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二、槛内心

  听到此,盛为似乎再耐不住。
  “猝来之喜太多,郦心且容二郎理清则个。”他捧起绿乔适时斟好的茶盏捧给谢郦心,“你说了甚多,且停下润润喉嗓也是不错。”
  谢郦心故作气恼地“哼”了一声,却还是接过了茶盏有一口、无一口地喝将起来。她知道盛为当然不会是要理清“那宫里来人”究竟是至尊遣来的哪位长侍,更非要断清他母亲何至于这般轻易就认下了自己这个儿媳。亦然!他也不是要揣“至尊的兵马何时会来”或是“家中若反,二郎可还能得性命”她想他是欲要在她道明之前,先行识破阴集上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个什么“东西”——或者也是为了盛家郎主、娘子这两个一贯“谨小慎微”之人的说“反”就“反”的一反常态有些懵然。
  此时盛为也取来一盏茶饮,本应甘冽的茶汤入口,他却只感五味杂陈。父母居然要“反”?而此“反”仅仅是为了保全盛家大郎这个招非惹是、长年忤逆的不肖子孙?他们可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小儿还尚“征战”在外?若有偏颇是要如何善后?还是为全大郎,是可丢弃了这“两枚棋子”不要?
  “接莫念回去时,二郎还当他们终于悟得了什么,而今一想,却只是为了保全大哥一脉罢了!”盛为就着茶汤照了照自己苦笑可是会为人察觉,“郦心这里,还是不提此事为妙,免得她多生旁想,以为二郎跟疯婆原是被捡去盛家的。”
  “于齐尔永被掳之事上,众人自有猜疑纷纷又各不相同二郎暗中揣度,至尊应是一直对大哥有疑,故而当是一直分外留心可而今究竟是恪王府的何样之物让他确凿无疑?”盛为还是将心思转落到了“那物”之上,“必是要随身的、独一无二的,且来路清晰,可查可探那脉根就在剑门山中。二郎定要想个分明!”
  “唔!孺子可教诶!这一说便是很近了,可你们终究还是不得要领。”谢郦心先扬后抑,于自己的夸又损得意非凡,“说起来个个都是日日与殿下一处的人,竟是想不着。不如我爽快些告诉了你们?免得第一个磨折得我心痒难挠。”
  “府里旁人的没有的东西太多了!从小到大,数不胜数。若只挑随身的、独一无二的殿下不见那日也除却与主子成婚时制的那个指环,就并不得其他什么值钱的在身上,来人也只胡乱拿走了殿下的一身衣裳”初柳亦在苦思冥想,“还有就是髻上的玉笄——可这两样东西又有哪个敢拿出来卖?哪怕是阴集呢?拿出来不就是存心寻死么?”
  “衣裳!?线线!线线线!”绿乔骤然甩下了茶壶,紧捉住初柳不放,“衣裳里的线!”
  初柳的脸色刹那与绿乔一样潦白,她急急地问向谢郦心,“谢女郎,可当真是殿下衣裳里拆下的金线?”待看见谢郦心一副意犹未尽地回了个“是”字后,眼泪就不争气地淌了出来,“老天!竟连殿下的衣裳都拆了,这殿下的日子大郎座下的人本不该是这般穷凶极恶,失心疯了不成?”
  “有那蹄子在,还有什么穷凶极恶是做不出来的?!”绿乔两眼喷着火星,“还有那个郑凌琼!偏与我们说时就漏了此事,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故意!且也要记上一笔、日后再与她算!”
  “这便通顺了!”盛为虽则也是因此愈发担忧齐恪安危,却不同那两个丫鬟一般直接将心绪捧与人前。他捂在心里不曾道出的是“大哥实在御下无方,纵然末杨是贪财泄愤之流,他人当不至于‘落魄’至此——可见盛家大郎不过尔尔,父母亲若为他去攻城略地,他可能守得?“
  “郑凌琼?可是那‘奇葩’?那蹄子又是谁?”此刻轮换到谢郦心一脸懵然,“还不快说说来,怎么你们也要让我猜么?”
  “此些事说来论长不长、论短不短,容二郎稍后再告诉了你。”盛为实在不觉此时去是说这些“闲事”能是有趣、适宜,“稍后定然细细地说与你听。”
  “还是二郎疏忽了,以为是细枝末节便抛在一旁,不曾想到细枝末节才是要紧关键。绿乔、初柳,佩服、佩服!”盛为将话转回了“正事”之上,“那些蟊贼敢拿这金线出来也是大胆,亦然等同于不打自招。二郎都不知该夸他们勇猛还是该笑他们愚蠢!”
  “拿去卖的人只说是仿制的,并不知道那是恪王殿下的东西。他本也不是头道贩子,是真不知情!”谢郦心叹了一声,“可不知情也是丢了命——自然,丢命之前他已是将来路说清了。”
  “此来路怕也不是头道吧?不过至尊若要知晓始作俑者,无非也就是是顺藤摸瓜,只需费些时日罢了!”盛为似乎看得见至尊至亲的羽林郎们匹马单枪、不舍昼夜地各自奔袭在良朝各地——刀剑之下、必添亡魂。
  “总之至尊是认定了殿下在大剑关中、为盛家大郎所拘。然他即不声也不响,只找了个‘天授之梦”的幌子,明着看去筹备了许多访友之礼、又召集了一众骚人墨客,暗中却集结了他尚养在宫中不肯示人的两军羽林郎,并调配了许多火箭、火油之类,要随行而去。”谢郦心像是骇怕地拍着心口,“若按你母亲说的,至尊此去之意已不止在盛家大郎,而是要”
  “皇子康健、江山万年。呵呵!”盛为干笑两声、方才心中隐约对父母的不忿蓦地就平息了几许,“至尊光明磊落,此去何为,不是已然昭告天下?届时只需一场天火,他凭天子真身有惊无险,然那两个碍途之人自然是难逃天罚!”
  “是以郎主、娘子要反么?”初柳的泪淌得更凶,“可如今庄子里的人散去了许多不说,余下的几乎悉数北去了,老庄主也出家了”
  “笨!没见随了谢女郎来的人马么?可见我父亲、母亲不知有多少秘辛素日里是不为人知的。”盛为佯作鄙夷地笑话着初柳,“且疯婆的庄子纵然不散又堪何用?难道你想让那老二郎带了兵马去围了昭阳殿么?”
  “如今与其想庄子,不如想想待战乱起了,如何保得主子们平安,还要把念哥给弄出来,哎呀!还要快些去给主子送信!”绿乔起来团团乱战,“二郎,快些!快些!”
  “不忙!你且坐下。”盛为反而笃定,“她去要说些什么你们原也知晓。二郎起先还担心父母怪她忤逆,而今一看,却是妙不可言!且大哥亦然常年有暗哨在外,或者他已然闻得些风吹草动也未可知。是以不急!先待郦心说罢了全本再去不迟!毕竟是家中要‘反’!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呐!”
  “是哦!本无有功夫在这里厮磨逗乐,我也是不该!”谢郦心猛醒之下羞愧顿生,“都是你不好!”她斥盛为,“你若不扰断了我,此刻就已说完了!”
  “不过,你怎么始终不问我怎会巴巴地赶来了这里,而不是寻到北地去?”谢郦心还是耐不住要多说几句题外话,“难道你不惊喜?”
  “惊喜无有!惊吓倒是甚多!”盛为也横了她一眼,“盛家郎主、娘子若非不知他们的一儿、一女身在何处,还岂敢自称盛家郎主、娘子?疯婆、二郎皆是想得怠慢了。”盛为说到此处“啧”了一声,“想疯婆为掩人眼目可是做作了功夫。当日‘挥师北上’之时,还让人扮作了她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登船启航——可终归是瞒不过父亲、母亲呐!”
  “本来,我只当盛家‘有势’、‘枝散遍地’说得是财势,如今遇事才知道叔父酒醉时说过的‘真君主’是什么意思。”谢郦心点着头,难得对盛为所说深以为然,“我父母、叔父说,至尊其实知晓盛家若反他并无多少胜算,是以才要请遍了天下文豪、名士同去大剑关见证盛家原就是养鹰飏去之类,如今更是纵容大郎掳走妹婿、要挟至尊。”
  “至尊向来以雍容宽厚仁爱示人,且想这群先入为主的迂腐酸夫子若见了那般情形,可还能听得进辩解?于盛家这等‘大逆不道’,他们又岂能少得了口诛笔伐?至尊是学了你们家的诛心之道——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旨在让盛家名誉尽毁、人心尽失,纵若反了也不得长久。”
  “女郎竟已跟家里说了?”初柳又是一惊、连茶盏都打翻了,“这可妥当?”
  “初柳,你这份夕惕朝乾可真是不必。盛家若要反的,我家岂能独善其身?我如今不说,难道要待等至尊派兵围剿时才说么?”谢郦心眼刀乱飞,像是对初柳处处如履薄冰之态颇是不屑,“梅素姐姐有泼天的豪气、盖地的胆,怎么你就这般小心!”
  “就是因为主子分外豪气、大胆,奴婢们才是得愈发格外小心!”绿乔帮着初柳的腔,眼里尽是腥风血雨,“可这并不是奴婢们怕死,奴婢们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主子们横遭不测”。
  “什么死不死的!本都不需死!”谢郦心转眼又是笑魇如花,“当时我也同你们一样,说死就死了,可娘子说,这‘反’应不用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