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尘落人伤曲音和

  最先冲到我面前的是一个手拿板斧的粗犷大块头,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么冷的天,那个大家伙竟是赤着上半身,披散下乱糟糟的头发,挥动的两只重量级的板斧跟闹着玩一样,丝毫不费力。
  他虽然身形笨重,速度却是十分的快,只一眨眼,他就到了我的面前。
  生生抗下他的一板斧,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浑身的知觉都消失了一阵,再回神时,整个右手都在发麻,我几乎要抓不住手里的剑。
  “你是顾元城的人?”
  只这一击,我立刻就判断出了来人的立场。
  说白了,这些在三五个月里集结出来的山匪流寇不过都是些宵小鼠辈,根本上不得台面,我虽不排除有个别的能手,但武力值能达到眼前之人的级别的,绝不会是叛军中的人。
  大块头的眼里闪过惊讶,也闪过几分意料之中。
  他又一板斧向我砍来,我闪躲不及,右手又还处在麻痹状态,情急之下,我干脆长剑换手,硬是用左手接下了这一招。
  “我家主子说,像沈相你这样的人,定能一眼看穿的我身份,我本不信,如今看来,主子就是主子,能看透许多我看不透的东西。”玄武深深看着我,说出的话却带出了几分玩味。
  虽然我的左手也在他的攻击下失去了短暂的知觉,可我的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怪念头——这丫怎么看起来这么违和,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说出的话倒处处是那个狐狸胚子的影子,既彬彬有礼,又玩世不恭。
  果然怪人的身边是绝对不会有正常人的。
  我谦虚地向他笑了笑,眼睛却一秒不差地盯着他的动作。
  “你家主子太看得起本相了,本相如何担当得起?”
  玄武并不喜欢客套,在这点上,他和顾元城还是差上许多的。
  “我家主子命我今日除掉你,我可不会因为你今日有伤在身就放过你。”他上下打量我,似乎是在找我身上可以一招致命的地方。
  我眯眼,虽然心里惊讶他的敏锐,可我还是冷笑了起来。
  “不过一介山野村夫,竟敢在本相面前大言不惭?”因为我与玄武在纠缠,其他人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只是围住我们,却不向我进攻,但也因此铁门那儿出现了片刻的空隙,我立刻话锋一转,对着铁门外的将士们下令“进攻!”
  将士们本来就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情况,一听我下令,迅速向铁门里面冲了进来。
  “这下你可以放心地和我打一场了。”玄武眼见士兵们冲进来,脸上神色却不显紧张,反倒有种要跟我公平比拼的感觉。
  我挑眉“本相从不逃避任何的挑衅。”
  话音刚落,我们说打就打,两人的身形即刻动了起来。
  我先是向后退了一步,卸掉玄武刚劲的力道,然后剑尖一点地,整个人从他上方落至他的后方,玄武虽然速度快,但他的身形毕竟摆在那,他向后转向我时,身体慢了一瞬,我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的脖颈。
  “盯!”金属相击,刺耳的声音瞬间滑坡天际。
  “想偷袭我?”玄武不屑地荡开我的长剑“你若没受伤,或还有机会。以你现在的状态,哈,你还是想着怎么保住性命吧。”
  我被玄武的力气逼退三步,勉强用剑撑住了身体。
  方才我的眼睛突然黑了一瞬,剑势也因此停顿下来,玄武正好头往后一仰,一只板斧向前,趁隙隔开了我的剑。
  故技不可重施,我知道,短时间内我是不可能再抓住他的致命弱点了。
  可我并不担心今日会命丧他手。
  “我相信顾元城的手下都是聪明人,现在离开,本相可以念刚才你的手下留情,饶你一命。”
  从我进来到现在也有些时候了,掐指算算,一队和二队现在大概正准备翻墙了。
  玄武皱眉,他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形势,然而若是他现在就走,这元县可就要乖乖地送到沈青枝手上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我,脸色虽未曾变化,但眼神之间的交击不可谓不厉害。
  “晃荡,哗啦!”
  一阵巨响,连接着铁门的石墙竟然轰然倒塌,飞扬起来的尘土立马遮住我的视线。
  不妙!
  心里一个激灵,我迅速的倒地往一旁翻滚。
  待尘烟渐渐散开,我的眼前除了漫天箭雨和地面深深裂开的板斧劈砍痕迹,再无玄武的身影。
  “保护大人!”
  将士们见我趴倒在地上,立刻站成队形,用盾牌挡住了我身前的飞箭。
  我爬起来,稍用袖子碰了一下脸上的擦伤。
  “嘶!”我痛得闭紧了眼睛。
  “大人……”虽然我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不堪,然而眼前形势严峻,步兵官还是向我询问下一步的计划“我们如何攻进去?”
  我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奈何泥水早就把我的衣服弄得不成样子,我有些负气地甩了一下袖子。
  “等。”我对他道“赵李副卫就要来了。”
  待大军会合,区区县衙,蝼蚁而已。
  果然过了没多久,副卫就带着大批人马来了,眼见他们和我们会合在一起,我即刻下令“进攻!”
  士兵们见援兵已到,个个士气高昂,破竹之势一发不可挡。
  我带着众将士冲进县衙里面,见吴悦拿着一把弓要射我,我飞身一踢脚边断了半截的箭,断箭一下就射到了吴悦拿弓的那只手,吴悦惨叫一声,握住满是鲜血的手就从后面的小门往外跑。
  县衙里叛军不少,士兵们都被缠住,我皱眉,直接拿着长剑就向吴悦追去。
  吴悦虽是受了伤,跑起来却不慢,加上他对地形的熟悉,好几次我都差点让他跑掉,好在他最后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沈青枝,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就非要置我于死地么?”吴悦被堵在胡同里,他自知无路可逃,困兽般凶狠地冲我大吼、
  我面色沉静,眼里却寒光闪现。
  “你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杀了叛军真正的首领宋晓,像你这种卑鄙的人,本相凭什么要给你活路?”
  “她碍着我的路,她碍着我的路!”吴悦神色癫狂地大喊,然而他突然又安静下来,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竟然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她不爱我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迷恋有人依靠的感觉而已,她根本就没喜欢过我……”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透出狠厉而贪婪的光“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凭什么不能用她来为我的以后铺路?凭什么不能用她来换取荣华富贵!顾相说了,只要,只要我能坐上叛军首领的位子,他就向祁帝举荐我,他许我大官之位啊!我怎么可能放弃就要到手的东西?我不可能放弃就要到手的东西!”
  “你疯了。”看着那他不断变化的神色,我只说了这一句话。
  吴悦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我,那放大地瞳孔里全是恨意和不甘。
  “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啊?你不过是靠着自己的出生,才这么轻松地就坐上了丞相之位!十五岁的少年丞相,哈哈哈……”眼色一厉,他大吼“去死吧!”,便发狠般拔出插进手里的断箭向我冲来。
  神色一凝,我抬手一剑刺进他的心脏。
  吴悦眼睛里的光一寂,随即如同火花般湮灭下来。
  他的口里涌出鲜血,然而脸上却是悲伤的模样,他像是对我,又像是对他自己喃喃道“从我得知她是陈王郡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配不上她了……”
  我拔出剑身,吴悦缓缓向后倒去,他胸口的素娟随着我拔出的剑飞扬出来,又浮浮沉沉般落下,落到了他的心上。
  我看着地上的吴悦,眼睛里竟是一阵酸涩。
  他不是没爱过宋晓,他只是没信心再爱下去了。
  素娟染红霜,方帕寄相思,只可惜,此中寄托的不是姑娘对少年的思念,而是少年对一见倾心的姑娘的执念。
  世间多少花好月圆夜,却从无几人得到最好的结果。
  背后突然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回头。
  高高矗立的楼阁上,纱幔凌乱间隐现朦胧身影。那白衣俊逸的少年站在阁楼上,他静静地望着我,未曾有欢喜,也未曾有伤悲。
  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玉笛,见我回身看他,他对我微微一笑,玉笛中顷刻流淌出碎碎乐声。
  似乎是在哀送亡人,又似乎是在迎接新的开始。
  巷口外传来哭丧哀嚎的声音,百姓们流离失所,他们因这场战争失去亲人,失去未来活着的希望,他们在逃命,也在哭泣,就好像卑微的尘埃想要见到阳光一样。
  我恍惚地看着这些可怜的人,也恍惚地看他,手中的剑突然“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我猛地回神。
  再看时,高阁上除了拂动的纱幔,再无一人的身影。
  副卫唤我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缓缓走出小巷。
  “顾元城,下一次,我定要将你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