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汪祁年赶忙站起,侧身微微拱手:“下官在。”
秦宾手指缓缓叩击桌面,发出哆哆之声,不知秦宾要说什么的汪祁年维持着拱手姿势不敢一动,草鞋里的脚趾不断蜷曲,像是要将鞋底抓个洞出来,好让他抓住地面。
秦宾终于缓缓说道:“你说说看,老夫孙子是否也能拜入天神门下?”
汪祁年冷汗下来了,这让他怎么回答?
能拜入天神门下?万一天神招收学生时给刷下来了,那不是他蒙蔽大司徒?
不能拜入天神门下?你汪祁年的儿子都能给天神当学生,我大司徒的孙子凭什么不能当,你这是看不起我们秦家?
可天神收谁为学生,这他说了不算啊!
汪祁年心中无数头神兽汹涌奔过,他很想抽自己无数大嘴巴,叫你嘴贱!有什么说什么不是很好,干嘛非要说天神看重自己,自己在天神那边很有面子?
汪祁年想哭,天神是什么人?那是他汪祁年可以接触的?他和天神唯一接触,不过是天神招生时,他陪在儿子身边,然后儿子在考试前,他出头说了自己身份,夸了儿子几句,然后天神考过说了句“还不错”,就这么录取了……
汪祁年现在只记得儿子被收取后,他好像笑了很久很久,后来是县里的主吏掾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让自己清醒起来。
被自己下属打一巴掌,汪祁年还很生气,结果主吏掾很委屈的说这是汪祁年要求他打的,不打还不行,打轻了也不行,说是要看看是不是做梦,然后……
然后就是汪祁年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上疼,心里却很高兴,被下属以下犯上也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他高兴地看着天神坐宝贝飞走了,高兴地看着他的儿子也坐着宝贝飞上了天,然后他在林庄说了一天的大话,被人奉承了一天好话,就是那种龙生龙凤生凤这种好听的话,然后晕乎乎的他就带着下人,押了一车天神带来什么八仙桌、太师椅回了县城,又带着人押着这些宝贝来找大司徒走关系……
这些八仙桌太师椅看起来都很简单,只是凡世的人们就没想到做出这些东西,只有天神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享受,送些小玩意,再来个天神那世界的嬉戏小玩意,说几句奉承的好话,顺便也吹了下自己儿子,汪祁年以为自己青云直上应该是稳了。
为了升官,他容易吗?
他要巴结管官员的大司徒,他又要不得罪王室,对大司马曲意奉承,知道两边不对付,他只好小心翼翼游走在中间,谁都不敢得罪,谁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好不容易大司马那边拿他当心腹,大司徒这里又因为他将天神赐予下来的宝物尽量提供给大司徒家商队,对他另眼相看,两边讨好,两边都不得罪,还要想方设法不让二者知道自己跟另一方的关系……
他容易吗?!
汪祁年委屈的只想哭,大司徒孙子拜师之事,这他真的掺和不了啊!
看着大司徒脸上笑意,汪祁年只觉得这屋里好冷,冷的如赤身抱冰块。
“大人,令孙出身名门,聪慧伶俐,天资过人,实乃人中之龙,当然可以拜入天神门下!”
汪祁年斩钉截铁,说的再坚定也没有了,只是他话题一转:“只是天神决议非我凡人所能干预,欲入天神门下,必先掌握天书文字,懂天神语言,那些只有林庄才有天神学生偶尔过来教授,没人教,外人实难看懂。”
秦宾饶有兴致道:“天书文字……祁年可见到?”
汪祁年赶紧点头,用手在桌上画了个圈,汗颜道:“那里挂了好几块木板,上面都是些曲里拐弯的文字,下官去时并无人教授这些如何认识,只是勉强记了几个简单的,也不知这是何意。”
秦宾看着汪祁年在桌上画了个圆圈,同样不明白这是圆呢?还是蛋?或者是太阳,还是月亮?
没人教授,光靠瞎猜自然猜不出这是什么,他虽然自诩学识超人,却也不是考古文字专家,就一个单独符号,这让他如何揣测?
别说一个,就算汪祁年把那些木板都搬过来,看着二十三个声母表二十四个韵母表,他秦宾就算学富五车,一样抓瞎。
秦宾含笑点头:“那你就带天雄先去林庄吧,天神招学生是两个月一次?”
汪祁年小心道:“回大人,第一批招收学生后,是说过两个月后再招收一批,只是这次招生后,天神并未发话下一批招不招,什么时候招。”
秦宾眉头皱了皱,只是声音并未变冷:“不是两个月招一次?”
“或许第二次招收是在第一次两个月后进行,所以外人才妄自揣测?什么时候招第三批,这真得谁也说不准,或许两个月后,或许半年后,也可能一个月后?”
秦宾点头算是认可汪祁年所言,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那就现在林庄待着,不管什么时候再招学生,能学点天书也是好的。”
汪祁年站起一躬在地:“是,下官明白,等明日下官觐见国王,回去时候就让天雄小弟跟着下官走就是。下官还有事,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汪祁年低头倒退着朝门口退去。
秦宾看着汪祁年倒退出门,这才转身匆匆离开,离开时,他的腰还是弯着,脸上笑容渐渐消散,眼里散发出一抹厉色,只是一现就消散了。
秦宾轻轻叩击桌面,望着门外突然道:“还站在外面作甚?进来吧。”
门口转出一个眉清目秀少年,少年提着长袍跨过门栏,这才一步一趋走了进来,站在秦宾面前……
“爷爷。”
看着嬉皮笑脸的孙子,秦宾很是无奈。
这是他众多孙子中最受宠的一个,也是被他父亲打过最多的一个……
秦宾的儿子不少,孙子就更多,众多孙子中,就这一个最受宠。
这孙子自从会爬,就开始调皮捣蛋,不是让护卫追着太阳,看看太阳落下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就是学鱼在水中游,结果差点淹死,稍微大点,他又对鸟产生好奇,觉得人为什么不能在天上飞……
飞天研究以护卫摔断一条腿告终,然后他又对做陶罐的窑洞产生兴趣,成天在窑洞里钻进钻出,整个人变成了黑人,差点连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调皮捣蛋好啊,整天板着个脸,装作一本正经的人,秦宾见得不要太多,孙子对各种事情充满了好奇,总比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只对女人有兴趣要强。
天真烂漫的孙子,是秦宾每日忙完公务后的开心果,当然是疼爱得不得了,每次自己儿子要打孙子,这乖孙子也很机灵的往他这里跑搬救兵,这更让秦宾开心不已。
“刚才爷爷跟人说话,你都听到了?”
“爷爷,这世上真有天神?”
秦宾看着孙子那乌溜溜乱转,好奇的眼睛,心头思索答案。
对这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孙子,秦宾当然要竭尽所能解开他的疑问,只是,这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几十年人生阅历,秦宾很想说天神是人自己造出来安慰人的,真要有天神存在,秦家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怕是早就遭遇天谴了。
秦宾见了不少好人,只是那些好人都活不太长,倒是不少被人诅咒“遭雷劈的”、“天杀的”坏事做绝之辈,能逍遥快活到自然老死。
这像有天神的样子?真有天神,求了那么多次,拜了那么多回,怎么不见天神显灵?怎么不见天神将外族蛮子都化为灰烬?倒是外族蛮子常常侵入西域繁华之地,大肆抢掠杀戮。
要说没天神,严D县不就出现了?你说他们招摇撞骗?可他们并没做什么,他们只是招些学生,顺便用些珍奇异宝换些粮食布帛。
那些珍奇异宝大多都进了秦家,让秦家商队贩卖到各地去了,这让秦家大赚了一笔,只是秦宾有些隐隐的担忧,那些东西贩卖到北方戎人地界,同样很受欢迎,可戎人是不产粮食的,要是东西贩卖太多,让戎人没钱问他买粮食……
今年入秋戎人没有南下,或许明年戎人南下更加迅猛?蛮夷没吃的,又没钱买,那当然只有一个选择,南下去抢劫了。
以天神无所不知的能力,自己将东西卖到戎人那边,天神应该知道吧?不知天神对明年戎人可能南下,会如何反应?还是像对江阳国逆子弑父篡位一样,没有反应?
秦宾摇摇头,将心中那些想法赶了出去,天神世界,非凡人所能揣度。
“天神自然是有的,你看这桌子,这椅子,这水壶,这璆琳做的茶碗,其他或许还能仿制,这无色透明璆琳制茶碗,除了天神,谁又能做出?爷爷还没老眼昏花,连宝物都无法分辨,听说那里还有整块精铁打造的器物,还有天上飞的宝物……爷爷打算让天雄跟着天神学习,那里怕是很苦,不知你愿不愿意?”
秦天雄连连点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自从听闻严道那里有人能在天上飞行,秦天雄就动了去严道的心思,只是他那父亲是绝对不会放人的,原本求爷爷求了好多次,尤其听闻那边会飞的天神在招收学生,秦天雄心思更是迫切,可平日有求必应的爷爷这次却装聋作哑,常常顾左右而言他,求了数次,秦天雄都死心了,没想到今日却听到爷爷自己主动开了口。
“刚才汪祁年所说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不过是先去林庄,学些天书文字,天神语言,爷爷不会怕是担心孙儿学不会那些吧?”
秦宾爱怜地将青筋显露的手,放在孙儿头上轻轻抚摸,微笑摇头:“不光如此,林庄不比王都,那里荒山野岭的,吃穿住宿,都不比家里,况且天神招收学生,是要学生自己做事的,那个汪祁年废物一个,连事情都没问清楚,就迫不及待过来请功。他以为你爷爷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哈哈哈哈……”
秦天雄也跟着笑道:“那是,我爷爷是什么人,堂堂大司徒,能被人轻易糊弄还怎么管理整个王国?”
秦宾摇了摇头,他说的与自己孙子所想的完全不同,只是他不会将这些告诉自己孙子,孙子还小,谁知道汪祁年那个蛇鼠两端的马屁精会不会将孙子绕糊涂了?有些事情让孙子说出去,虽然没什么,可能避免还是避免为好。
“严道那边你叔叔传信过来,说是江阳国刘挺,就是那个很受前国王喜爱的七王子,拜入天神后,所有护卫侍女都没法带去,只能孤身跟在天神身边,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有传言,说是刘挺因为事没办好,还被天神责打过,天雄,爷爷很疼你,从小到大,可是连打也没打过你啊,一想到你要真跟了天神,爷爷总觉得这心里很慌。”
秦天雄一扬脖子:“孙儿不怕挨打!能跟天神学东西,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孙儿一定用心去学,专心去做,定会让天神用心教授于我!”
秦宾老怀大慰:“好孙儿,好孙儿,不愧是咱秦家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