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六、捻意迷
晕黄的灯火在黢黑的幽长间摇摇曳曳,袅娜的宛如美人正伸掌勾指、频频唤着人们与她们同往那不知何方的去处。
刘赫一步步迈去,自觉心神皆在盛馥那一袭隐约的背影之上。可不知自何时哪步起,他竟起了恍惚、恍惚以为此路原是要通往幽冥而去。
“归正,人人如是。论生前是坐拥天下或是一文不名,不过都是黄土白骨。”
“皆知终了有也无、无亦有,缘何堪破之人却是寥寥?如朕、如世间八九之人,还是要穷尽所能去逐一个‘虚无’?”
“朕将十几年心血铸就的江山弃之不顾,此来只为求一个‘虚无’?”
长吸短呼间,刘赫满心满脑皆是他与盛馥的一帧一幕他骤然生出了些无以名状的凄凉,更苦此情无人能察、此景无人能知。
两眼朦胧里,夹道而迎的美人指掌倏忽又幻成了“一日九型”的赤团花模样,刺得他心神一凛,脚步竟也拖沓了起来。
“是要叫朕断不了哀绝、未战先败么?”刘赫由悲至恐、由恐到怒,生生地抑住了“此去必然多舛”之想,“朕既到此,便不存退却之理。不论往世今生,朕皆不退!”
“开花千年,落花十百,花叶永不得见”他默念着“箴言”,忽然一笑,“莲、藕亦是同枝,亦是不复相见,又何曾听见它们是为不祥之兆?”
“可见此说本属无稽!不过是墨客为求沽名,假借经书中‘乱坠天花’之一蒙昧众人罢了!”
“荒谬!”他竟然斥出了声。
“陛下!”郑凌琼听见了炸雷般的一声,急忙蹿来想要谎称一声“陛下原是在斥我”,好免了一顿尴尬。殊不知盛馥在此时已入转角,而旁人又都只当自己是个聋的,显然是一字都不曾听见。
刘赫蓦地醒神。他急忙忙四下一看,不过还是那些博山炉、兰叶盏,散着混香缕缕、耀着浊光层层,哪里又能见什么美人指、赤团花?
“陛下,上坡路走了好一会了,想是快要到了!不知到了可会生了什么事出来。”郑凌琼说得甚是自在,非但方才的窘事,连她原是被刘赫赶走的都像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那一到是在何处。何处倒也不怕,就怕一旦到了先将我们迷晕了、再杀了!”
她果然是好话说不过三句,三句之后总免不得要吐些愚劣之言来讨了人嫌。
“一会儿要看着不妥,陛下便使个眼色,我先扬了我的香,陛下只管先跑就是了。”郑凌琼一手摸向腰间、一边说得信誓旦旦。她只知刘赫怒了便怕、刘赫静了便惹,却不知自己从来不善看懂刘赫的“眼色”
“呼!”刘赫听得啼笑皆非,“他们若有杀意,无须待到此刻此时!”他终于是开口指点了郑凌琼一回“迷津”。至于“本就无处可逃、或是东方举在此”此类等等,便是不说也罢!
“那可未必!就如猫抓耗子一般的,不得逗弄得乏了才吃了?”郑凌琼显然是不懂适可而止之理,更睁大了眼睛、更压地了声气,说得逼真无比。
终于!刘赫方得的些许于她“感激”之情,再次被消磨殆尽,愤懑地只想一剑将她砍了,倒可自此干净。
“放肆!”刘赫本也寻不着什么辞藻再去斥她,恰好此时路道一转,竟是转向了一处四通八达的小室。
“尊驾请!”早已侯在那厢的另一黑袍人躬身一礼,就要引着刘赫往其间一条小径而去。
“盛馥呢?”刘赫刘赫滞住不走。他实则已然望见了,那影影焯焯的的一群人正行在另一道中。
“这便是她所谓的‘你只管去’?”此刻他心下一半不宁、唯恐自此不见,一半却是不忿、难免要怨了盛馥,为何连回眸一看都是不削。
“女郎自往她的住处歇息,正如尊驾要往尊驾的住处歇息一般。若尊驾要问为何此去不同——女郎在此可为半主,而尊驾却是贵客。自然不可在一处安置。”那人不卑不亢,也不曾给刘赫留下半分回旋的余地。
或是见刘赫眼神愈发阴鸷、或是见刘赫始终不肯挪出半步,那人再行一礼,又道:“主子有话,道尊驾无需挂怀女郎安危,更无需担忧从此见不着女郎。不过是各自歇息而已,顶多半日、一夜的,既可再见。”
“你们不知道恪王妃、哦不!你们称的女郎,本不惯外人服侍么?至少让我跟了去呀!”郑凌琼偏又立了出来,作势就要往盛馥那处奔去,却被那人拦下。
“无需劳烦娘子!此处本也不少盛家仆婢,自然不会委屈了女郎分毫!”他抬首扫了郑凌琼一眼,颇有些忍俊不住的意思,“且娘子是北人,于我南地礼法本就疏离,于女郎衣食住行之癖好更是不知,还是不要勉为其难、免得横生祸端为上。”
“我也是在盛家住过好些时日的,哪里就疏离了?且不说什么盛家仆婢?难道要遣了末杨去气死娘娘?”郑凌琼很是不服,刚要再去他辩上一时,却被刘赫拖住了,径直就往那人指的甬道而去。
“陛下明明担忧娘娘,又不让我争了去?”明知左近前后皆是荷刀实箭地站足了人,她还是闭不上嘴,“我若去了,好歹的”
“好歹可与她一齐不见么?”刘赫咬着牙迸出了一句低语,顺势将她的手腕一甩而脱。
“啊?”郑凌琼听得愣怔,左思右想都不得通透,刘赫这“一齐不见”是何意味。她想与刘赫说明了“我的意思是可撒了迷香,再带了娘娘跑来,可不是一齐跑走。”,可一旦瞥见了刘赫青幽的脸色与那下垂的嘴角,便绝不敢再说一字。
“这回他是动了怒了!可万不要惹得杀神再现!”她小心翼翼地敛起声息,纵连行路时裙裾摩挲的“沙沙”声都嫌吵闹,唯恐被他听去了不耐就要“杀人”
好在此路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刻,刘赫与郑凌琼就已立在了两扇半镂的朱门之前。
“尊驾请入内歇息,一应换洗所需均已妥当。另尊驾此来所携之物,稍后亦会奉上。不过么也请这位娘子将身上所揣的香粉药丸一一缴来,不过是验一验有毒无毒罢了,即刻奉还!”那黑袍人即使闪出,“低头哈腰”地就将手向郑凌琼伸去。
“呀!你竟还知道我身上有药?”郑凌琼虽被“识破”,却不想给,“本是我自己吃的,怎会有毒?纵是毒的,你们也断不能给了我时机、将药下到盛家大郎或是谁的碗里去!不是多此一举?”
“正如娘子所道,既不是毒药、娘子也不存害人之心,拿来予我一观一辩又有何妨?”那人逼近一步,像是再不给他,就要自己伸手去掏来
“给他罢,无妨!”刘赫似是不愿与他再多纠缠,且但凡不是取走,一看又能如何?
主上有令,郑凌琼再是不愿也无计可施。她嘟囔着些谁也听不见、也听不清的言辞,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几个瓷瓶——其中装的,无一不是刘赫的救命之物。
此时却有另一个黑袍人上前接去了瓷瓶,再由那人一个一个拔塞取盖,悉数倒出了摊在手掌又看又嗅,才一颗一粒地装了回去。
“不如你吃一个尝尝,有毒无毒不就即刻有了分晓?”郑凌琼嫌弃他腌臜,看得尤其烦腻,待等接回那几个瓷瓶时,忍不得就要讥讽几句。
“娘子既略懂药石之理,难道不知君臣佐使之理?难道不懂任意一味皆可是尔之良药,吾之鸩毒?”那人还是一昧地“有礼有节”,听他的口气居然还像是带着几分笑意,“因此,娘子要知饭或可乱吃,话或也可乱讲,药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哼!”郑凌琼一时被噎得辩驳不得,竟学了盛馥气哼一声,一肩撞开了那两扇洁净地一尘无染的朱门,兀自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