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九、涣无丘

  保不齐性命这话听着可是有些骇人。阿卫与阿壮面面相觑了一回,拿着略发白的脸互相一点头,这就算是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
  “虽是怕死,可本就是抱着搏命的劲儿来的!”阿壮说罢包好了满是银饼的包裹、却掏出他的破面饼死命地啃了几口,“既这样就先吃饱了,免得上路时还添了饿死这一桩!哥哥可也要吃些?”
  阿卫虽也饿却是无心吃喝。实在的,他此刻竟是再辨不出饿,只觉得满腹满心都是被某种样情愫渐渐塞满了、填实了,几乎连个角缝都要不留。
  照着眼前这情形,他拿不定绿乔与初柳终究是拿此事回禀了她主子没有——若说有,这包银饼不用猜便可知是“私相授受”之物,且此刻定是不会由五花返来递信,而该是有张弓拔剑之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可若说没有,为何她俩不来见不算更要递来那等的言语
  猜来猜去都不得果然的阿卫颓丧地叹了一声,想自己还是或还是高估了与那两人的“交情”,抱错了“先将她们说信服了、再让她们将盛家女郎说信服了”的心思——“毕竟不是旧时了”阿卫自嘲了一回,拖起满嘴嚼着面饼的阿壮,与五花说了句:“麻烦小娘子带路。”
  五花应了声好就欢天喜地地走在了头里,一路上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两人是否跟牢了、可曾走脱。阿壮嚼了一路,几次险些要噎死过去,害得本就心烦意乱的阿卫不得不腾出心、手来又拍又打得助他解围。
  “何必要吃成这样。”在三人进到一扇门里的时候阿卫埋怨着阿壮。
  “说了不做饿死鬼!”阿壮拍着独自四处打量起这甬道,“这怎么觉得跟下坡一般越走越低,我们可是已被勾了魂正往奈何桥去?”
  实则不用阿壮提醒,阿卫自入这狭长之地就已觉怪异。如今已是走了一炷香有余,可这两壁灯火阴亮,内里又空无一人的密道却还像走不到头似得、一眼望去绵绵无尽“难道要直接去了地牢?”阿卫有些不甘,“好赖也该是让我将要说的说个分阴了再死,也算值当了!”
  “五花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阿壮忍不住就冲着前头大声问道,“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
  “奴婢也是不知呢!”五花站住了一回头,却是十分不悦地拿出了训人的姿态,“莫要与奴婢说话!奴婢需要专心走路,不然数错了步子,走不到,绿乔姐姐定是要凶的!”
  阿卫听见心中咯噔一下,冒着再被五花训斥的“大不韪”追问了一句:“小娘子不认得这里是何处?”
  “奴婢以前不认得这里,方才是绿乔姐姐赶了别人走,又带着我在这里走了一遍又一遍的,要我数好了数,到地方就敲敲,她就能听见了!”显然阿卫要比阿壮更能讨了五花的欢心。五花非但不曾就他这一问横目竖目,还拿出了十二分的细致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多谢!多谢小娘子!我们再不问什么了!小娘子专心数数带路罢!”阿卫被塞得满溢的胸膛忽然轻快了许多——既然绿乔要这样煞费苦心地让五花带着他们由密道而入,方才那番“保不齐”性命的话定只是不愿他们涉险、而盛家女郎此刻定是还不知晓
  “到了!绿乔姐姐,奴婢将人带回来了!”忽然五花大喊一声,拾起地上的一块砖石就往墙上三下、两下、一下短地敲击起来。
  “可不是傻?”阿壮看见了直摇头,“倒还数什么步数,只挑有那石块的地方停下不就得了!不光是这五花傻,绿乔姐姐原是个傻的!”
  “石块万一挪动了呢?”阿卫听见阿壮说绿乔就觉不妥,“岂不是错过了地方!”
  “我说哥哥,那人一步跨出还有大有小呢,又岂是一定的!”阿壮打着饱嗝、只拿个嗤笑“重色轻友”的眼神去瞟阿卫,“再说这里又没个风吹雨打的也没个人,石块还能凭白挪了地方?纵是在外面让风吹了也是轻易不会挪啊!还是傻!”
  “她知道五花会时而不灵,因此才是又数又拿石块标记的,何错之有?”阿卫就是不愿阿壮说绿乔傻气,即刻就要翻脸
  忽然一声闷响之后亮光大作,两人顿时停下争执、只顾着要去按下骤然开始开始狂窜乱跳的心——生死或许就在几步之后,再是想好了要勇猛大胆难免也怯别既办不成事又丢了命,可是要不值?
  “快些跟着奴婢走吧!”五花不介意两人发颤的腿、也不在乎他们的神情豁然僵硬,只顾嬉笑着迈开双腿大步跨了门后的阶梯而上,“两位姐姐说了有赏的呢!”
  “走罢!”阿卫深呼一气再深吸一气,屏住了就拖起阿壮往门后冲去。
  “到都到这儿了,走不走原也一样,要死的定活不了!”阿壮虽仍是说着俏皮话、听起来是个无谓的样子,人却不自主地往后仰些、再仰些,倒让阿卫愈发拖得吃力
  “完了!这回亏得大、悔得更大了!”这是阿壮踏完了石阶、闻着了又看见了室内桌案上铺陈的碗碗碟碟之后的由衷之哀!他打着饱嗝、跺着脚看着阿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去,只当他是饿急了因此迫不及待地要去大快朵颐却不想只看见他滴溜溜地围着桌案打转,那嘴也只用来念念有词,而并没有塞进了一块吃食去。
  “有好吃的不吃,哥哥这是做什么?”阿壮四下一瞅并无第四人在就暂且放宽了心,大呼小叫地也奔了过去,一眼之后却更“伤心”
  “原来都是这些在云城吃过的东西!”阿壮泄了气样的坐下了,竟托起了腮做了个愁样,“按理说平日里哥哥也做,并不是见不着、吃不到的。为何此刻见了一样的,竟会有些个伤心?”
  “见了这么些好吃的还要伤心?”五花不解,“奴婢说吃不着才该伤心!”
  阿卫笑笑,一答“你伤心的原是那些在云城的日子再不能有”,另一则答“五花小娘子想吃便吃罢”,之后又问,““按着绿乔姐姐吩咐你的,小娘子带我们到了此处又该怎样?”
  “绿乔姐姐只说将你们带到这里,因此再没有怎样了。”五花看着桌上的各色菜肴点心摇了摇头,“奴婢并不能吃这些,姐姐另会有赏的。”
  “倒真是个实心眼的好丫头!”
  一阵清香飘漾来,一串铃音清脆——刹那三人齐齐回首,只见初柳正捧着一碟自暗处施施而来。
  “五花你去罢。自有人在那处带了你去领赏!”初柳先向五花温婉一笑,一挥手免了她的礼、只催她快走。五花听得了初柳夸她“好丫头”、又听见“赏赐”二字就有忍不住的喜色油然而生。她应了一声又与阿卫二人施了个礼,道了声“你们也快些吃罢”就蹦跳着飞身而去当真是头也不回!
  “你们还是有眼光,这么些能进出了人里独挑了她!”初柳终于走近,放下了手中的碟子又是一笑。而这笑落在阿卫两人眼中却是无有半分暖意、倒跟石壁般的只能给人冰霜之冷。
  阿卫看清了如今穿着水绿配琥珀色袴褶、只梳起了跟男子一样发髻的初柳,再看清了她背后并无别人跟着之后,免不得心里一揪、脸上一紧“初柳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阿卫终究还是忍下了“绿乔为何不来”不问,只拖了阿壮一起跟初柳见礼。
  “倒跟原来不同,竟是出息了些。”初柳并不回礼,自顾坐下了,哪里还复有旧日的温婉巧兮?
  “让初柳姐姐笑话了!”阿卫窘迫地收了礼,也不敢坐,仍跟旧日似得垂首站着,一动不动。
  初柳一眼瞧过却并不为他这恭顺小心的模样所动,依旧只拿无波无痕的口吻说道:“若你们饿了便吃些,此刻既没有主子在这里,就随意些!”
  阿卫眼见初柳说罢了就只顾瞧起来自己的手、既不问也再不说,难免心焦。于他观、于他想——既然初柳与绿乔煞费苦心地避了人耳目引得他们进来;既然她们备下了一桌佳肴来待他们这“客”;既然此处并无有一兵一勇候着要抓了他们去;既然初柳肯坐下了那就该是要问一句“你们来这里作甚?”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可她居然不问、可她居然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阿卫难免狐疑”难道她们以为我们两人是走投无路了才要来讨一餐饭吃或是讨一个活命的办法?”。
  “这可不成!如此丢陛下的脸也是丢得太过了!”阿卫气不过自己这朽木粪土样竟让人生起了误会,一步横跨到初柳跟前又是一礼,“初柳姐姐,我们来此是为洗冤。烦请姐姐转告了盛家女郎,我们陛下并不曾做下掳走恪王殿下之事,他确是被冤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