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和他的她

  “咔哒。”钥匙插进锁孔,沉闷地低吟了一声。
  小公寓里,黑漆漆的一片。
  他也没有回家吗?
  我没有开灯,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一样,心里像缺了一块一样,怎么都不舒服。
  “这么大个人了,跑哪里去了”
  我闭上眼,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细微沉重的呼吸声。
  不会是遭贼了吧
  我拎起手里的书包挡在身前,猫下腰来,仔细去听那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待我靠近墙角,那声音忽然一下子就停止了。
  打开窗台的灯,暖黄色的灯光软软地照亮了一方不大的空间。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自己,手紧紧地扯着西装的裤子,另一只手贴近唇边,洁白的牙咬着修长的食指,那根指头已经微微泛了青紫色。
  “喂,你在干什么!”我跑上前去掰他的指头,他却将手指咬得更紧了。凑近了看,我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经通红了,眼角却没有一丝泪痕。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从嘴里掰出来,他的手指已经被他咬得快沁出血珠来了,整个指头都已经发紫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给他一个耳光。我埋怨他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又在这里跟自残一般地压抑自己。
  可是,在看到他那双无助的眼睛的时候,我一下子心软了。
  在我看来,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像装满了星星的黑宝石。可现在,如同一摊墨水,黯淡无光。
  “张槐序,你怎么了。”我拉住他的胳膊,才察觉到,他的手臂上戴着一截黑纱。
  我这时想起来,小百合说过,张槐序的生母今天去世了。
  可是,张槐序离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父母没少给他打电话。他每次,不是不接,就是和他们大吵一架。
  我印象里张槐序的母亲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四十出头,生的极有气质。她之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人吭哧吭哧地上楼,张槐序却连家门都没让她近。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在楼下一直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可张槐序根本就没有半分动容
  我见他最生气的时候,是前几天,他和他的母亲打电话的时候。
  “你们还想用什么方式骗我回去。你们抛下我那么多年,就算现在你真得了这个病,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都不会喊你一声妈!”
  我想要安慰他,却根本找不到措辞。
  “张槐序,那个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我我们再去一趟欢乐谷。”
  “张槐序,我们去欢乐谷吧。去年秋游,咱俩什么都没玩到,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张槐序”
  我叫唤了他三声,他的眼眸里才勉强透出一丝光亮来。
  他迟缓了抿了抿嘴唇,没有应答。过了一会,他才缓慢地站起身来,或许是长时间的蹲坐让他有些精神恍惚,他晃当了一下才站稳,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是默认了的意思吗?
  我往门口走,他就跟在我身后,像一只受伤的大猫,颤颤巍巍地让人心疼,可他偏偏又不哭一声,喊一声,只是这样沉默地隐忍。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欢乐谷临近关闭,走来走去的行人稀少了许多,让我更清晰地看清了跟在我身后的,张槐序的身影。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就这样紧紧地贴着我的影子走着。
  这个孤单的人,真是让人心疼。
  “人的一生要经历太多的生死离别,那些突如其来的离别往往将人伤得措手不及。”——林徽因
  从上了摩天轮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窗外的灯光上,表情没有方才那般的讶异,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被伤感。
  这次摩天轮上,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我们相对而坐,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心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凑近了看,我才发现,张槐序的裤子的膝盖部分沾了许多脏土,边缘印出了一圈水印来。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从墓地回来。
  待摩天轮转了快有半圈的时候,忽而一阵疾风吹来,厢内一时间不住地摇摆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坐在我对面的人很自然地一下子把我拉到了怀里。
  他的手紧紧的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却有些羞涩地半搭在我的肩头,被露水染得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划过我的脖颈,微微有些痒。
  我撞入的怀抱没有温度,像石头一样冷。
  摩天轮恢复了平静。这个动作持续了几秒钟过后,我和他几乎同时迅速地弹开了,各自端端正正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我的余光不断地去瞟他的方向,他的神色终于有些恢复了,目光也不断地在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怦然心动》里的一句台词,用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
  “见到布莱斯.罗斯基的第一天,我怦然心动了。他的双眸有种魔力让我如痴如醉。”
  张槐序给我的感觉,就是冬天里的冰可乐,虽然没有阳光那样柔软的温度,却正好,是我喜欢的
  我不知道那种好感是不是所谓的喜欢一个人,但我知道,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他这般的人,我却觉得唯有他一人带着光芒。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是怎样,那几乎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如果,以朋友自处,是让人愉快的平衡,那么,如果他们成了恋人,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原本能相伴一生的人,或许就在短时间的激情后形同陌路
  所以,我不想打破,我与张槐序之间的平衡。因为他是除了安羽丘之外,我最信任的人。
  “谭离歌。”他忽然又用那种几乎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我”
  “啊。你快看那儿,有,有星星。”
  “你故意的吧”他似是自问自答一般地点点头,“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
  我承认他戳中了我的心思,可我不知道,他想到和我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情,所以,我对他说。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
  他惨淡地笑了笑,看着我:“谭离歌,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恶你是不是本着,只要先道歉了,另外一方就不能嚣张地追究你的责任了的态度?”
  他真的很容易看破一个人的心思。
  所以,我默认了。
  摩天轮到达的最高点,不是幸福的最高点,里头还有方才那冰冷的质问的余音,窗子上倒映着我逃避的态度。
  他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一模都没有考完。”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这个话题。
  他煞有介事地看了我一眼,撇过头去。
  “我妈死了,我下午去参加葬礼了。我没事,难过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张槐序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把我想问的所有问题全都囊括了。
  我词穷,找不到话可接。
  “怎么样?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走吧。”
  摩天轮的舱门已经打开了,他不等我回应就先一步走了出去,我踉踉跄跄地跟出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觉得,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了我明知故问,以为我是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张槐序,你听我说”
  “我饿了,回去,帮我弄点吃的吧。”他稍微笑了一下,笑得很牵强。
  “哦,好”
  相处这么久,他这个喜怒无常的性格,我也大概习惯了。
  回到家,张槐序一下子瘫软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疲惫的样子。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快陷进沙发里去了,感觉特别无力,就像是孤身陷入了泥潭的人,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根本就放弃了反抗,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陷下去,却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旁观者。
  原本,我们觉得,只要一个人得到了安慰,就能学会释怀,但后来,我们才发现,安慰的话语其实是那样的淡薄无力,甚至比不上一个拥抱的分量。
  炉子里的蛋花粥慢慢地散出香气,我才勉强从这被感染着的悲伤气氛缓过神来。
  “张槐序,粥煮好了”我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上那碗舀得满满的粥上,直到转出厨房门,客厅的一角逐渐清晰,我才发现,沙发旁,已经站了一个曼妙的女子。
  微微露背的连衣裙勾勒出背部完美的曲线,纤细的白色丝带从颈间绕过,挡住月牙链的心型扣,微褐色的长发半搭在肩上。
  安羽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