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患难人心不得意
官吏应命“是,下官明白。”
我挥手让他去办事。
官吏匆匆离去,王捷靠近我道“大人,该回去了。”
我摇头“赵成还没有来,本相要在这儿等他。”
“属下在这儿等他。”王捷坚持。
我朝搭棚施粥的地方走,边走边对他说“小捷,本相希望你明白,本相不仅是你的主子,更是一国之相,本相要担起的,从来不止是皇权争斗。”
“百姓福祉,苍生社稷,本相不会忘记。”
王捷呆愣在原地看我,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能爬到这般尊贵的位置,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瘦弱的身躯里总有种莫名的力量,这种力量仿佛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耗殆尽,反却日益厚重,日益高远。
分明他就在她的左右,分明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可他就是觉得她离他很远,远到让他仓皇失措,追不可及。
“小捷,命人在粥棚旁再搭一个棚子,本相这几日就住这儿了。”我走出很远,见王捷还没有跟上来,不由皱眉喊了一句。
王捷霎时回神,他定定看了我两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便听命寻人搭棚去了。
这个小子这几日怎么总是呆呆的?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虽也是这副木木的模样,可他眼睛里的小心思从没停过呀?
真是奇怪。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干脆作罢。自己寻了粥棚的一处木凳坐下,随手撕下衣服上的一块绢布把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
“大人……”一直压着老痞子的小兵畏畏惧惧地开口,见我看向他,小兵吓得直后退。
我摸了摸包扎的伤口,有点莫名地受伤。
就砸了这么一个口子,我就破相到这么骇人的地步了……
“本相……”我试探地问“是不是变丑了?”
小兵愣了一下,随之他慌忙摇头,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没…没……大,大人很好看……”
“那你那么怕我干嘛?”我疑惑。
小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他“我”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放轻松,放轻松,本相只是与你开开玩笑而已,开开玩笑。”
小兵既无语又惊讶地看着我,他没料到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会跟他一个小卒开玩笑,同时他也没料到这新任的丞相大人开的玩笑竟然会这么无聊。
好在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然我可真要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了。
“你是来问本相,他该如何处置的吧?”我问。
小兵点头。
“放了吧。”我说得无所谓。
小兵瞪大眼睛,他张口“可…可,可他…他……”
“他,他,他什么?”我忍不住弯起眉“不过是个可怜之人,上天未曾善待他,我们又何苦为难他?放了,放了。”
小兵羞红了脸,他几乎在我面前待不住,拉着老痞子就往灾民那方跑。
“哈哈哈……”
被他的动作一逗,我禁不住又大笑起来,谁知笑得有点过猛,背上的伤口和额头上的伤口全被牵动,我笑声一止,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王捷领着下人来的时候,看到就是此景。他眉头紧皱,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吩咐完下人去搭棚,他便朝我走来。
“属下已经吩咐人去请王大夫过来了。”王捷语气不怎好地对我说。
我正疼得直吸凉气,根本没精力开口说话。
王捷动作粗鲁的将他刚刚取来的暖炉塞进我的手里,我刚要推却,王捷却是掉头就走。
好吧,不要白不要,我刚好冷得不行了。
三天后,白雪又下得大了许多,杜融随着小吏的接引来到城郊。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碧玉少年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坐在四面无遮的布棚里,她的额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隐隐透出一些血迹,她右手中拿着一支笔,笔尖不停,笔下生花。
偶有雪花随寒风吹落在她正批阅的奏折上,她只轻轻一拂袖,便又开始写起来。
认真,又淡然。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沈青枝这个人会是一个好丞相,尽管她坐上相位的目的并不单纯。
批阅奏折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笔下一顿,她抬头看来。
“杜融?你到底是来了。”
杜融轻笑,折扇一展,慢慢悠悠走到布棚里,待到我面前,他站定。
“小青枝这可真是认真呀!”杜融感慨。
我微微一愣。
说来我可是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我了,想当年,我是书院最小的学子,刚刚入学堂,长得又矮,身体弱不说,体力还烂到不行,几乎是人人见我都得喊一句小青枝来嘲笑我。
大概是在书院待了一年,一年后,书院里的人见我都跟见到鬼一样,唯有杜融和我混得最好,见面还是一口一个小青枝。我记得我为这件事狠狠揍了他一顿,然他就是不改口,渐渐地我也就随他去了。
分别数载,我都记不起来了,没想到他依旧是当初那般的口气。
“哎呀呀,晕花了,可惜!”
杜融突然惊呼了一声,我回神,低头就看见自己笔下的字被沿着笔尖滴下的墨汁染成一团墨色。
我心里无比复杂地叹息了一下,伸手抽出已经快写完的折子,狠狠一揉,随手向杜融身上一丢。
“这可是要面圣的折子。”杜融将揉成一团的折子展开“你倒是敢扔。”
我放下笔,淡淡道“此人的字写得那般难看,能让本相为他誊抄一份是他的荣幸。”
杜融想想,觉得也是,便随手又将那份折子扔到了地上。
“这次来,带了什么东西?”我问。
杜融收起折扇,他竖起三根手指,笑道“三车药材。”
“高价?”
“低价。”
我佩服地抬手一揖“厉害。”
杜融淡淡笑着受了我这一礼,他道“虽然是你的计策阴险,不过还得是我会演才行。”
我生生忍住想把石砚里的墨汁泼到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的冲动,尽量客气地问他“你全照我的话做了?”
“嗯,是啊。”杜融点头“按你说的,我扮成了一个亓州药商,押着三辆装着空箱子的马车在那几家草药堂停了停,去药草堂打听了药价后便连连大笑地嘲笑他们,下定结论他们会血本无归,这样一来,纵使心里有气,他们还是不得不笑脸相迎,追着我问明缘由。”
“我于是开始胡诌,说我早就得到了小道消息,朝廷已经派发了大量药草运往圖州,圖州的草药根本不会短缺,他们停了这这么久的生意,药价又抬那么高,谁家会放着白要的草药不要,来他们这里买药草呢?”
“我又指了指我那空着的马车对他们说,因着这个消息,我早在圖州人现在还需要买药材的时候,拉了全家的家当去圖州卖药材,成本价高上一点,你瞧,卖了个干净,赚钱赚到我大半辈子都可以不用愁了。”
“他们一开始自然将信将疑,我又让人扮成传旨的侍卫,背上背着圣旨样的包袱,特意从他们药草堂疾驰而过,如此一来他们就算还心存疑虑,也不敢赌上一把,毕竟谁也不想钱没赚到手,还要背一屁股债。”
“他们想学我,成本价高上一点,请我代他们再去趟圖州,回来会与我分利。我说,我已经卖了一大批药材,恐怕现在圖州百姓不愿再花这些钱来买药材了,何况药材终归不是大米,顿顿都少不得。”
“他们听我这样说,急了,纷纷愿意成本价出售。我摇头,说不想做这样亏本的买卖,指不定卖出去的药材还不值我雇马车的钱。”
“圖州偏僻,圖州周围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没马车,我又不肯把马车借租给他们,他们自然只能再压价格,一来二去,我就用了白菜价把他们的药材全买来了。”
这家伙亏得是有城主之位要袭承,不然他要是改行去经商,这得黑了多少人啊?现在圣旨早昭告天下了,估计那些被他们黑的人心里不知怎么对他感恩戴德呢。
“我记得,我说的只是让他们恢复原价吧?”我抽了抽嘴角。
杜融不赞同地看着我道“这钱你还是要还给我的,我为你省下这么大笔开销,你该感谢我才是吧?”
“啥?要还?”我立马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从来没听说捐献的赈灾钱是要还的,若你当真要,自己拟写一份奏折上禀朝廷,本相可穷得很。”
“就你最抠门,从前一起吃饭,顿顿我请,买件衣裳还要我给你付钱,你倒是说说,那些年你欠了我多少,嗯?”杜融朝我逼近。
我讪笑地往后退,连连告饶“我帮你拟折子上书朝廷还不成嘛?”
“帮我拟?”杜融眯眼。
“不不不,是我说错了。”我赶紧改口“是以我的名义上书,以我的名义!”
听我这样说,杜融勉强满意,他停下来,不再逼近我。
我深呼一口气。