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三、殊支离
“好机谋!”既然还需再验,盛为就不得不赞出这窘得自己只想作呕之词。
“然若是你等不到刘赫呢?岂不是都要落空?”他转而又问,
“等不到也不怕,只要盛馥中箭他又在近前,他就不能不来!”宇文凌旋傲傲一笑、踌躇满志,“因此让你们轻易寻到本也是我谋算好的,不然我自己也要寻上门来!”
“原来如此!”盛为很以为是地点着头,“是以才挑了九郎,独让他拿到,你这是在送了功勋与他可敬!”
“然二郎还有疑惑,你与九郎本是嫡姐庶弟弟、尊卑有别,想当年他还是送你北上之人而你今日是被他拿住,且不论你本意如何,只说他不肯徇私于此不堪之情,宇文女郎可有心生悲戚?”
“他!”宇文凌旋目露凶光,“谁说我是故意让他拿到?凑巧罢了!我还要送功勋于他真是失心疯了!”
“果然庶出的就是格外低贱些,于我最困苦之时只图了自己的安稳去!不过也是不急不怕,待等我复了皇后之位,是定要拿他车裂!腰斩!炮烙”
“好手段!”盛为还是称赞,“只是二郎不惯素来以无争示人之你,独自谋划了这硕大之策,又只身涉险而来可是得了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我这等连姓氏都被盘剥去的人,又有哪个高人能高看我一眼?”宇文凌旋又眼露不甘不忿,“因此除却自己我还能有什么依仗之人?”
“你为何不去寻了你父亲?他不是业已北去?”
“谁寻得到他?”宇文凌旋凉薄一笑,“他从来也就是个顾自己不顾旁人的人罢了,一家老小都抛下了死活不论的,我一个被逐之人即便寻到了他又能如何?不如何!”
问答至此似滞。两人纷纷默然,似乎各自又再盘桓起各自的神思盛为才想好了下一问,忽然宇文凌旋躁急难耐、竟然长身而起直逼盛为而来:“你莫要再与我罗嗦不休,快去问了刘赫来!他若不想盛馥死的、你若不想盛馥死的,就需快些应了我!”
盛为听罢暗称“正好”,愈发不忧不急地坐下斟了一杯冷茶,抿了几口才是悠悠而道,“二郎是可去问,然还有一题需得有解在先。”
“你既曾是刘赫父皇的夫人,而今他若再立你岂不就是子娶庶母?这你就不怕因此会被朝臣参讨、被文士笔伐、被庶民讥笑?”
“宇文凌旋不已是死在原处了么?又与我何干?二郎此问并非意想不到而是故意刁难,难道你怕盛馥伤心比怕她丢命还甚,因此要替她保住了刘赫?”
“二郎是有人要保,然不是刘赫,却是李淑媛!”盛为荡漾着盏中残汤、瞧着那乌黄之色便觉是可用来“比兴”于眼前之人。
“当初李淑媛冒大不韪只身入寒,就是为了救你归南。可而今你不但要往北去、且还刺杀了恪王妃犯下了死罪。若二郎如今放了你去,你可曾想过会将李淑媛至于了何等境地?她念的是你们的闺阁之情,你念的又是何情?”
“她救我?呵呵!”宇文凌旋恨毒到磨牙凿齿,“她虽不是盛馥,然也比盛馥强不过几许,又能安了什么好心肠?”
“她无非是为了彰显她的尊贵才特意要我一看她又冒的什么大不韪?她明知至尊宠她、不会拿她如何,刘赫与她又是与别个不同,定不会为难了她。倒是有什么难?有什么危的?”
“如此你于李淑媛竟是一份感激都无有”虽在意料之中,可盛为还是要替李卉繁不值,“她去时可还不是刘赫的天下,刘赫自己都是孬贼一个、又如何保她安危?”
“她前呼后拥地有许多人护着,有无有刘赫又有什么两样?看似大咧咧的人,心思却是最深密的一个,看似是大无畏、不惧险,实则还不是为了邀功邀宠,要让至尊觉得她是最别致的那个?实在是个其心可诛的!”
“我们这四个虽自小一处、看似是一般样的人,可实在唯独我是与她们不同的。她们日日新衣新钗挥霍无度,可是替我想过一点?她们才不顾我难堪、或就是从来爱瞧我难堪,才是时常分我些不要的衣裳、簪钗,好让我更自惭形秽些!”
“实则我又差了她们什么?若论祖上,她们只怕还不及了我如今倒要她们看轻?若不是她们看轻,我又怎会屈居之后永远不如人?你可知她们是怕旁人看见我原都比她们出色才故以拿我当了轻贱的,若不然,只怕我是连齐恪都能嫁得、淑媛更是做得!”
“然我无有个好父亲、自犟不过她们去,因此只能忍。我忍着忍着,忍着想着能嫁得体统便是可扬眉吐气。因此我一直等着,终是待到刘赫来了不想盛馥不肯想让——实则又何止盛馥不肯相让,那李卉繁明明是要进宫却也霸着了个王爷的继室偏不肯给我她若真是个好的,既嫁不了盛远就当终身一人,分明也就是个朝三暮四的!”
“我一个无辜天真之人,素来就只能是被她们坑着、害着、遮着、掩着、藏着、盖着,甚至抢着,因此她们纵然搭上性命也是偿还不清。什么救我南回、什么让我安身立命,都只是为了她们原是知道欠了我的、自补自愧,让自己好受些罢了,到底与我又有什么相干的?”
郑凌琼似有千言万语可呶呶不休,可在盛为听来却只有一言可蔽之之理。起初他还想与她辩上几句,然再继便觉纵是去辩也是了然无趣——非但无成,且还会损了二郎“英明”!
骤然间盛为又自悔为何要耗费时光去听她装疯卖傻。实则管她有无有人唆使、管她是不是只身而来、管她是否与另路人马有所勾结,她始终是难逃那一运一命——纵连宇文九郎都能懂得想及!
“如此听来,宇文女郎倒是着实可怜!”盛为连嗟叹都不削再给,“如此,宇文女郎稍待,二郎先让人烹些茶来、再遣人去问了刘赫情形,若他已然清醒,二郎便送你过去?如何?”
宇文凌旋欣喜若狂间忘了自己被绑成了烛样,一个跌宕就要冲出门去,盛为还不及道一句“且慢”,就已听见“咣当”之声——原来是她一头撞在了门上又栽倒在地。
“这些年都等了,还耐不得这一刻?”盛为还是叹了一气,走去开了门招呼过十一叔道,“十一叔,且去烹一壶茶来!”
宇文凌旋听见盛为说要烹茶,本欲催促道是“不渴不需”,忽又见盛为低声与十一叔耳语起来,一下又生猜忌。
“盛馥的命既比我精贵,你们当是速速去办,一刻都误不起才是,又何必在这里商议些蛇鼠之计?刘赫若是不应,盛馥也休想活命!”
“二郎顾忌你颜面故而轻声吩咐十一叔,而你非要宣之天下?”盛为闭门而问,“况且刘赫方才还人事不省,若而今还是一般,要是要怎生问?怎生让他应答?”
“终归你们莫想诓骗于我!”宇文凌旋盘坐在地,满是斑纹的容颜间又有黑气萦萦缠绕,“我身上也并没有解药,因此纵是杀了我也搜不出什么来!”
“何至于此?”盛为笑着迎来了送茶之人,“且给她松了绑罢!”
来人二话不说就去解绑,宇文凌旋才松了松痛到麻木的双臂双手,盛为却已端着一盏茶予她,“先喝茶,稍待片刻就有消息传来!”
茶汤碧青如潭,茶香芬芳如春——宇文凌旋启了启干涸的双唇,艰难接过了茶盏,一转手却将茶汤泼尽!
“可要二郎这盏?”盛为摇头而笑,“二郎若要杀你,大可明火执仗,又何必行了下毒这等苟且之举?”
“防人之心不可无!”宇文凌旋迈动起步履,行到案前自斟了一盏才是一饮而尽,“或者我那盏本是无毒的,二郎手里才是有毒的。因此都不要!”
“哈哈!”盛为纵声而笑,“那为何茶壶里不可有毒?”
“下毒一杯即可,或者二郎还要与我一同多吃几杯,又何必在壶中下毒?”
“真乃是聪慧之人呐!”盛为啜着茶,笑容尤其昳丽,“不似二郎思绪而今愈发浑浊,竟快要想不起,辨不清与你这一场相商下来究竟是说得什么!”
“你惯来只知玩乐,论心智才情又哪里及得上盛远?若他在此便不会像你这般混淆不清若不是知你与刘赫也算是有几分旧谊,我才懒得跟你罗唣!”
“倒也是实情!”盛为眼看房门再此洞开,十一叔只带了一人复来,便笑道,“宇文女郎,你尽管跟着十一叔去,他自会带你至那处让你安待与刘赫见面那刻!”
事到临头宇文凌旋反而不知从哪处生出了怯意,她左看一眼盛为、右看一眼十一叔,迟迟搬不起腿来。
“无需多虑,毕竟我姐姐的解药还在你手中攥着可是?”盛为及时传风搧火,熄暗了她那点迟疑。
“亏你方才还说盛馥无碍,果然是诓我的混言!”宇文凌旋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长气,继而昂首挺胸,宛如正要往那后座而去。
“只是要委屈宇文女郎,还是需得遮面而出这般才无人能识得刺客是你,之后种种才好无忧!”盛为说罢就有黑布罩下,丝毫不由她不愿不肯!
“去吧!宇文女郎的好时辰就在咫尺之遥了!”盛为说罢目送着宇文凌旋被牵引着而去——他闭了闭了眼又睁了睁眼,倏忽间似觉万事万物本就是无原无理、无味无趣,因此说甚作甚本亦就是无意无谓!!
“妇人之仁!”盛为脑中迸出四字“不过确是我家风也是不假!”盛为耳畔又传来一句“好外甥,咱们有缘,今日可是又见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