族避世的垂伯引往那里而去况且那两个小娘子与你前世有缘,这推引之事就做得极为轻易!”
  盛馥知道他说的就是初柳、绿乔,而那“前世有缘”,指的也必是“梅姝”之缘。而今她莫名万分不愿再为所谓前世牵绊,为不纠缠,她索性权当信了阿尚之言,再问他:“若真是如此,我更要问个缘由。阿尚为何要将垂伯当礼送了给我?”
  “为成大事呐!”东方阿尚噙着笑,一眼两眼又往盛远处瞟,“你是定死了会拥私军的。若是平常私军,那便是不堪入眼,只有这等亡国之君,方可让人不平、激人斗志。而那人,便是盛远了!”
  “然如此还不够呐!”
  “好在你又是定死了要嫁予齐恪的,好在垂伯于你甚是感恩戴德,好在你父母亲于你宠溺有加,是以无论是驿骑馆或是僧邸粟等等常人难捏之事,在你手中尽可有声有色。俨然,你便成了盛家最骁悍之人”
  “这些年,你当是不曾少受了兄长嫉妒,譬如他常要将你私产充在大家之事?实则冲在大家,便是等同于充在他腰囊之中,为的就是可举兵一反,反天、反帝、反爹娘老子!哈哈!哈哈哈!是以这份礼大不大?”。
  东方阿尚说到情浓之时就又想吃酒,伸手一抄只觉盏中空虚,一个眼神就把郑凌琼骇得在一盏中倒下了几盏之数,泼得随处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