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紫颜羞
后宫里多少人熬了多少年才熬得了位列九卿,然这个新人却是从伊始之时就占了九卿之首。偏生皇后还将宫印给了她;偏生皇后一心想的就是要替至尊安排妥当了将来后宫之事;偏生皇后如今日夜所盼的就是在她离世之前能够听得一个“好消息”!
这些虽是皇后一意孤行之意,然于齐允,倒也正是查探李家之“心”究竟是有多宽多大的好时机。至于这结果:她确是不曾戴了皇后的花钗入宫,哪怕是有至尊的口谕“撺掇”,这算得是识分寸的一桩。然今夜这“做规矩”做到连伤两人又是连宴都是不赴……齐允虽是不怪、甚至有些正中下怀,但未免也是要疑她这般的“操之过急”,是否是有“心大”作祟!
回头再品那花钗之事:彼时有盛家娘子在、有盛馥在,不戴未必是她本心也是极是可能!然她入宫之后的桩桩件件,却再是无有人教来演去,只能是她本心流露!
因此齐允开始是蹙着眉头去看那份按满了手印的“宫规”,只是这眉头愈看愈松,待到垂手放下这厚厚的一沓时,差些就要笑出声来!
这是个什么样的李淑媛?!当真是不愧被称女武夫的!若说这“宫规”起先读起来还算是成条成句,愈至后面就愈发地不成话起来。例如“不许串门”便是独个的一条!再有“不准互相送东西吃”那也算一条,至于还有什么“见面时不准交头接耳,只能按制见礼而不准闲话”之例,初看均是粗粝不堪!然再细细品咂一番,却是条条直指后宫恶疾之处,一番“烧杀抢夺”,毫不留情!
若不是她今日连伤两人,恐也是换来这十八个手印!想起她自小便懈的那蛮武之气,齐允笑得有些尴尬:这自己看着长大之人,居然被寄予厚望与自己诞后?!这……实在是古怪之极!
索珠在旁已快愁急成疯!眼看见至尊踌躇而来,来了又是直奔那厚厚一沓纸帛而去,看着看着又是笑地揶揄非常……可是自家女郎方才困顿不已,只说是去稍作歇息,可如今至尊进殿时那般大的动静都不曾闹醒,怕是早已睡得昏天黑地。然至尊又不让去喊醒,这倒该如何是好?要不女郎是故意的?!一旦装睡冲傻的,至尊或就不会追究女郎私夹兵器进宫,又是连伤两位娘子之事了罢?!
“李淑媛可是用过晚膳?”至尊忽然问道。
“回陛下,女郎她!”索珠只沉浸在自己遐想之中,猛然之间要答至尊之问,居然用错了称谓,“奴婢该死!淑媛自进宫来,除了方才喝了几口茶就不曾用过别的什么!”
可她才说完了,又觉此答或者不好,大眼一转再是补上,“淑媛在进宫前便是说了,怕是一会儿规矩多、不得吃。因此在家是吃了许多、吃到不能再吃才来的!想是并饿不到!”
齐允愕然失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婢!试问有哪家奴婢会在人前这样描绘主子?!吃了许多?!吃到不能再吃?!倒也真是不怕人家把她家女郎当成个饕餮之徒。除却这个李卉繁,怕是再寻不到二人了!
“原来如此!朕知道了!”齐允批公文式地复了索珠,却再难找到话由!
“夜了,都是退下吧!”
听见至尊吩咐退下,索珠很有些兴高采烈:今日可真是乏累得紧!再加上穿了这女官服制,戴了平日里从不戴惯笼冠,站得更是笔直规矩的,当真是说不清的别扭……终是可以去歇息了!然一念转来,又觉得是哪里不妥!
见着边上杵着的一个个宫婢人人都在拿眼色示意,索珠只寻着他们眼神去看殿中帐幔——银红色,银红色又是怎么了?!女郎本也就不爱银红色,又又甚别致了?!倒是谁想的把这里漫天漫地都铺成了银红色?!
不对!索珠一息之间恍然大悟!还当是在家里呢?!这女郎可是进宫了!成亲了!出嫁了!这至尊便是姑爷,今夜便是花烛之时!可女郎已是睡成了那样,倒要怎么洞房?好不易至尊如今不曾追究女郎伤人、夹兵器入宫之事,可若是万一为此恼怒了新旧账目一起算来,岂不是更糟?!
“陛下,奴婢这就去唤醒了淑媛娘娘!”
“不妨!你们无需管、无需虑,退下便是!殿外都无需留人!”
“待奴婢伺候了陛下宽衣洗漱!”齐允的内侍此刻也是同索珠一样进退两难!历来不管至尊是歇在哪处,均是要伺候完了宽衣、洗漱才是退下,这值守在殿外之人也是从未断过。今夜可是奇了,至尊非但不让去唤醒了淑媛,更是连日常的伺候都无需要了!
定是陛下于淑媛娘娘宠极了、信极了!毕竟淑媛是坐着八扛舆进得宫,适才又是划花了另两位娘娘的脸,更是连家宴都是不曾到……这些年宫里那些娘子再是狠毒也都是暗地里、私下间,在至尊面前哪个曾有了李淑媛这般的嚣张胆量?!倘若今日要换作旁人,按至尊的脾性,怕是要见不着明日宫里的太阳罢!然至尊居然是连气都不曾动!因此!如今命都退下,想必是要与李淑媛过一过民间夫妇的日子……这是殊宠!
仗着自己伺候至尊已久,这唤作阿固的内侍只当是解了至尊心意,因此喜滋滋地道着:“恭喜陛下!奴婢谢陛下!”又是连忙使了眼色给一众内侍、奴婢,就差连推带搡地便带着一群人退出了正殿!
终于是安静了!难得是剩朕一个人彻底地安静了!
齐允吁出一口长气,无模无样地就地而坐,拿起适才奴婢们奉上的参茶一饮而尽!
今夜朕便是在此难得安静一夜罢!
齐允一时想起当年皇后的开怀模样,一时又想起李卉繁幼时拿着一把小弓到处乱射的淘气……待想至那时有次李卉繁一箭正中他家奴的大腿根时,忍俊不住地独自大笑起来!
然笑着笑着,齐允忽觉异样!怎的还有另一个笑声正附和着同起同落?!闹鬼?!齐允是不信的,那便是有刺客?!
齐允那三分酒意蓦地褪尽,不动声色地、一手慢慢探进腰间握紧了短剑之柄。
“何人在此?可否现身一见?”齐允出声沉着,不带一丝惊、无有一毫慌!
然他话音落后便是一片寂静!并不曾有人现身!也无有一丝异响!
可是自己贪杯终是晃了神智,故此错听了?齐允止不住要想:是否该当唤人进来搜一搜殿才是安心?
不!不妥!若是当真有人能潜伏在此而不被察,恐是喊全了禁军也未必能搜得到踪迹!且那人若真是要行刺,便只求快、稳、准,并不会出声警示哪怕是戏虐!
如此,是来试朕的胆识的罢?如此,必是有务或是需商或是需胁。然此人又会是谁?!又是受何人所托而来?!
“陛下果然当得起至尊之称!”良久之后,一道清晰之声传入了齐允之耳!
“尊驾究竟何人?朕盼一见!”齐允虽是文武双全,却不习不识那些“传音入耳”的奇术,因此只对着殿内空旷朗声而道。
“尊驾既为寻朕而来,当是不曾伤了李淑媛罢?”。
“当”的一声,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奭瓠跌落在齐允面前,“既然她之安危、看来陛下还是对李淑媛有情!只是自小看着大的,大约是不好下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