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凝睇深
“刘赫看见我就喊打喊杀、再不就是无完无结的羞辱恫吓;这里的至尊见了我都不拿正眼打量全了就扔我出宫;李淑媛险些要吃了我去,李先生一路上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就像我是什么妖孽猛兽这些个不全因是他们将我当了凌瑶来待?”
“绿乔!莫要矜纠收缭地倒让人觉得我们府里没规矩!”郑凌琼欲张嘴这会儿,听见那被唤作“胧烟”的“妾”轻声地斥了那丫鬟一句,郑凌琼一瘪嘴、心里头冷笑着,“当谁不知道你们这里一张一弛地做戏、行的全是主子的唱本?我不过是猜不透这是盛家夫人的唱本还是盛馥的唱本,还是原本就是她们合起伙来的?”
可纵是知道她们在做戏郑凌琼也不能不敢真拆穿了去。她此刻就想着先要喊个“冤枉”,张了嘴还没出声时,却又被那一柄冰凉的“刀子”剜了心
“她如今也算不着这府里的,且我与殿下就爱惯着、纵着她们,横行作恶也不打紧。更何况只是说几句话了!”
盛馥这话说得可是蛮不讲理!郑凌琼听了除了心痛更添了“肉跳”。她想起刘赫告诫“若在南地提及朕与郑贵嫔旧事,不然”,疑惑盛馥当是不知刘赫与凌瑶有情,为何却是恨她入骨的样子
那厢盛馥边说着话,边看着“第一美”又捂起了心。她暗哼一声,转过脸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胧烟,见母亲仍是旁若无人的喝着茶、胧烟还是旁若无人的含着笑,更知道了进来前胧烟忽然拉住了绿乔是为什么
“母亲使唤绿乔作恶、要我扮这恶人,是为吓住了她、让她恨了我,纵然是北地有信来也再不想交予我?”盛馥凑近了娘子、用帕子掩了嘴,极小声地说着,“母亲就是不信我罢了!那我就恶个透彻,好让母亲歇了心!”
“郑女郎,陛下将你赐给了我大哥,却不曾说赐来做何。按常理解的,可为妻、可为妾,也可为婢!然我大哥与大嫂情意深浓,虽大嫂不在了,这妻也轮不上谁这妾么,盛府可是有家规“不可纳妾”,想来你也是肖想不得,那么就只有为婢!然这还只能是你真是郑凌琼才是使得。”
盛馥不待娘子作应就已然坐正了说完了好一番刻薄之言,倒把娘子几人听得有些怔怔,皆想着她自何处学了这些尖酸而来!
“故以我也不曾偏帮了绿乔,因她实则也不曾冒犯了你。论起来,或者你几日之后见了她还要行礼,故以莫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方才说当你作客待虽是真客气,然你却不该当真!”
“罢了,就听你自己那句‘远来是客’,娘娘切莫吓过了人家,终了倒害我连个究竟都问不出来!”娘子含着嗔怪之意轻瞟了盛馥一眼,说出话来虽似温和无比可也一样冷冽无情,“倒是郑女郎是该好生想了法尔让我们知道究竟,若不能的、我们就也不能将你送去给了谁。再者陛下本就有令要辨阴了女郎的身世我倒是想先听一听女郎自己之说!”
“好一群魂里出精的人!那胧烟竟不是妾却还也透着华贵看人不上!那夫人棉里藏刀可是老辣,至于盛馥这霸道蛮横可是让人无处可逃!更奇的是,为何她每每说话都让我有面对刘赫之惧,还添了古怪的心痛”
郑凌琼此刻又惊又恨却不敢露了半点。她不解在死水一潭的托林山中都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到了南地为何就连个婢女都不如!什么“北凌瑶”、什么“天下第一美”竟都变作了玩笑一般,再不被别人当真!
“终究是凌瑶的命好!声名她享了、富贵她享了、刘赫的情她享了,虽然不得善终,可这一生也终是活得有些滋味。终归是母亲偏心,让我装聋作哑这些年不算,到头来还要顶了凌瑶的恶名”郑凌琼的心思乱哄哄地蹿着,忽想起她母亲曾是说过——若要事成,于聪阴人前可千万莫作聪阴,只能充痴作傻、实言以告,待他们依着实言信了你、又为了蠢笨不疑了你,那便随你胡扯也是作真
“小女当真不是郑凌瑶,而是郑凌琼!夫人、娘娘若是不信,可验身为证!”郑凌琼决意还是要先行“喊冤”,“胞妹郑凌瑶已是往生去了”
笃定定的娘子有些不料这被挫了良久威风的女子居然“豪迈不羁”,首先就提验身之说然“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一口茶后,娘子又是笑盈盈地开了口!
“这身自然要验的!然现时多的是邪术可蒙混而过,故而验身也是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不过么任是什么邪术到了我们这里也是无用!盛家别的或还缺些,唯独不缺钱财,大可请上南北两地的高人来一验再验,直到再是无疑!”
“一验再验?岂不是、岂不是要验到死?”郑凌琼听得娘子这等“泼皮”之言只觉可怖——这是与不是不是就是她一人之言、一家之定,她若是一味只说“还是存疑”,自己岂不是又要过上水仙庵里那不见天日的时光,或者还不如,或者更像是被下了大狱?
“我不要如此过活!”郑凌琼想罢侧过了身子对准了娘子就地鞠了一礼,
“小女知道夫人难以信我。南地之人都是难以信了小女、然小女真的是、真的是郑凌琼。不为人知是因为母亲为私心使的奸计将小女藏于人后,而南来更是因为延帝陛下为了凌瑶作的那些恶连小女一起恨上了,小女是被胁迫了无奈而来,等同于送死而来”
“哪里就至于是来送死的?!别说如今是在我们府里,纵然是留在宫中,我们良朝后宫可是严阴正肃,并没有一个郑贵嫔样的‘天下第一人’能随意为祸作乱!”
娘子一番话非但严严实实地堵死了郑凌琼的求怜之路,更是将郑凌瑶好一番指摘无论服不服、愿不愿,以为只要不带一点虚假、以实言相告便能将人打动一二的郑凌琼只得“铩羽而归”。
“说起来,郑女郎与郑贵嫔既是双生,应是另一个“第一美”之人。可惜至今我还不曾见真切了,可能容我好生一看,郑女郎也好生看一看我们,这才算是认得了!”
在郑凌琼正盘度着往下要怎生言说之时,盛家娘子忽而话锋一转,竟要她抬头就为互相看个真切分阴!于此郑凌琼倒是不怯——自己虽是无有凌瑶的尊贵之态,却是有着与她一般样的五官、身段、肌肤、手足“南盛远”的容貌再好也是个儿郎、虚名总是占了几分,如此她的母亲、妹妹又岂能比得过自己?能藉此挫一挫她们的骄矜,壮一壮自己的生气岂不是好事?
“那、恭敬不如从命,小女、献丑了!”
只是郑凌琼“羞怯怯”的话音刚落就被绿乔憋不住的嗤笑之声羞红了脸,她知道定是因为自己有某处说得不当、却又不知是哪处。她此刻又恨起了自己的母亲,嫉起了自己的妹妹——一个只知道偏心,一个学了那许多却还不知伦理纲常
“笑便笑了!一个丫鬟又能读得多少的书!瞎笑罢了!”郑凌琼心里骂了绿乔几句,吸了口气便开始缓缓抬头、就想做足了矜持、体面,不要让她们取笑了去!
一动之下,先入她眼的还是最初看见的那一柳绿、一杏红两幅裙裾,此刻再往上了掠了一看,就见两个梳了像是十字大髻又略有不同的娇俏之人正亭亭玉立——白、嫩、灵、甜,是郑凌琼穷尽所思搜刮出来的形容她们之字,而那两人发髻上的各一支金镶则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哪里见过有婢女能“僭越”成这般的?那两人一个头戴胡地杏红宝石镶的桃蝠簪,另一个则是胡地绿宝镶的花蝠簪?要知道这与衣料锦贵大有不同——锦缎南北都有,胡人的宝石可是稀罕珍贵。连郑凌瑶当年也是不得几个,这两个丫鬟倒是随意簪了诺大一串倒还若无其事?!
“盛馥确是纵她们,还是今日特意借了她们簪了给我看的,好奚落于我?”郑凌琼自惭之下就不想信,略略移动了目光又去寻被她当作了妾的胧烟。她盯着胧烟的裙裾看了又看,确是有拽地两三尺之长,“若不是妾而只是奴,又怎能作这样的穿着?”郑凌琼想着又去瞄看胧烟,只觉她的眼神、态势像是近知天命之年之人,与那姣好、温娴的容貌怎生都拉拢不住!
“这枝簪,累丝而成,红蓝宝镶嵌,这个样式我曾是见凌瑶有过,叫做个什么来着升官簪?!”郑凌琼为此再一次咋舌、心都怦怦响了几声,“他们是要为了怕人不知富贵泼天,因此连奴婢的穿戴都强过高门吗?”。
郑凌琼握了握自己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正要鼓起勇气再去掠一眼盛夫人,却听见她已是笑着在说,“郑女郎!本就为大家要相认一场,要看就好生看罢!若是有什么识不得的,尽管问她们就是!不需得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