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七、没于默

  念及血脉,刘赫不得不又起了怅惘:“拜郑凌瑶及二娘所赐、耀王府四公子尽失!纵然他们只是庶出、纵然他们是自己以为“无需为意”的儿郎,然终究还是孤之继、还是孤之失。叹他们葬身火海之时孤都不曾认得清他们面目”
  “火!又是火!为何与孤相关之觞总也逃不过火!”刘赫眼前恍然而现上世那吞噬了焱羽阖府性命的泼天大火,许久不曾来访的狂乱忽又无约而至,搅得他心躁意乱!
  “可是因前世梅姝自戕于火中、诸妾被投于火中,故而今世外祖家要丧于火、孤之子嗣也要亡于火、盛馥也独爱纵火”
  刘赫越思越多、越多越乱、越乱越急他唯恐自己狂躁愈盛又勾起“新疾”,须知而今大事当前之际又岂容有失?
  “孤需静心!静心!”他忙不迭地警醒着自己,忙用东方教授的“坐忘”之法慢慢地收拢着心神、平复着心境
  “东方!”刘赫念及这于猜不透、摸不清、似是又非、似良又歹而自己也始终是似信非信、似依非靠之人,辛酸又生!
  “东方每每提及阿七总是言语隐晦,但他曾言孤此生断不会再有子嗣。而今虽不能判之真假,然于今孤唯有一个阿七尚存却是无庸置辩!”
  “然阿七若存,孤于王兄之诺又当如何去应?孤则罢了,本就无意于社稷江山,夺之取之只为续缘。然万一阿七之辈要为争位起了祸乱例如父王、母妃、王兄乃至平中王等,孤又岂能让他们届时以为而今种种皆是错付?”
  “所谓天意助孤这趟顺遂轻易却不是真!到底还是留了这般不测之事要让孤与己踌躇周旋!”刘赫心中称杆时起时落,终而“来日之变”还是抵不过那“唯一之亲”
  “罢了!他母亲是为他母亲,他是为他!日后好生教养,让他熄了那争位之心便罢!”刘赫方定心意,正思日后要怎生与那孩儿言明自己才亲父,忽然盛为那时之言又浮于耳畔——“你别想盛馥会当自己的养着。断无可能。她不会为难他们,亦不会疼爱。而且每每看见,还会生你的气!”
  “这!”刘赫踌躇又起,“难道要将阿七似孤一般再送予别人去养?!”
  “不可!他又怎可重蹈孤之覆辙,且不论还有这江山待他来继!”
  “或者而今亦不尽如盛为所说!”刘赫胶着着定要理出个“可共存”之道:“盛馥既也已偿为母之味,想来总能体恤一二。且孤不忌她与齐恪生儿育女,她也不应恨孤在识她之前曾有子嗣”
  刘赫只做已思,丝毫不曾留意不得动弹的郑凌瑶正眸光定定地追着他、撵着他、一毫都不肯松开——此刻,她亦终可静静地观看一番这曾当是此生再不能见之人!
  多时不见、怎料他已墨发化霜、温颜成冰。如松柏样的挺拔身姿今时遍刻苍痍、如深潭般的幽清深眸而今沁足冷寂、曾经遍体生暖之人而今凶戾满溢他看着怎么像是心死了又是恨极了一般?他是为不得那女郎心死还是为本宫之叛心死?他在恨与那南地女郎不能成双,还是在恨本宫?
  “无论爱恨、他应是为本宫更多些罢!”郑凌瑶只愿这般去想,“那女郎于他应也只是同那些娘们儿一般,只是这新鲜劲势更大些、猛些哪里又会及得上本宫与他的经年之情?”
  “可他又帮着那南地的泼妇而不顾本宫!那可是在恼本宫叛了他?!”
  “他应只是恼吧!若是怒他岂不是该一剑杀了本宫才是?”
  “可他的心性从来都是暗自生波让人猜不透的,何曾见过他真恼到过要提剑杀人的?”
  “他又对本宫用了那香为何要用?想听了本宫真心话再来判本宫该去该留?”
  “可他是答应过本宫那许多事的!是他瞒藏了在先才有本宫之叛本宫又何曾能多问?于本宫他早已是过了无言不尽之时,问了不说又有什么意思?”
  郑凌瑶辗转反复地咀嚼着个中滋味,不甘死不愿死亦然不愿被逐被废之心悄然催促着她打破了寂静,“耀焱,本宫可会死?毕竟本宫做了那些事,你可会要杀了本宫?”
  “人终究是要死的罢!”
  被“惊醒”了的刘赫乍然瞥见从门缝里泄入的几道春日暖光,双目像是被耀到了似得颇感刺痛“然凌瑶此刻尚不会死!”
  “不、不会?”郑凌瑶听见了骤然心落、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耀焱不怪本宫?那、那来日?”
  “来日方长!”刘赫对着那几缕暖光凄然一笑,回身缓缓踱近了,又坐落到了郑凌瑶身侧。他扶着她再次枕上了自己膝头、凝神而望——“凌瑶惯来爱那百花髻,也爱脂粉斜红,然孤却觉你还是这般无饰无华最是娇美!”
  “那,本宫日后便,本宫、还是爱、爱那些。尤其、尤其想穿、穿青色去、画斜红、去‘亲蚕礼’。还有、斜红的颜色、要艳!本宫才调了、新色、改日画给、耀焱、看罢!”
  见刘赫眸色深深、其间似有千言万语,郑凌瑶只当是他“顾情念爱”此刻正对自己怜惜不已,不免就更在“来日方长”的喜悦中更沉浸了些,亦不断庆幸着自己终究还是以“天人之姿”换得了一世荣华——先为皇后、或者来日还能为太后
  可忽然她就脸路惊恐、惶惶不安,“耀焱!本宫、本宫听得殿外说、说你来了、便迷、迷倒了那些、人那老、老儿更是早已不、这都不急,要紧、要紧的是,本宫已然写好了册立诏、诏书,玉玺前几日也、也拿到了,然、然那个、那个泼妇,拿走了、拿走了玉玺”
  “无妨!”刘赫沉声“安慰”道,“她已然将玉玺还给了孤,故以无妨!”
  “那、那诏书、耀焱、可曾看见?”郑凌瑶舒下了一口气,复又是俏色娇娆,“只需去盖了、盖了玉玺,阿七便是、便是、太子了!”
  “太子?”刘赫心眉同紧了一紧,“哪朝的太子?”
  “我、大、寒朝的、太、太子!”郑凌瑶似觉得此话定有哪处不妥,然她昏昏之感愈甚,又寻不出那不妥之处,“快、去、去拿了,盖、盖上、玉玺,殿外的、人便挑不出、什么、什么来了!”
  “既然大局已定,并不急于一时!”刘赫不会说与郑凌瑶听而今他心中有一角猝然垮塌,又有一道心墙悄然砌起——“时至而今她竟还不能以孤为尊,只还当孤是她母子的垫脚之石,乃至丝毫无有孤将换代之感,只仍把阿七当作她来日荣华之望!然她亦提示于孤,当真改朝换代之后,定也不会乏少亲耳“听得”拓文帝口谕之人会借阿七生事”
  “好、那、便好!也不枉、本宫情急之下做了那、那些!迷倒了、他、他们”
  “凌瑶为何听得孤来就要迷倒了旁人?”刘赫玩味着、又明知故问了一回。
  “内、内殿里有个、生人,那人、原是本、本宫去、去寻来为、为阿七”
  刘赫听郑凌瑶喘息着说完了那“天衣无缝”之计——与他猜想的果然是十足一样、无有半分不同!他不禁愈发生起惆怅:缘何苍天今世要遣这空具皮囊的“天人”与他结下初爱之缘——纵不论今世盛馥、李卉繁之智,仅是看前世的吴姬等人的手段也要比郑凌瑶不知“高明”出多少!
  “你说、本宫、可是做得、好?”郑凌瑶邀功似得看着刘赫。
  “事出仓促,确是难为你了!”刘赫一笑,笑中全是“不想说”之意,然郑凌瑶不辩、然郑凌瑶还只当他在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不已!
  “那、那老儿还不曾”
  “孤既在便无妨!凌瑶无需再为此劳心!”
  “耀焱、那哑巴不曾、不曾死吧?”往事既了,来日便重。郑凌瑶又怎肯不问将来,“将她、充了、本、本宫,陪葬了便、便好!本宫、再用她的、她的名字”
  “何须如此?按照凌瑶之前所想再造一份敕令去了那‘留子去母’之法岂非更佳?”
  “不!不好!”郑凌瑶拧起了眉,“她、她生得、生得与本宫一样、世间、不、不能有两个、两个一山、不容二虎!”
  “一山不容二虎!”刘赫复述着郑凌瑶之言,霎那间竟想告诉了她那“哑巴”名曰郑凌琼,乃是她孪生姊妹!且这孪生姊妹既非聋更非痴,装聋作痴都只为是偿她们母亲的一心之计。
  “何必!”刘赫吁出一口长气,心道,“只是尽旧而已,孤说与否、她知与否、她气与否,孤意平与否都于她之结局无妨无碍,何必再要枉费口舌!”
  “且,她们姊妹终有一聚,届时由她们自己相叙评说去罢!”
  “耀、耀焱本宫这主意可、可好?”郑凌瑶很想去攀住刘赫的臂膀、甚至想要去勾住了他的脖颈好生亲近一番。只可惜她还是寸指不得动弹,只能拿捏起自以为最柔媚的声音相惑。
  “好!大好之计!”
  “还、还有那、那南朝的、耀焱看、看中的若进了宫、耀焱可、可封她个贵嫔、也不、不亏她了!其余的娘、娘们,耀焱、随意、随意封罢!”
  “贵嫔?!”刘赫似笑非笑地,“凌瑶想得确是周到!”
  郑凌瑶听得刘赫赞她心花怒放,却不知那人心涧已然开始落雪、冷冽之气阵阵袭来、只催着他要快些走出这彻骨寒意!
  “耀焱、日后、可还会用、用这吐真香?”
  “再是不会了!”刘赫温言暖笑,眸光却飘在别处,“无需再用了!”
  “孤即将要出殿去了!”刘赫忽然轻轻地放下了郑凌瑶,“凌瑶断了筋骨不宜挪动,且好生躺着,待等来接迎之人罢!”
  “好!本宫、听耀焱的”郑凌瑶不想理那骤然间生出的一点惶恐,只满心憧憬着来日之美,“耀焱、多久能、回来陪、陪本宫?”
  “或者很快、或者需得很久”刘赫往内殿看了看,终于还是决意要去做那“一别”。
  “凌瑶且耐心等待!”
  如梦令·没
  傲傲瑶宫仙色,摧尽凡尘英落。
  酣笑笑残芳,却忘季转风祸……
  离破、离破,红败香陨魂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